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余书忱用颤抖的手拿铁丝勾开锁。翻开扉页的一刹那,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涓涓楷,一笔一划都是那么认真,清秀,乖巧,让人觉着舒服。
扉页写着两个字,素素。
这两个字的重量感觉要把他的心压碎,但却又让他看到了被救赎的希望。两年来,他把这两个字藏在心里,从不敢提及。
冥冥之中命运到底做了怎样的安排,不得而知,于是他继续翻看下去。
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是005年4月5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我见到了久仰大名的社长哥哥,高高帅帅,俊雅出尘,真让人眼前一亮。阿茹总爱讲她如何作弄他,看到他那么和善、亲切,真不忍心他被阿茹欺负。他叫我婵妹,还给了我糖吃。我问他,为什么兜里会揣着我爱吃的夹心糖呢?他说就是因为有些孩喜欢吃这种夹心糖啊。我当时好傻,居然说,我就是那种孩啊。其实,说不定他也是这样的孩呢。今天真的很开心,应该是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不对,比开心还开心的感觉,应该是幸福。这是第一次和社长哥哥见面,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下一次见到他,我还是会感觉到幸福的。”
没想到,这一天对于素素来说,是那么重要。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后来要变得薄情,永远都像这一天该多好。
那天是晴天,气温宜人。
余书忱的室友在下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失恋了,他女朋友给他发了一个“滚”字加一个骷髅头。余书忱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安慰他,下了课后他一狠心请余书忱吃饭。他准备化悲痛为食欲,一口气刷了两只炸鸡腿,两份鱼排,两杯可乐,三样卤菜。两人相对而坐,摆开阵势正准备吃,他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女朋友说他要能在十分钟内出现在她面前就和他重归于好。他听了之后,如蒙大赦,欢天喜地提起书包飞奔而去。
余书忱对着鸡腿发呆。
岳婉茹此时阴差阳错地从旁边经过,老远就看见孤单单一个郁闷男,坐在一张摆满食物的桌子前,望着某处发呆。
“老远就觉得俗气逼人,走近一看果然是从西区来的挫男余书忱。”
她的出场永远是那么别具一格。
她顺着余书忱目光指向望去,看见目光落在一对正在相互喂饭的情侣身上,立马惋惜长叹。
岳婉茹申明,出于对他的同情,邀请他过去同坐一桌,共进晚餐,并帮他把桌上的盘子带了过去。
“真是可怜,吃这么多都长不胖。”她摇着头嘴里啧啧地奚落着他。
“真是可怜,吃那么一点都还是要长胖。”余书忱看着她一桌子的素菜和她碗里的半碗米饭,再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她近来有些发福的身材,还以颜色。
“我这在吃素,。”
“损人太多,想要善终,的确应该积德。”
“别吵,别吵!害得我抄跳行了。”一声娇嗔入耳,那声音清澈,温润,带着些许稚气。
如果不动,会让人疑心那是一个静置的洋娃娃。玫红色的针织衫,黑亮的缎发披肩,大眼睛眨巴眨巴会说话。
她双手捂住耳朵,像拨浪鼓一样使劲摇着脑袋,以此来表达被打扰的不快。
一开始她安静地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一本书,书下压着一本作业本,正全神贯注地抄着书,额头就快碰到纸面了。旁边的吵闹声使她分了心,抄跳了行,功亏一篑。
她抬头,嘟着嘴朝岳婉茹呼呼地吹气,表示不满。
当她把目光朝向余书忱,见到生人的她霎时满面绯红,窘得说不出话来。
岳婉茹见她生气,不敢怠慢,好声好气地赔不是,把余书忱一顿数落,劝慰着把她面前的书合上,连本子收起来放在一边,从自己碗里分了一疙瘩米饭到她面前的空碗里。
“亲爱的,先吃完饭再写吧!”
余书忱皱了皱眉头:“怎么吃这么少啊?像只猫一样。”
“你一定是社长哥哥吧,阿茹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虽然未曾见过面,但在校广播台做播音主持的她经常读到他的散文诗,只有这样安静厚重的人,才能写得出那么深邃唯美的文字。
她的目光温暖,充满柔情,叶眉弯弯,笑咧开了嘴,露出瓷白整齐的牙齿,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真是受宠若惊,我还能被常常提及,但愿她没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哪有,阿茹说你为人谦和,从来没有架子,还是文学社第一才子。”
她的眼神里包含着崇拜和欣赏意味。
“这是她故意捧杀我。”余书忱瞧了一眼岳婉茹,谦虚了一番。
“喏,这是素素。”
岳婉茹抓着她的手反复地抚着,正式作介绍。
她温柔地贴着岳婉茹的肩膀,笑盈盈望着余书忱。
她倾注了热情和寄托了希翼的目光那么楚楚动人,似曾相识,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这是余书忱,斯文、执拗的好人。”
这是余书忱从岳婉茹嘴里听到过对自己的最好评价。
“社长哥哥好。”她似乎觉得之前的问候不太正式,端坐着向余书忱致以温柔地微笑。
“我叫易晓婵。”她生怕他没听清,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本子上,拿给他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羞涩,心翼翼但充满期待。
“那我叫你婵妹吧!”他把婵妹两个字写在她本子上。
吃饭时,三人经历了长时间的沉默。晓婵只吃了几口就再难下咽,余书忱不忍,从书包里拿出几颗夹心糖,递给她。
她捧着糖果,仿佛捧着全世界的宠爱,幸福泪水在眼眶里打旋。
“社长哥哥,你兜里为什么会揣着我爱吃的夹心糖呢?呵呵。”
“因为有些孩喜欢吃这种夹心糖。”
她剥了一颗糖放入口中,眉头舒展,声音都变得甜腻了。
“社长哥哥,我就是那种孩啊。”
饭后寥寥几句客套的道别,分道扬镳后,晓婵几步回头。她说她要把电话号码留给社长哥哥,她想请他写几篇广播稿。
这明明是个借口。
校广播台稿子都是文学社官方提供的,主持人没有必要自己去准备。
岳婉茹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想阻挠,她这么坚定,阻挠也徒劳。
“那好吧,不过得要他按规矩来。”
作为美女的晓婵有一个烦恼,经常在路上被陌生的爱慕者表白。有人夸她头发好看,她就剪一缕头发送给他,有人问她要电话号码,她就傻傻地告诉人家。
最后因为不堪陌生电话骚扰,岳婉茹帮她想了个办法,但凡再遇到求要电话号码的人,长得挫的给他前八位数字,长得帅的给前九位数字,帅呆了的就给前十位数字,剩下的让他们去猜。
晓婵把十一位数字全部告诉了余书忱。
余书忱身上仿佛有磁性,她被吸引,岳婉茹使劲拽也拽不动。她满眼秋波,望着余书忱欲言又止,笑容如同从心里开出的花。
凉风乍起,不经意间细雨迷蒙,雨雾在晓婵的长睫上凝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惜别的伤感似乎弥漫了整个天空。
下雨了,余书忱担心她着凉,催她快回去。
“婵妹,雨快下大了,快回去吧,心着凉。”
“那我提前跟你说晚安。”
临睡前,晓婵在床上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什么重要事情被落下了。
最后,她找了一本带锁的空白日记本,认真地记下了这一天中发生的最有意义的事。合上日记本后,她仍然睡不着,只好翻出余书忱的电话号码,发信息给他。
“社长哥哥,睡了吗。我是婵妹。”
“还没有,你有什么事吗?婵妹。”
“哦,没什么事。就想跟你说声晚安。”
互道晚安后,晓婵心满意足地躺下睡了,余书忱则一夜未眠,心潮汹涌,难以平复。
在北方的星空下,他和梅洛因为爱情各执一词地争论。
北方夜晚的天空,特别干净,天幕幽蓝,星月的辉光抚慰着宁静大地,葡萄架上密匝匝的掌叶间,筛落一缕缕淡淡的月光。夜虫低低的鸣叫,那如耳语般的声响居然在平静的水面震起涟漪,使水里的那片天空变得梦幻飘渺。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并肩坐在湖边木制的钓台上,仰望星空,娓娓长谈。
关于星空也关于爱情的故事,他们谈到了牛郎织女。
余书忱申明他并不喜欢这种教科书般的爱情故事,爱情这虚伪的东西真的值得一个人付出遭受天谴的代价去追求吗?这些古老的故事,似乎藏着某种阴谋,不断蛊惑世上那些卑微的生命,可怜地像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地去牺牲。爱情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但却披着绚丽的外衣,打着光明正大的名号。如果爱情真的是无私和无条件的,那为什么王子总是要配公主,那些拥有美的灵魂但是面貌丑陋的人,对公主最终只能默默爱慕。
明知不可及,却要执拗地去争取的那种爱情,你以为哪怕是毁灭也值得,很光荣?那是你咎由自取,你所追求的爱情,是你加上命也负担不起的。人的那些无知的勇气,都是被这些故事撺掇的结果,对于爱情,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只该去摘取你够得着的枝头上的果实,高处的,代价也太高。
“没有一个人靠爱情来活命。”
梅洛很不喜欢他这一套理论,如果两情相悦,就应该去承担爱与被爱的责任,空间阻隔不断两心思念,时间只能令爱更坚定,彼此更加执着。爱情可以触动人的生命感,让人不至于在无聊贫乏的生活中失去希望,因为你不单单只为了你自己而存在,你的快乐和痛苦,有人比你更在乎。在爱情面前,人总是感情用事,理智对恋爱中的人是失去控制力的,就像扑火的飞蛾,溯流而上的鱼。
余书忱问她是不是人到一定时候,总是会觉得孤独,觉得脆弱无助,觉得守不住自己的灵魂?
梅洛说那是因为我们不够老,但是也不再的原因。
“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够老?”
“可能要等到老了的那一天才知道。”
二十岁风华正茂,余书忱觉得心已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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