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甄绍志再一次停顿了下来,他眼圈发红,双唇紧闭。甄母自尽的这一幕,不论过去多少年都像是刚刚发生在甄绍志眼前一般,令他那近乎死去的心抽搐不已。
楚钰宁听得直落泪,说道:“甄公子,咱们不说了。”
甄绍志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把变卖家宅的银子输光之后,在下已经身无分文,然而又拉不下脸去上工谋生,因此只能去投靠两位已经出嫁的姐姐。两位姐姐一次次接济在下,在下便一次次拿去赌。后来两位姐姐不再给在下银子,只给米面粮食,结果这些也被在下变卖了换钱。那时的在下已经输红了眼,一心想要赢钱,要把往日的优渥生活给赢回来。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位姐姐也对在下失望透顶,拒绝给在下任何资助。终于有一天,在下输得只剩下亵衣亵裤,被人像扔牲口一样扔出了赌坊。”
甄绍志稍顿了顿,然后幽幽地说道:“秦公子可知,从人到鬼,在下只用了两年?”
楚钰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甄绍志眼中的悲凉,如果非要找一个词的话,那就是深远,是的,深远。他此刻的悲凉是那么深,深得无边无际,仿若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看着人们投来的鄙夷目光,听着他们的冷嘲热讽,在下感到了深深的耻辱,和无尽的绝望。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在下便像个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当走到城外的桥上时,看着那幽深的河水,在下忽然找到了今生的归宿,于是一跃而下。然而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事事都不遂意,就连死都死不成。醒来之后,在下发现自己躺在湿漉漉的河边,浑身发凉,内心更是如坠冰窟。
一次不成之后,在下已经没有了再次寻死的勇气。饥寒交迫,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在下只能从垃圾堆里捡破衣穿,捡馊饭吃,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尊严。不管是什么样的活计,只要给吃给住,在下就愿意去做。从那时起在下终于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这些年里所吃的苦,所挨的骂,实在是不计其数。几次被欺负被驱逐之后,在下来到目前的这个酒庄打杂,因从读书有些学问,很快便受到东家赏识,境况也渐渐好转起来,不仅温饱无虞,还能自己租房安静看书,并且还能存下一些钱来。
这些年在下从一开始的避赌坊如蛇蝎到过赌坊而波澜不惊,其中的万般心情非言语所能描述一二,非切身不能体会万一。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在下自责、悔恨,迟迟无法入眠。说起来,赌徒的心思都是大同异,赢了的想赢更多,输了的想要翻本。虽然一输再输,却始终认为自己能够一朝暴富,可谓是‘虽九死其犹未悔’。”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终于回到面前的楚钰宁身上,说道:“秦公子,劝人莫赌要在他沾赌之前,否则,所有的劝诫都会被他看成阻挠,除了会招致厌恶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楚钰宁说道:“甄公子,谢谢你跟在下说这么多。浪子回头金不换,公子如今虽然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然而既已跳出火坑,往后便都是朗朗晴天。在下原是为那朱富贵害死寡妇一事而来,到了这里才知道他的恶行远非如此。如此恶贯满盈之人,实在是天地不容!”闻言甄绍志震惊不已,说道:“在下只当秦公子的朋友也是被赌所害,没想到竟是……这个朱富贵,向来泼皮无赖,挣了钱之后更是飞扬跋扈。在下也听说他耽于淫乐,沉迷女色,却不知他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秦公子说得对,这种恶人天地不容!不知秦公子打算如何对付他?若有需要在下之处只管开口,在下绝无二话。”
楚钰宁说道:“那在下就先谢过甄公子了。实不相瞒,在下原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惩治那朱富贵,然而今日查探赌坊之后才发现靠一己之力无法做到,因此确实需要朋友相帮。”接下来她把今日查探的结果告诉了甄绍志,甄绍志听后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再是拍案而起,大声咒骂道:“禽兽!恶魔!丧心病狂!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骂了一阵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屋子里还坐着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于是他急忙道歉:“真是对不住!在下一时气愤,失态了,还请秦公子海涵。”楚钰宁说道:“甄公子客气了。此等令人发指之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愤慨不已。朱富贵自然是非除不可,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出那些孩童。在下已经把那些孩童的家庭住址问明记清,只是在下不知这些地方离这县城远近如何,还要劳烦甄公子告知一二。”
甄绍志说道:“公子快快请说,在下在这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对这里以及周围的人和事还是熟悉的,就算有不知道的,也可以帮公子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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