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一不靠山，二不靠水，周围仅有一条清河，离村口尚有二三里地的距离，还是附近几个村子合用的。自打干旱以来，河水减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水，混满了泥沙，清河直接变成泥河。几个村子为了抢水源，更是三天一架，五天一大架。
柳家唯一的两亩地，本就是旱地，赶上这干旱天气，土壤已经有些龟裂现象，原本应该是绿油油的一片，此时已经枯黄不堪。
柳芽儿每天跟着村里人，往返清河，一担担的挑着水，往田间灌溉，一天下来，来回得走上十几二十趟。
“噗呲”，一瓢子水下去，瞬间被吸收的无影无踪，甚至连地面都没来得及打湿。柳芽儿心里知道，这麦子，怕是长不好了，但是没办法，再苦再累，都得抢救。
柳芽儿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咬咬牙，重新挑起担子。
“芽儿，别担了，回去吧，那边不太平……”
“四爷爷，他们又打上了？”
“诶，可不是，这一天天的闹腾。”四爷爷叹了口气，又道：“可是，这不打也不行啊，咱总得用水。”
“我不过去，我就躲一边候着，等他们闹完了我再过去担水……”
“诶……”四爷爷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天也不知道啥时候下雨，一桶子水打上来，一半都是泥……那牛脚村又不厚道，占着离河近，非说这河是他们的，不肯放水……我看你那两亩地也别浇了，省点水留着自个儿喝吧，指不定哪天连人喝的水都没了……”
“四爷爷，不浇水就彻底救不回来了，去年的稻子就没长好，家里都快断粮了，就指着这两亩麦子了……”
“芽儿啊，算了，听你四爷爷的话，进府城找你哥哥去吧……”
“四爷爷，大哥在外头念书也不容易，我过去不是添乱嘛……再说，我家这地也得有人伺候……”
“你一个女娃子也吃不了多少，还能照顾东升，怎么就添乱呢！”四爷爷是柳芽儿的堂伯祖父，虽然不是嫡亲的爷爷，但对柳家兄妹一直不错。
“再说，你家这地是什么地，你不知道啊，那是早两年你们兄妹开荒得来的，本来土质就差，收成也不好，也就东升不在，不然都不够你俩兄妹吃的……听你四爷爷的没错！实在不行，咱找个替人煮饭缝补衣裳的活计，总比留在这儿，饿肚子在干地里刨食强……”
四爷爷见柳芽儿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没给她机会，又接着道：“家里的地你不用担心，等这个难关过去，到时候让你几个堂哥堂叔帮你拾掇两下，咱虽没粮，但有把子力气……这样你还不放心？”
“可我……可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柳芽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她们雾宿乡的集市了。
“这你也不用担心，回头让你东林哥跟你一块去，到时候让东升帮着做个保人，在府城找份工，哪怕是干苦力当学徒，只要有口饭吃就成，咱们这地儿，十年里头，有八九年受灾，日子难啊……”
一老一少正说着，只见天边出现一团浓浓的黑雾，并且迅速朝他们这边飞来……
“不好！”四爷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满脸惊悚的喊道：“是蚂蚱！蚂蚱来了！”
“快！快通知大伙儿，赶紧割麦子……”
四爷爷口中的蚂蚱，也就是蝗虫。
当地不像杨柳湾，一年种两次水稻，而是水稻麦轮流播种。冬种麦，夏插秧，若是往常，到了这个季节，也差不多快成熟了，谁曾想，今天干旱，麦长势缓慢，愣是没一点熟的迹象。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没熟总比全军覆没颗粒无收的强。
几天之后，蝗虫走了，柳芽儿也跟着她堂哥柳东林，带着满心的希望，离开了柳家村。
论速度，两条腿比不过四条腿的，四条腿又比不过带翅膀的。
柳家堂兄妹，完全不知道，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出林河县地界，那蝗虫大军早已抢先了一步，不，是抢先了好几步，转来了风阳。
长久的干旱，滋生了大量的蝗虫，与风阳府相邻的几个府州，都相继引发了蝗灾。蝗虫大军，袭击了一地又一地，所到之处，竟然片草不存。
林河县的蝗灾发生在半个月前，而杨柳湾这一带的蝗灾，则发生在几天前。
若是赶上收成前夕，只要马上收割，像柳家村那般，多少还能抢救几把回来，偏偏杨柳湾附近都以水稻为主。早稻秧子刚种下不久，连稻粒都未来得及长成，便被那成片的蝗虫啃噬殆尽。
风阳受了灾，百里外的渲州也免不了受到影响。即便渲州还有洪塘湖，干旱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厉害，但也架不住会四处转移的蝗虫大军。
原本要做包子的杨家姐妹，现在被困在了厨房里，紧紧的关着门窗，连缝隙都不敢留。
“五姐，我怕！”
我也怕！
这话杨五花没敢说出口，只紧紧搂着杨花，死死的盯着门窗。
那一只只蝗虫，密密麻麻，漫天飞着，好似铁甲军一般，“嚓嚓”“嚓嚓”发出阵阵声响。时不时还能听到它们，疯狂的扇着翅膀，拍打着门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突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冲进屋子里来。
光听听那动静，也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也幸亏，姐妹俩身在厨房里头，倒是饿不着……
俩人不知在屋里躲了多久，只记得天黑了以后，肚子饿了两回，热了两顿饭，随后眼皮子忍不住耷拉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要打瞌睡。
“咚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把原本缩在杨五花怀里，昏昏欲睡的杨花，吓得抖了一个激灵：“五姐五姐！怎么办，怎么办！它们要飞进来了！”
“不怕不怕！你先松开……”杨五花拍了拍那双紧紧的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说道：“我把桌子推到门后面去挡着……”
想不到蝗虫力气那么大，还能敲门！
从来没经历过蝗灾的杨五花，一边想着，一边挪动桌子，只听得门外又传来说话声。
嗯？蝗虫还会讲话？
“五，五，开门，是我……”
诶？不对，这声音很耳熟。
“沈大人？”杨五花贴着门板，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是我。蚂蚱都散了，你别怕，先开门……”
杨五花心翼翼的推开门，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又缓缓的开了一条道，让沈邵风闪进门来，随后立马关上门，问道：“没事了？”
“嗯，基本都散开了，大伙正捉着呢……我先送你们回屋。”
沈邵风带了两件斗篷，给姐妹俩裹了，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眼睛。随后扛着花儿，带着杨五花往隐轩走去。
厨房里虽然有吃的，但没有床铺，姐妹俩从昨天下午就被困在厨房里头，一整晚都没睡。
半角园内满目的苍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些根茎坚硬的植物，并没有被啃完，上头还有不少蚂蚱在跳跃，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蝗虫，正扒着树杆啃着树皮，更甚至，还能听到一阵阵细的悉簌声……
地上也都是一只只的蝗虫，踩在上面，还能听到声音，杨五花只觉得两腿发软，头皮发麻，恶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杨花被沈邵风扛着，倒是没那么害怕了，露着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风哥哥，树叶子都没有了……”
“不怕，以后还会再长。”
“芭蕉叶也给啃了……五姐还说‘雨打芭蕉’好听，不过我们都还没有听过呢……”
“不要紧，等以后咱们再种……”
原来，这蝗虫并没有走，而是降落到各个角落，自由觅食，即便吃完了庄稼草叶，也还舍不得走，留着继续搜刮搜刮。
随着三人的走动，落地的蝗虫们，被惊起，或跳或飞，又开始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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