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巅脚不沾地马不停蹄,直到夜幕降临,才放缓了速度。一路打马狂奔,看似潇洒风流,实则颠簸的异常难受,面皮被冷风刮得生疼不说,两条腿也早已麻木。以前无马可骑的时候,看别人骑马就心生羡慕,如今自己有了马,才知道原来马骑的久了,也会如此难受。他现在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歇歇脚,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再喝上一壶黄酒。
月华初上,在官道上又行了一里多路,周巅看到不远处一个镇的轮廓,在他前头,有一波十余人的马队,从另一条岔路往镇赶去。周巅不敢走的太近,就在马队后面远远跟着。
镇不大,一标人马在镇上唯一一家尚未打烊的酒馆前停下,骂骂咧咧走了进去。借着酒馆门前的灯笼,周巅这才看清一帮人大概的样子。所有人腰间都悬有一柄长刀,个个身材魁梧,清一色的黑衣打底,外罩毛皮大氅。领头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生的虎背熊腰,一身黑衣华贵得体,上身还穿着一件虎皮袄,略微显得鹤立鸡群。
周巅伸长了脖子环视一圈,见镇越往里去越是漆黑一片,貌似只有这家酒馆还在营业。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吃点东西,至于那帮佩刀人马,周巅不去招惹便是,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跟自己为难。他栓好马匹走进酒馆,就看到柜台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老板娘,虽已过了韶华之年,不过风韵犹在,发髻上插着一只蝴蝶发簪,那本是年轻女子佩戴的头饰,与她如今的年龄有些大不相符。
老板娘看到周巅这个略显寒酸的后生,撇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那柄乌鞘长刀,以她老辣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这是个混迹于底层江湖的混混,因为他身上根本没有江湖中人的气质,与那群已经落座的大汉相比,相差甚远。
面对老板娘投来的目光,周巅眼神不敢与之对视,不自觉地扫见她那丰满鼓胀的胸口。
习惯了被人盯着胸脯的老板娘也不在意,笑了笑,“这位哥想来点什么吃食?”
“一碗阳春面和一壶黄酒,黄酒要热的,如果能加点姜丝,那就更好了。”说完咽了咽喉咙。
老板娘也不在意周巅点的东西少又不值钱,招呼他找个位置坐下等候。然后亲自起身去后边取出几坛好酒,给那些已经点好酒菜的大汉每桌放了两坛。
佩刀大汉共有十二个人,四人一桌,与领头之人同坐一桌的三个汉子中,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最为眼疾手快,拿起一坛酒拍去封泥,给虎皮大汉倒了一碗,然后对众人大声道:“来,咱们先敬帮主一碗!”
身穿虎皮袄的帮主笑了笑,没有说话,端起碗一饮而尽,接着就听手下人此起彼伏地赞叹其海量。周巅微微侧目,偷眼看着虎皮大汉的豪迈,心中满是钦佩,他很羡慕有这样酒量的人,只可惜自己碰不得白酒,只能喝点黄酒故作豪迈。
虎皮大汉这时说道:“兄弟们,这一趟大伙儿都辛苦了,但是为了洪帮日后的基业,这一次武评大会,咱们不能缺席,最多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抵达西北,这次说什么也要夺得前五。”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同桌的三人,“到时候咱们洪帮就多开几座分舵,双绝、四义,还有三石你,你们以后都是分舵舵主。”
众人听他说完,皆是热血沸腾,纷纷向三位未来的舵主敬酒致意,争相说着一些恭维的话。
三角眼的王三石干了一碗酒后,笑着说道:“王某能跟着帮主做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帮主武功盖世,当做天下第一才对!”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附喝。
“帮主武功盖世!”
“对,帮主才是天下第一!”
虎皮大汉笑了笑,“天下第一是不想了,十八年前我找蔡兰亭比试,只扛下了他十七招,他说我只能排在公孙大娘的后头,那时我心服口服。孙红涯都死了这么多年,可蔡兰亭还是只敢屈居武评第二,说明天下第一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巅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帮人的言语,心中震惊不已,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那人口中的蔡兰亭,是继当年天下第一孙红涯之后的又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只不过孙红涯死后,他仍然以天下第二自居,可是混江湖的人,谁也不敢否认蔡兰亭就是当今武道第一高手。至于公孙大娘,其实是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六的高手,如此说来,这个虎皮汉子不就是那天下第七,辽东第一的大高手洪天南么?
周巅猜的没错,那个豪迈的虎皮大汉,真是称霸辽东的洪帮帮主洪天南。他一番话说完,手下兄弟都沉默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王三石眼珠一转,他笑道:“帮主自谦了,十八年前您才出道不久,就能在全盛时期的蔡老怪手下,撑至十七招全身而退,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帮主如今的武功造诣,与当时哪能同日而语?再说了,算起来那蔡老怪如今已有七十多岁了吧,哪能跟正直鼎盛壮年的帮主相提并论?即便蔡老怪人老成精,可那双刀门梁云潜,西凉龙雀刀唐归然,以及开山鲲鹏庞伯符,哪个不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匹夫,也指定不是帮主你的对手。至于那老娘们公孙七,嘿嘿,听说早就殉情自尽了。至于那甘为朝廷鹰犬的木临春,本身排名就在帮主之下,更加不值一提了。”
王三石一番话说完,其余人等皆纷纷点头称是,坐在他下首的郭四义,也很合时宜的开口道:“老三说的对,蔡兰亭虽然厉害不假,可是天下高手的排名凭什么都是他说的算?他给人排在第几那就是第几啦?没有这个道理,双方比武,那可是关乎生死,这期间会有许多变数,可能一个疏忽胜负就出乎意料,所以帮主也不必太过在意蔡老头的话,他说的不一定全对。”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双绝也接口道:“嗯,我赞同老四说的说法,就好像咱们在辽东跟飞鱼帮火拼的时候,我对上了他们帮主鱼有威,按说他的境界比我高出一筹,可最后不还是被我一刀宰了?哈哈……”
李双绝说完,洪天南笑着看向他,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嗯,老二你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我都佩服的紧。”
说话间,满面春风的老板娘已经把菜都端上了桌,李双绝、王三石和郭四义等人是越说越得意,好像除了蔡兰亭,谁都不是他们家帮主的对手。可是只有洪天南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实力,看似骄傲的外表下,心中却时刻保留着几分警醒。
周巅本来很饿,可面对着他最爱的阳春面和黄酒,吃的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的是:能遇见洪天南,这可是个天大的机缘,如果自己能拜他做师父,或者说再不济能入得洪帮,那以后自己的前途,岂不是就一片光明了?可他终究没有胆量去跟近在咫尺的天下第七说出自己的想法。
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个头戴斗笠一身朱袍的负刀男子走进酒馆。酒馆只有五张桌子,朱袍刀客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那张空闲的桌子坐下,看了一眼洪天南桌上的酒菜,说道:“给我上一桌与他们一样的酒菜。”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应承了一声,赶紧又抱来一坛酒,摆上碗筷以后,就跑到后厨帮忙去了。
可能是朱袍刀客的着装打扮太过扎眼,引得洪帮众人都微微侧目,待看清了来人相貌之后,立刻就释然了,感情这家伙长得太过磕馋,所以就在装扮上下了些功夫。
二十多年以前,称霸江湖五十年的天下第一高手孙红涯,据说衣服从来没有第二个颜色,穿了一辈子红衣。人送外号“红衣神凤”,混江湖的后来人,俱是仰慕其风采,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有跟那个传奇人物生在一个时代。有许多初生牛犊的江湖人,就照猫画虎争相穿起了红衣。
李双绝对此类人,向来嗤之以鼻。可他无意中瞥见朱袍刀客摘斗笠倒酒等一系列动作都用的是左手时,眼中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然后他就不露痕迹地给王三石使了个眼色。
王三石先是一滞,而后立刻会意,忽又说道:“帮主,你说这次武评大会,那个垫底的左手刀齐白鹤,他敢不敢来啊?”
洪天南这时又喝了半碗酒,放下酒碗后,他轻轻笑道:“不出意外,应该会来的,梁老在信中提起,说九把刀其实藏着天大的秘密,这次除了通过比武重新排列武评之外,就是要解开这个秘密。”
李双绝、王三石和郭四义三人闻言一头雾水,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什么秘密?”
洪天南不露痕迹看了他们一眼,“既然是秘密,那我自然也不知道。”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另外一桌的那个朱袍刀客,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脸上的表情也在这一瞬,有了细微的变化。
老板娘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了出来,放在朱袍刀客的桌上以后,又跑到后面去忙了。这时周巅也注意到,那朱袍刀客是个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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