1457年正月十五,崇文门。
清晨,天空阴云密布,黑灰色的浓云翻卷着,挤压着,滚滚涌来,竟有排山倒海之势,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可抵挡的阴谋诡计;阵阵寒风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吼吼狂鸣,撕扯得枯树枝摇头扭腰,痛苦不堪;此时,崇文门外一片土灰,扬起的沙尘满天弥漫,使护城河旁的几棵枯柳蓬头垢面,不忍直视,俨然一幅惨淡的被揉皱了的水墨画,在肆虐的北风中瑟瑟抖动;几片被风吹起的皱纸一会儿在灰头土脸的城楼上转悠,一会儿又在城墙上磨脸蹭肩,一会儿又潇洒地飞上灰色的天空。如此萧瑟的冬景,并不影响崇文门外的热闹,各色行人,神情不一:青圆领的儒生三三两两谈笑风生,访亲探友;青布衫裤的脚夫大步流星,忙于生计;裹头巾的商贾脚步匆匆,眉头舒展;各种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豆汁儿,豆汁儿,热乎的豆汁儿!”“包子嘞,馅大皮薄的包子嘞!”“白菜,白菜,谁买谁合适了!”今天是元宵佳节,喜庆的气氛飘散在老百姓的眉宇之间,口舌之中,“老哥,过年好呀!”“过年好!过年好!同喜同喜!”
此时,崇文门外的土路上驶来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瘦马打着热乎乎的响鼻,深紫色的车帘上尘土飞扬,就连驾车的老车夫也是一脸的疲惫,满眼的焦灼,“”夫人,到崇文门了,进城吗?
“进,直接回府吧,看看情况!”车内的声音有些嘶哑。
“好了,夫人!”车夫一扬鞭子,马车颠簸着驶进了城门。
北平城内,热闹喧哗。
大街两旁,红灯高挂,店铺林立:饭铺飘香,布店鲜艳,珠宝店光鲜;夹杂在其中的一些吃摊,散发着浓浓的乡土味,特别是那红亮亮的冰糖葫芦,一根根插在玉米杆棒上,令人垂涎欲滴。撩开的车帘,夫人玉荷暗淡的目光缓缓地从冰糖葫芦上掠过,她好像尝到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耳边听到了那慈爱的声音:“玉荷,来,拿只糖葫芦吧!”念及于此,玉荷珠泪滚滚。
“夫人,别哭了,您都哭了好多回了,身子要紧呀!”丫头红莲掏出手帕心地拭去夫人玉荷腮边的泪滴。
“红莲,你说还有救吗?”玉荷抓住红莲的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也许……”红莲觉得自己的安慰好苍白。
“我也知道,没有可能了,可是我多么希望皇上能开恩呀!义父他…”说到这,玉荷的眼泪又来了,顺着她月白色的前衣襟滴下,濡湿了青色的百褶裙。
“夫人,前面就是余府了,怎么办?”车夫知道决不能贸然进去,声请示。
“成伯,把车子停在巷口,我们在这等,总会有人出来的。”玉荷无法知道府里的情况,这是唯一的选择。
“好的,夫人,我明白!”车夫成伯跳下车,牵着马头来到余府斜对面的胡同口,静静地靠在墙边。
“夫人,吃点东西吧!两天两夜了,会饿坏的。”红莲打开包袱,拿出来一块干巴巴的烙饼。
玉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红莲,给我点水喝吧!
“好,”红莲把已是冰凉的水袋递给了玉荷,玉荷喝了一口,“红莲,你和成伯也吃点吧!要不顶不住的,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当红莲和成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后,玉荷把目光透过的马车窗,盯在了那两扇贴着白色封条的红漆斑驳的大门上,生怕漏掉一点点的讯息,而红莲和成伯也目不转睛地盯住了角门和巷口。
傍晚时分,风了很多,但寒气却在加重,本就寂静冷清的街道已空无一人,也许这也是人们道路以目的另一种形式吧,对于明天将要发生的一切,无可奈何的叹息是唯一的不平。
“夫人,有人出来了!”正在车下来回跑的成伯低声喊道。
“哦,是跛叔,成伯,快去,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快!”玉荷趴在车门边,她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再没有消息她就要崩溃了。
“好,”成伯从腰里摘下一个烟口袋,跑了过去,拦住了跛叔的路,“老哥,有火吗?借一下。”
当拿着一个饭钵的跛叔看清成伯时,嘴角猛烈地抖动了几下,眼里泛起了一点泪花,“姐回来了,我就知道姐会回来的,我没有看错她!”跛叔颤巍巍地把饭钵夹在腋下,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打着了火,递到成伯的烟袋上,“老哥,天冷,抽袋烟也能取暖呀!”
就在成伯接火的刹那,跛叔快速说道:“告诉姐,老爷明天午时问斩,老夫人关在刑部大牢!后天就抄家!”从在余家长大的跛叔老泪纵横。
“谢啦,老哥!”成伯和跛叔见过几次面,对这个忠义的仆人颇有几分敬意。
“不谢!”跛叔一瘸一拐地向对面的面馆走去,凄厉的寒风吹落了他的眼泪:自己这个没用的瘸子帮不上老爷的忙,几天来的争取,见到了姐,总算是出了一点的力,否则……跛叔不敢再想下去,他只有祈求上苍了。
接到讯息的玉荷马上吩咐车夫,“快,刑部大牢。”一路上,玉荷从座下取出一个鼓溜溜的绣花袋子,她把这多年的积蓄紧紧地抱在怀里,泪眼婆娑地仰头哭泣,“全指望你了!”丫头红莲心疼地看着少奶奶,只有她知道,这半月以来玉荷所受到的煎熬和折磨。
就在玉荷她们的马车在冰冷的夜色里疾驰的时候,静蕊三个“忽”地一下落在了马车的后面,清冷的月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是她吗?”静蕊的目光被那辆马车牵引着拽向远处。
“是她,名叫玉荷,兵部尚书余正谦的义女,此时她该去探望义父母,因为明天他们就要被斩首了!”月奴儿的回答简单明了。
“余正谦为官如何?为什么要被斩首?”只要和生命有关,静蕊就决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这和她息息相关。
“我们一起去大牢吧,一切自有分晓。”“好!”静蕊抱起月灵儿,随着月奴儿瞬间遁去,只留下一抹淡黄色的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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