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冬腊月,北地大雪漫天遍地,天空暗沉沉地压在头顶上,寒风用尽力气把那雪花吹得胡乱飞舞,强烈的嘶吼声,充斥了听觉。
一行马队在路过北关时,却硬生生被这场暴风雪的来临阻断了去路。一行人在极寒的天气里,身子只往衣里缩,回头看了看路,那一行马蹄留在雪上的蹄印却已早已被漫漫冬雪掩去。前方却又是白茫茫一片,甚是有些看不清路。马匹亦是在原处踱步,不愿向前。
而那茫茫白雪里,冒冒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灰白素衣的人,远远看着他朝这边走近,周身散发着寒烈之气,一身中原人的打扮。众人皆是一惊。“何人?”一名士卒喝到,随即举起弓弩便对准他。
为首的将领却是抬起手,示意士卒们都莫要轻举妄动。那人越走越近,只见他衣着单薄,手中持一剑,步伐稳健,却像是从未感觉到这寒冷一般,他头发有些散乱,是用发带随意束着,风吹得他头发飞舞,加之四处扬起的雪花,也看不清脸庞。
可他却认得,那人手中持着的那把长剑。不由得轻笑起来,“这莫不是南朝猛将范将军?”
那素衣人却并不答话,只把手中的剑忽而拔出剑鞘,顿时间一股寒气逼人,马匹连连吓退了几步,发出几声轻嘶。风雪此刻愈发猛烈起来,只见得他将身持剑跃进几步,与他们便只剩咫尺之距。众人不及多想,皆取兵刃朝他围攻过去,素衣人身影一跃,剑光流转,皆避开了一众人的攻击,忽的一转,一名士卒便口吐鲜血,从马匹上颓然跌落下来,眼目还未及闭上,胸膛间鲜血只流。众人还未反应得此景,只觉已有利刃刺穿了腹腔。士卒们频频倒地,为首的将领一声喝吼,手持长刀,重重朝他砍去,素衣人转身一跃,从刀膛上翻将过去,却为得躲避这一重击,被一名士卒伤到一刀,此刻他已身衣满是污血,面前兵马狼藉,他反手持剑,刺入身后士卒的咽喉,地上鲜血淋漓,给这漫地白雪添得醒目颜色,更甚寒烈,此刻漫天大雪之中,也只剩得那一众北地士卒的将领与那中原之人。
将领跳将下马,肩扛长刀,嘴角斜斜笑着,他把口中痰血吐出来,随意用衣袖拭去。走近之时便也见得那中原人的容颜,未免面露惊色。
“是你?”
素衣人抬眼,目光凛然,如同他那手中持着的血侵染过后的剑光一般,在寒冬之中滴落着鲜血。或是换作其他人,些许会觉得恐惧。
“如何?”素衣人终是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出奇,却愈是凛然寒烈,从他的声腔中,可以听得他那毅然决然的执念,那满腔的愤慨,还有那埋藏在心底的强烈的仇恨。
“看来,你也不过一身俗念,怎的当年还一副把世事置之度外的样子。”
“即是身处俗世,何来置之度外。你不过误看于我。”他冷冷道,说完便抽身将长剑掷出去,直直逼向那将领,将领侧身挥刀避开长剑,强烈的利器碰撞声之后,长剑被弹出落下斜斜插进不远处的雪地里。而那将领也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体。见得他手中此番并无兵刃,却是豪无顾忌向自己攻来,不免扯了扯嘴角,煞是挥舞起长刀,素衣人翻身避了几招,将领攻势过猛,避之不及被伤了一刀,好在力度在他抵制下减去些许,他转拳一挥,直直击到将领太阳穴上,击得那将领直犯晕。那将领一喝,攻势汹涌,随即陷入苦战,几番回合下,他并无武器,被伤了几许,而他仅凭拳脚的力度,自然是挫伤不及。
他挥掌击他腹腔,将领吐得满口鲜血却是提刀朝他脑颅劈过来,他倾身避未及时,刀已抡到他肩上,顿然热血横流,双手此时便是紧紧地撑在刀柄上。而那将领逼得他节节败退,将他抵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龇牙咧嘴,狠下力气,他肩上的血染红了树干,他抬眼,却是笑了。将领一声喝吼,刀落至雪地里,只感全身无力颓然跪倒在地上,看着那插进自己胸膛的匕首,漠然一笑。“你……竟会使得这般伎俩。”那便是他趁他不备时,藏与袖中的暗器。
“我只想杀你,如何使不得?”
那将领笑了起来,那笑声显得怪异,在弥漫的冬雪中,突兀而刺耳。
将领漠然,闭上了眼睛。
他转身几步抽出那不远处插在雪地里的长剑,一剑刺穿了将领咽喉,将领断了气,瘫倒在茫茫雪地里,一动不动了。
而终于雪恨的他看着猛烈的风雪,一片漠然的天地,寒风嘶吼着灌在耳底,终是寂寥。他瘫靠在枯树干上,眼前狼藉,风雪再大些,便也会掩去那些血污,远处巍峨群山,尽失了颜色,方才还炙热的他,现却是被冻僵麻木了,只有那痛觉充噬着整个身体,充噬着所有知觉。
他撑着沉重的伤痕累累的身体,站了起来,强拖着自己的身体向风雪深处走去。
二·前尘
如同每一年的冬日一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凌厉的寒风似乎比以往刮的更猛些,整个冬天的日日夜夜,都是它的嚎叫声。门前那棵老树,在入冬的时候便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指着天空。天空上方灰蒙蒙一片,这样的天气,已有好多时日了。
范玖靠着那突兀的荒宅的门梁,身后院宅已是曾经大火过后的残迹,枯黑荒冷。风直直的灌进她的耳底,有些刺痛,她拢着身子,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雪。
京城的繁华落尽,在寒风凛冽和白雪皑皑的掩埋下,寂静清冷。仿佛好多年前的那些冬日。雪大得像要把所有楼宇都掩埋一般。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得有人在唤她,而眼前的世界像是被埋进了冬天早晨的雾气里,渐渐的也看不清了,那些没来由的沉重,压抑着她的身体,便也没了力气,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雪纷纷落到她额头上,化成细细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划下来,不声不响地滴落在衣襟上。
恍惚间是在京城繁华忽略的侧巷里,青石铺陈的有些凹凸不平的道上,还有石缝中初春那浅绿色的青苔。
他唤她一声“阿玖。”
“景……景爷。”她镇定自若地转身见他,向他行礼。
她似乎想起在那京城平平坦坦的路上行走却依然摇摇摆摆的马车里,她听丞相府丫头好奇说先帝的世子景淮来京城了,她便不管丞相和府上的人,也不管川流不息的京城街道上,一纵身翻越下马车,满京城寻他只为见他一面,她担心着若是没遇到他,他又回了姑苏,她待在京城丞相府里,恐再难相见。
她没想过京城这么大,并不知他去了哪里,也不管消息属不属实。一味的在京城大街巷里,只想寻他,哪怕只是他的身影。
只至临近傍晚时分,阳光斜斜打到楼台间,她终于在镇南将军府院后墙的道上,看见他一身淡墨色长衣,头发整齐的束在青玉冠里,一身素净,只见他侧身跟灵安谈话,眼底温柔。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长高了不少,看着他被初春柔和的阳光照耀下的模样,还有他好似清瘦了许多。她看着他那发髻间雕琢清简的青白玉冠,竟是不知不觉他也过了成年束发戴冠的年纪了。
她只是远远地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放在心底。然后离开。
于是她也就着在京城侧巷里闲走着,她不想回去丞相府。
即是到了晚上她竟不敢睡觉,怕一闭眼就是一场波澜,把她吞没,毫不留情。
终于还是他遇上了她。
他远远唤她。
她转身,待他走近。
她有些慌乱,但还是镇定自若的向他行礼。
景淮微笑,却并无他言。
“玖儿!”突然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入她耳底,她还没转身,却只见得景淮恭手行礼“丞相大人。”
丞相回了礼,便走近对她言道:“玖儿,义父知道你不愿,也知道你念你阿爹,可世事尽不能如你意,他已经走了……你切不可这般胡闹。”
她觉得她似乎在颤抖。
她知道她跳下马车满京城跑,丞相府人寻她而来。亦是怕她滋出事端。
阿爹已经走了两年,但是她还是难以接受世人唾骂阿爹是朝廷叛逆,她没有放弃跪求皇上重翻此案,那时候她从来不明白。不明白阿爹忠心耿耿为什么会枉受其死,不明白为什么柔然多年臣服南朝却会惨遭破灭。但不知为何,皇上还是三番五次饶过了她的忤逆之罪。
她看着青石道上的青苔,久久未说一句话,丞相府赶来的下人欲拉她回府。
她抬眸间只见他似乎没有什么神情,却很温和。
那样的神情在她多年前她就记得清楚。
她自没了阿娘,父亲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甚是对她溺爱,听起父亲说,阿娘是个胡人,是西北柔然草原女儿,他们相遇在西北的大草原上,也许那世人所说的一见钟情,大约就是阿爹阿娘吧。
中原人总是把西北地域的国家或是属国的人都称为胡人,父亲是赴西北驻地的将军,也是开国元勋的后人,历代封王,范家亦是举国上下为之敬佩的武将世家。可是到了阿爷以后,便是子嗣稀疏,到她这儿时,范家嫡系也只有她一个女儿,自从阿娘走后,父亲也并无再娶之心,而属姓的倒是有很多人。可她不愿留在京城府中,非要与父亲一起驻地北疆,那时候北燕缕缕犯疆南朝,而北地国对这个北燕国都是闻风丧胆,北燕王下有一位十三王子,骁勇善战,异常勇猛,是北地为之敬佩的勇士,听说他箭术极好,箭箭连发,百发百中,还有人说他力大无穷,可徒手举起两头那壮实的西北牦牛,她记得她刚听到这一说时,甚是想笑,一个疆北壮汉举着两头疆北壮牛,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呢?总觉得很是滑稽。还有人说他的刀法出神入化,整个中原甚至是整个疆北地域,没有人能超越于他。而这个北燕国的十三王子,自幼就会领兵打仗,她听他的那些传说时,却是以为他会是一位中年老壮汉,就是后来连阿爹都觉得诧异,那时他竟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竟能领兵征战西北各众国,各周边国对北燕都俯首称臣。可他偏偏年少轻狂,频频扰乱南朝边域。
而那一年,她不过是一个五岁出头的童儿。还未知世事,只知道要与阿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阿爹那时候赴北疆驻军,他的军队在她眼里,就是觉得好长好长,从西北玉门关至东燕山北榆关,高耸巍峨的绵长大山上下,都是高高的石砖城墙,城墙上那更高的垒台上,笔直站着几个哨兵,而那些关内的城里,都派遣去了驻军的都护使将。
阿玖记得,那天她爬在榆关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关外,那一望无际的荒凉,山石凌厉突兀地散落在杂乱无章大地上,猎猎的风一直不停地刮着,城墙上那高高的旗帜,扑啦啦地响个不停。阿爹往北行军约莫三日了,她扒在石墙边上,那石墙很高很高,她就是极力去踮起脚尖往关外看去,也是徒劳,于是她搬来了几块破损了的石砖,才能看清高高城墙外的景象,那个阿爹派去照顾她的兵急急跑上城关上来,一边还气喘吁吁地唤她,“少主!心啊。”那些巡逻的士兵都闻声看过来,看见她正伸着脖子极力往外探望,一个士兵才过来向她恭礼道:“少主……莫要担心,将军如若有事,咱们这百里城墙上的烽火台,定会有信!莫说从这榆关出关至北燕叛乱疆域,百里路程,自也要些时日才能抵达。”
她未说一句话,亦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定定看着那天阿爹离开的方向,长长队伍行过留下的许多马蹄印如今已被大风刮得不见了痕迹,路边的枯草朝风吹过的那个方向歪斜着,它们一直在那颤抖着,朝一个方向倾斜颤抖着,有时候似乎是要被连根拔起了,但它们还是毅然决然地咬在土地里,任凭大风怎么吹过。
只至那日傍晚时分,关外的落日余晖斜斜照耀着大地,半边的天空之上的那些云朵似是涂了胭脂的姑娘,软软的红色,却又是那般波澜壮阔地铺陈在漫漫穹天上。远远看着一个微晃动的黑色影子,渐渐地进入视线里,逆着落日的光芒,世间万物打在地上的投影,都被拉得很长很长。那个黑影投在地上的影子亦是颠颠簸簸,只见一个士兵正骑马朝城关奔驰过来,愈来愈近,渐渐也听得到那马蹄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那士兵手里举着一面旗帜,风把它吹得胡乱飞舞着,旗帜是那样鲜红的颜色,她知道,所有战地的士兵都知道,那是一场战役胜利的标志,是所有士兵为之最快乐的事情,是他们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意志。
她看着那个士兵直直奔向城关来,一声马嘶鸣之后,马儿盘旋了一圈,士兵在马上朗声喝吼着什么她并未听得清楚,即使是城内士兵都为那胜利的消息而感到高兴,但是这似乎来得太快,榆关至北地叛乱也需行路许久,再说这北燕亦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这时便是大捷的消息,他们并未开得城门给那个士兵。只到那关外落日快落定的时候,远远地才看见那黑压压的队伍,队伍前头都高举着南朝的旗帜,伴随着士兵身穿的铁甲清脆而顿重的摩擦声,他们越来越近了,她看见那为首的将领,便是阿爹,于是便急忙跑下城关去,看着士兵们把那重实的大门缓缓打开。
“阿爹!”她看着还未走进关内的父亲呼唤道。
将军见得她,驱着马儿哒哒哒地跑着进来,他跳将下马,看着她满脸微笑,用那粗犷的嗓音唤她道:“玖儿。”
此时此刻的大家都在为将军胜利归来而高兴,他们似乎也忘记去在意,那将军身旁带回来的两位穿着胡服的人,大家都有过疑惑,若是俘虏,未免他们也太体面了些,竟是与将军一起骑着马儿进来的。不过这些想法也是一闪而过。只见他们一老一少,老的头发已经花白,少的看起来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将军对他们很是恭敬,听他一直都敬称那位老人为先生。
她记得,那天他的头发高高束着,束起的发间留着两条辫子,额头上系了一条黑色的抹额,眉宇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身上穿着一件素色外翻领口的袍子,而他却是莫名有着胡人少有的端正儒雅,这般看过去,竟是像那中原玉树临风的公子。
后来听阿爹说,他们是姑苏的大户商人,老先生名唤许寒,而那个少年,他叫景淮。他们的商行遍布中原甚至是西北地域,有各种大大的作坊,拱运着这大江南北的衣食住行,包括卖到北方的丝绸茶叶,而老先生这些年来已把属下的作坊店铺,都置办给那些分属的掌柜了,他却是常在这西北贩卖中原带去的东西。阿爹还说,那北燕王自己将十三世子软禁了起来,并且向中原送上了投降书,竟是许老先生劝降北燕王的。
这听起来的确是像一场闹剧,一个细作商人竟能劝降那北燕王,不过即然结果是好的,便也不必在意这场闹剧的细枝末节。
她记得后来再见到景淮时,是在关内北疆的幽州。
那日天气热得发慌,而北地的风却是一刻都不愿停,幽州不同于京城,街市瘠瘠,那食铺子里的馒头硬得似石头,街上廖廖几人,这里位于边境,时时出现战乱,路人们的眼里多是惊恐与绝望,就连城楼上的士兵也显得有些颓惫与瘦弱,路边店铺的幌子被风吹得扑拉作响,偶尔还会听得那有些别扭的吱呀声,她和阿爹前去拜访许老先生,路遇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正在给路边的那些人兼济粮食,他的眉目之间就是这般,不露声色,却那般温和。见范将军走来,便恭手行礼,那般谦谦有礼。举止言谈儒雅,便也不像这荒荒北地之人。
“敢问阁下先生何许?可便……”阿爹回礼,向他询问道。
“将军寻我家先生可有事?”玖儿在阿爹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个童子,他这时青丝是用发带束着,一身对襟简朴的广袖长衣,腰间一条素雅的宽腰带,俨然一副中原人的打扮,这样的他,在北疆烈风中显得肃净。
“在下想与先生讨教近来西北战事……”
“将军可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没等范将军说完,那童子便言道,“将军与当今皇上莫是不知北燕易王?”
童子接着说:“北疆百姓皆知,北燕先王猝然逝世,新王为政仁德,自知百姓因为战乱枉受其苦。而前几日的动乱,不过是北燕十三世子性格跋扈,不服新王管制,一心想要开疆扩土,屡犯我南朝边境,作乱西北。我家先生并非劝降,而是北燕王请我家先生商讨北燕内乱之义。将军竟不知北燕朝中之事,何以为战。”
将军一时无言,心里自愧。他自是到了北关外才知道此事。
“将军武艺超群,却应知智谋远大于勇猛。”童子这番话,分明是说将军有勇无谋。玖儿虽不懂,但还是撇撇嘴道:“我阿爹杀得恶虎,汝家会甚?”
阿爹正要指责她的无理之言,突然一声爽朗的大笑,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路旁出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朝这边走来,一边言道,一边恭手向将军行礼。“将军。”他的声音粗犷有力,不知怎的,听到他的声音,总有一种让人精神一振的感觉,就像阿爹平时训练军队时,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号令。
阿爹见道老先生,便是恭手行礼。
“我这孩童,这般无礼妄言,刚才话语多有得罪。”先生说着表示歉意。
玖儿看着阿爹,兀自不说话了,玩着自己的衣摆,有时候她会抬头看看那个童子,他面带稚气,却有着参悟万物的感觉,眼眸里略显深沉。
那是多年前玖儿初次见过他时,便一直记得他的神情。温和得像冬日暖阳。
阿爹驻军西域,玖儿一直跟在阿爹身后,跟他习武,整日里武枪弄剑的,竟也没了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而许先生带着景淮在西域经商,他们常常给西北各国卖去茶叶香料和盐巴。
整个西北地域战事难平,自玉门关以外的各国,以西突厥、北柔然、东契丹,再往东北方向去的,便是北燕了,这些国家在西北疆域很大。如若一个国家掀起风浪,就会是一场波涛汹涌。
那是他们相处最久的几年,那时候他离她那么近,他们常常会一起去军帐外那高高的山坡上,躺在山石上看着天空,看着那远远的军营,听着那凛冽大风带过来的军营男儿训练的声音。
“阿玖,你以后长大了,想一直待在这西北战场疆域吗?”景淮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躺着看那深不见底的天空。
她笑而不语,眼下她只想伴着阿爹。或是想一直活在阿爹的庇护里。
“我想,我也许会像师父一样,不求世事如愿,只求一生洒脱。”他说。
“那敢情好!老先生他远居江湖,却又对朝中之事如此豁达,他游历四方,结交了各方能人志士,才学渊博。就连那些江湖义士,都于先生是至交。先生的人生可谓是传奇。”她感叹道。
他坐起身来,眼前是山下广阔的大地,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他那平日里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由于躺于山石过久,显得有些凌乱。
她记得他那被夕阳照耀的脸,轮廓分明,眉宇间的那份毅然,和那些深沉,好似承载着人生世事。若是不与他交往过的人,甚至会觉得他有些冷漠。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是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人的感觉。
有时候玖儿调皮,想着法子逗趣,他也会淡淡微笑。玖儿会约他去水塘里摸鱼,自己滑稽的滚得一身泥,爬出来还抹他一脸脏泥,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一边嘴里还嚷着“阿玖,你就知道胡闹!”或者是带他去树林里抓鸟,带他在空旷的山野里赛马,带他去帮村民们家里耕种食粮,或是陪他一起去给西北各国送去他们的商品。
如若军中出战,他们就跟随军医和先生出去满山采药,以备伤员之用。有一日她因贪嘴吃了山上不知名的野果,回去后头疼脑热,确是误食野果中毒,后来医生用粪水催吐之法才得以救治,他却是会取笑她,说让她平日里别嘴馋,吃亏了吧。
她一想到方才灌她粪水的景淮,就想起身踢他一顿,却也没了力气。他看着她,温和的笑着,“你啊,好好躺着。”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扶到枕头上,盖好被子,“我去给你熬药,你要好好的,知道吗?”玖儿看着他走出帐外,他那稳健的步伐,挺拔的身影似是山岩上那棵长得高大笔直的青松。
那时候日子总是那般轻快,玖儿不善打扮,整日头发胡乱扎着,衣服也懒懒散散的挂在身上,似那路边耷拉着的野草。阿爹总是念叨说她,生性与她阿娘不差丝毫,不过她阿娘却是喜爱整洁,虽性子随性,穿着随意。还喜男儿打扮,一看便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俊朗公子,实则是一个豪爽洒脱的女子。阿爹说着,不由嘴角有些笑意。“你啊,可比你阿娘心眼儿。”
“阿爹不是说我跟阿娘生性一样吗?”
“好好好,是相似。你这咬文嚼字的,莫不是心眼。”
玖儿撇嘴,一溜烟就跑出了帐子。便去找景淮。
“你说阿爹为什么非得让我看那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书啊?”玖儿扯着景淮袖子说
景淮眯起眼睛笑着看着她,“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书呢?”
“就是那些讲什么礼仪啊道义啊,还有些……总之就是奇怪,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道理。”
“那便是你心太噪,我祖父都说,阿玖是一天不如一天,些时候都精灵聪慧。现在啊,竟是把聪慧用在了皮猴儿的事上。”
玖儿一屁股坐在了灰不溜秋的地上,自己杵着脑袋暗自发闷,景淮也恭下身然后端坐在她身旁。“阿玖想不想去姑苏看看。”
“嗯?姑苏?”玖儿转过身看着他。
“嗯,姑苏,那啊,估计着你也不喜欢,那里的人呢,就像诗书中描写的那般,女子温婉,公子儒雅。个个都是佳人才子,和这西域啊,完全不一样。”
“那景兄求我呢,我就勉为其难的去看看。”
景淮听她这番言语,甚是想笑:“那我就求阿玖了,勉为其难去姑苏看看。”
玖儿听罢,便哈哈大笑起来,说是一定会去的,一定会……
而这个许诺,却是过去须臾数年,也未曾实现。
还有那些一幕幕,一直印在她脑海里,每每想起来,却也似乎恍然如梦,像是被几场暴雨冲刷一般,或是被几场冬雪掩埋。
三·京中
亦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是年元宵时节,那是新帝登基的第二年,似乎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当夜朝中突然张了通缉告示,官兵们彻夜未眠的寻找告示中的通缉犯,最终却是徒劳了一个多月,那告示中的要犯,终归还是没有人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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