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当晚,苏子墨一行人步行到乡间市集,观赏当地的祭祀大典,千灯宴。祭奠本为谷神而设,后逐渐变成了纯粹为了庆祝丰收和合家团圆的歌舞和彩灯庆典。
此夜中,各家用竹竿系了内燃烛灯,高竖于瓦檐和露台之上,或挂于家屋高处。
烛灯形状各异,有稻草灯、刨花灯、谷壳灯,或状如鱼鳞,或状如长龙,又抑或鸟兽花树,千姿百态,俗称“树中秋”。
烛灯沿各条巷落街道空中一路引向市集中心的高台之上,称为“千灯引”。
夜中满城灯火仿若琉璃世界,鱼龙舞动,花开千树,流光溢彩。
人们聚在街头巷口灯下,一边品着桂花酒和糕点,一边看灯赏乐,孩童各家间游窜嬉戏,欢笑追逐,偷吃点心,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甜清香。
云耳不知何时隐匿了踪影。只剩华予和苏子墨两人,一个白纱素衣,一个锦绣银袍,珊珊走在一片灯火阑珊中。
缓缓走着,两旁嬉笑欢颜的人们,还有溢彩斑斓之光,都如走马灯似远去,消失,唯余身旁之人,依旧在。
苏子墨突然忆起两人初见之时,是在中元节,一片阑珊的水灯之间,隔了盈盈一水,相对而望,惊鸿一面。
“九先生“苏子墨轻唤一声。
“嗯?”
“没什么。”
他们双双静默,继续步行在狭而热闹的街道中,因为气质出尘,仿若画中仙,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一个男孩正提着一盏刚刚做好的桔灯飞奔嬉戏,没有注意到路边石阶,一个趔趄就要绊倒了,华予正在旁边,飞快伸手扶住了男孩。
那盏桔灯却脱手而出,摔落在华予脚边,烛油洒落,火引溅到了华予的白色衣袍上,瞬间从下摆烈烈燃起,点亮了华予的面容。
“这是怎么了?”苏子墨一惊,忙脱下身上的外衣,盖了过去,想要扑灭火焰。
那大火熄灭了片刻,却重又熊熊起,将苏子墨的外衣也卷入了其中。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人,身穿墨绿长衫,戴白玉发冠,手持一片绢帛,向下飞速地掸了几掸,竟有若干滴冰凉清水从绢下淌出,浇灭了火焰。
“公子,你怎么又过来了?”华予看到了绿衣公子,略有片刻的失神,随后马上恢复了镇定。
她遇此事故,倒是没有失态,仍然一幅云淡风轻,放开了手中的一脸惊愕的男孩儿,拍了拍他的头。男孩羞赧地道了声谢谢便跑开了。
叶轻尘淡淡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过来看看。”
他取出一袭轻质布帛披风,披在华予身上,盖住了火苗在白衣上留下的黑色痕迹。
随后眼神一转,向着苏子墨道:“看来我家华予今日不宜近灯火,这灯会,还是请苏公子先自己逛吧。”
“既然如此,我陪你们一块儿回去罢。”
“不必了,今日是中秋之夜,不好破坏公子赏乐的兴致。”叶轻尘道。
云耳突然出现在旁边,“公子,方才我在人群中,似乎瞧见了你之前所说的那位披发,穿黑衣的堕落神的影子。”
“什么?在哪儿?”苏子墨问。
“既然苏公子还有事情要处理,那我们便先告退了。”叶轻尘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
苏子墨还欲说点什么,叶轻尘却已然扶着华予疾步而去,转眼消失在了人潮中。
一片灯火粲然的尽头,已经不见了那人影子。
苏子墨心下索然。
云耳道,“公子,在南边的高台上呢。”
两人在人群间穿梭着,直往市集中心的祭祀高台方向跑去。
那高台上空挂着成片的灯笼,十几位穿着石榴红大摆裙的女子正在台中心翩跹而舞,眼光流波,舞姿动人。
高台旁边设了看台席位,本地的官台富商均坐在席上,举杯碰盏,饮酒酣畅,其中就有于文志和他身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倚翠儿。
云耳跑到看台前便停了下来,“刚刚的确是见他望这个方向来了,竟然跟丢了。”
苏子墨抬头,朝四方望了一圈儿。
“啊!在那上面。”
只见那支撑灯笼帘的其中一根高高竹竿顶上,站了一黑衣人,隐于夜空中并不是很分明,竟然没有人发现。
他右手持的弯刀倒映了月色,闪着银光。
“他想做什么?莫非想砍断帘?”苏子墨脑中飞快转着。
若是这片灯笼落下,火焰四起,不光是台上的舞女和席上的客人,台下的百姓也要遭殃。
不容多想,他躲过周围人的注意,侧身踏上旁边的壁角屋檐,飞身屋顶之上,几个纵身跳跃,绕过看台周围半圈儿的高楼,直往黑衣所在的方向掠去,云耳则紧跟其后。
那黑衣人高抬弯刀,挥动的刹那,却有一把长剑于空中飞来,哐当一声,掷开了的长弯刀,刀于空中翻转了几圈,插在了一户人家的木梁之上。
那长剑正是苏子墨的山鬼。
“又是你,坏我好事!”黑衣人转身望了过去,看见站在另一梁顶的苏子墨,怒声道。
“不过今日,那个白衣子没来,哈哈。”
他缓过身来,用回了那个邪魅的语气。
“谷神玄牝,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下面可都是你的百姓啊,你纵是神志不清了,也不该这样伤害他们吧。”苏子墨厉声斥责道。
“呵呵,我的百姓,他们倒是各得其乐,可是岂有一个人记得我嘛?这个祭台本来是献给我的!我的!如今却变成了他们享乐的地方了。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好好疼爱疼爱他们,我的忠诚的信徒们。”
玄牝的声音,略带了嘶哑,有几分森然,又有几分哀戚。
“人有生死,神也自然有诞生和消亡,每个人都在变,这世道也在变,你不能希冀他们永远记得你。”苏子墨劝慰道。
“不,我从来都没有变,变的是他们。”
“从前我倾尽所有力量,只为每年给他们所求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呢,一旦有了点好技艺,收成好了,便转瞬把我忘记了。”
“看看我,都成了什么样子。”玄牝凄声道,控诉变成了嘶喊。
“阁下执意要报复他们,那便先过我这一关。”
苏子墨收回了长剑,执在手中,眼神凌然。
玄牝邪魅一笑,“我还会怕你吗?”
披发黑袍的人突然一蹬脚,从竹竿上空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从梁木中拔出弯刀,带着周身黑压压的阴气,疾身向苏子墨攻去。
苏子墨以剑格挡,翻转中催动剑气,横扫过去。
“吭”的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声在空中漾开。
黑衣人举起弯刀,东西左右纵横削来。
苏子墨也应招左右格挡,身形如仙鹤般灵动,发丝飞扬。
旁边的云耳持了剑护过来,三人在高高的梁顶上厮杀成一团。
瞬间刀光剑影,剑声铿锵,风声极厉,剑锋如芒。
几人衣袂飘飘,纵身交错,如龙蛇游走。
“看啊,那楼顶有几个人影,好像在打架呢!”台下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屋顶上几人,大声喊道。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朝上空望去。
“呀,真的!还能飞!看来是几个绝世高手啊。”
“看来是二斗一,还挺激烈的。”
“这是今年额外的节目吗?”
“感觉不像是排练出来的,应该是真打吧。”
人们一点都不觉得危险,反而是看戏似的,觉得十分精彩。
“那个披发的人身影移动得真快啊,虚虚实实,跟鬼魅似的。”
他们争相评论着,倒没有人再看台上的歌舞,全都去看屋梁上的对剑了。
苏子墨和云耳相互配合,掣肘玄牝,要防止他突然砍断牵着灯笼的罩,而他的身影常常瞬间消失不见,又在另一方向出现,仿若可以幻影移形,难以制衡。
正在焦灼间,苏子墨向外探出的脚突然被什么一绊。
低头望去,脚边聚集着一群的影子,约半臂高,人身陶面,伸出无数张手在空中抓探着。
这莫非就是庙鬼?
苏子墨翻滚着起身,心中惊疑道。
对面的云耳也被庙鬼缠住,玄牝的长刀袭来,凌厉地直朝他的面门击过去。
“云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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