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商场逛下来几乎用了半天的时间,柏月的父母和岫岫手上都提了一大堆东西。
柏月左手拉着箴凝,右手拽着箴言,有说有笑,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妈,前段时间我在这里给你定制了一款项链,走我们去拿。”柏月想起前不久自己和岫岫一起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特地为母亲定制了一款项链,就是为了先斩后奏。
杨余琴嗔怪地看了一眼女儿,低低叹了口气:“好吧,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即便儿女手中有足够的存款,也舍不得花他们的钱,杨余琴无疑就是这种人。刚才买衣服的时候,若非她竭力阻止,柏月还能再多买一些。
柏月直接拉着箴凝箴言来到了商场三楼的专柜店里,她把会员卡递给销售员后,漂亮高挑的姐温柔说道:“您请稍等。”
“妈,我们现在这里等会吧。”柏月说着坐下来,等待销售员把定制的项链取出来。
‘咣当’一声物品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站在他们对面,老妇人保养得很好,放眼望去脸上几乎看不出太多皱纹,红棕色的短发衬得她更加年轻,一身装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她之前应该是在和旁边人说笑着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在,然而此刻,她的表情凝滞,一双黑眸如同见了鬼似的,怔怔地往他们这边看来。
柏月看到在地上掉落的包装盒,心中泛起疑虑,她抬头看向老妇人,顺着老妇人的目光,她诧异地发现此时此刻,老妇人的目光是落在她的母亲身上的。
“阿琴……”
她听到老妇人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
同样听到老妇人声音的还有其他人,杨余琴的神情比之呆滞的老妇人好不了哪去,但这声‘阿琴’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别开眼,不再看向老妇人,转而对柏月道:“月月,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快点离开吧。”声音颤抖且紊乱。
柏月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母亲神情不对劲,也顾不得疑惑,赶紧站起来说:“好。”
她随手接过销售员递来的包装,撇下两个侄子侄女给岫岫照顾,伸手挽住母亲:“走吧,妈妈。”
跟老妇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妈妈’两个字让老妇人突然做出了一个举动,她一把拉住杨余琴,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阿琴,真的是你吗?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杨余琴倏然打断老妇人,冷淡着声音,气氛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尴尬。
老妇人依旧紧紧拽着杨余琴的袖子,一双眼皮下垂的眸子微微泛红,里面噙着一种百感交集的情绪。似思念,似愧疚,又似关爱。
杨余琴的声音和态度都是那么冷淡甚至排斥,可老妇人却只是近乎贪恋地看着她,神情复杂地令人动容。
柏月缓过神,她看着母亲和那名老妇人,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说一句什么的。可直觉告诉她,母亲和这名妇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自己根本不应该插入进入。
陪在杨余琴身后的柏季低低叹了口气,握着大包包的手用了用力,不动声色地往老妇人身边站了站,声音微微嘶哑:“景姨,余琴近年身体不大好,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联系,就让我们先回去吧。”
柏季对老妇人的称呼令人震惊,俨然,老妇人并没有认错人,柏月是第一次见到父母这般模样,心中涌上巨大的不解和诧异。
她看向老妇人,当目光来回在母亲和老妇人的脸上徘徊时,她蓦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同时一个猜测在脑海中浮现,而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让她险些站立不住……
老妇人听到柏季的话,这才将目光落在周围人身上,一抹不加掩饰的愤恨是针对柏季的,她张开嘴,声音有些尖锐:“阿琴身体不好,她怎么了?柏季,这就是你当初承诺过我的,会一辈子爱护她。我就知道阿琴跟着你绝对是个错误。”
“够了,”杨余琴沉沉说道,对老妇人针对柏季的话生出不满,“这位夫人,我说过我们并不认识。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让大家都难堪的话,就当作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罢,她用力挣开老妇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步急促地颇为踉跄。
柏季拦住欲追去的老妇人,说道:“景姨,如果你对余琴还有几分感情,就让她先冷静一下吧。”顿了顿,他沉了下声音,“也请景姨好好想想,追上余琴,对你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多。”
老妇人停住脚步,一双精锐的目光落在柏季脸上,这个让她曾恨不能剥皮抽筋的男人,对他的话自己却发现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闭了闭眼,杨余琴的身影在睁开时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老妇人的理智渐渐重新回到脑海。
利与弊,她的心里因这两个词陷入痛苦的纠结之中,她说:“柏季,把阿琴的联系方式给我。”
……
“妈,您多吃点,这些全是按照您的口味来做的。”
晚饭时间,柏月把心事重重的杨余琴好说歹说劝来吃饭。
杨余琴并不是故意要让儿女担心的,可她控制不了内心的情绪,就连箴凝箴言,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奶奶此刻的不对劲。
柏月给箴凝使了个眼色后,姑娘很懂事地夹了块鱼肉给奶奶,“奶奶,你吃鱼,叔叔家的鱼好好吃哦。”
听到姑娘充满童稚的声音,杨余琴的脸色有些许的缓和,她勉强地笑了笑,强行平复内心的情绪,辈们都在努力让她缓和心情她又如何看不出来,杨余琴啊杨余琴,你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的还是这么不知趣。
她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无奈又悲哀,吃了一口箴凝夹给她的鱼,味道很香,鱼也很新鲜,是典型的北方做法。
她又不争气地想到一些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
熟悉至极的口味,她又不争气地想到一些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
闭上眼睛眨掉那丝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液体,杨余琴勉强笑了笑,也夹了菜给箴凝:“你这丫头,别人家的饭永远是最香的,跟你姑姑一个德行。”
柏月佯装生气:“妈,您说什么呢,在我心里你做的饭永远都是最好吃的,我才跟箴凝不一样呢。”
箴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倒是宋唯笑了笑,他打趣地看了一眼柏月,故意说:“箴凝是个好姑娘,最起码人家有一说一。月月,你莫不是忘了,你不止一次跟我吐槽过阿姨烧的饭不合你口味。”
“喂,有你这么揭人老底的吗,我怎么可能嫌弃自己母亲的手艺呢,明明就是开玩笑的。”柏月嗔怪地说。
连一向食不言的宋唯都开始调侃,可想而知饭桌上很快就活络了起来。即便是心事重重的杨余琴,也在很多个瞬间真心实意地开怀微笑。
当然,有些事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舒缓,是没有那么容易消磨的。
自从在专柜店里跟那个老妇人偶遇后,杨余琴就一直精神不济心事重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柏月因为心里有了猜测,所以打心底里心疼自己的母亲,箴凝箴言都是聪明的孩子,他们尽管不可能像自己的姑姑那样想得深远,却也知道奶奶不开心,较之平日里懂事了很多。
作为丈夫,又是最明白杨余琴为何会变成这样原因的人,柏季却一反常态,他沉默地近乎透明,即便坐在杨余琴身边,至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端倪,但当一顿饭结束后,他面前的一瓶香槟已经一滴不剩。
宋唯的智商和情商无疑是这个别墅里最高的一个,他下班的时候柏月他们已经回到了别墅,进来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
尽管没有任何人跟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他看到准岳母的神情时……他很快就有所意识。
不用他主动去问,晚上睡觉的时候,柏月把今天下午在商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宋唯。
柏月声音有些颤抖:“那个老妇人,她喊我妈妈‘阿琴’,那样亲昵的语气,就像平日里妈妈喊我‘月月’一样……宋唯,她是我妈妈的故人。”
“你是说,伯父喊她景姨是吗?”宋唯问道。
柏月‘嗯’了一声,回忆着那个老妇人和父亲的交流,神情微微动容:“我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厌恶我的父亲。那种感觉,那种神情,我其实很熟悉,因为你的母亲在看我的时候,和那个老妇人简直如出一辙。”
严如诗对柏月的厌恶排斥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强调,她恨屋及屋,想来就算宋唯找的是一个如花一样的女人,严如诗的态度都要比对柏月好上无数倍。
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片刻的沉默后,宋唯垂下眸子,定定地看着柏月,不放过她神情中的一丝一毫起伏,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沉悦耳,说出的话却令人震撼。
“你今天遇到的那个妇人,姓景,其父曾是华国一位首长在开国前的警卫员,家世可以。她在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位实业家,生下两女一子,本来婚姻不顺,丈夫待她凉薄。然而四人帮作乱的那十年动乱中,她凭借其父的政治人脉不仅保住了丈夫,且其不离不弃的精神打动了夫家。动乱结束后夫家重新崛起,她也苦尽甘来,成为华国最早那一批有钱人家的太太。”
柏月认真听着宋唯的阐述,半晌,似笑非笑道:“她的夫家,姓杨,是吧。”
“嗯。”
宋唯没有想过隐瞒。
——
“霓青,不是让你好好陪你奶奶的吗?你怎么搞的,若是你奶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非得要你好看。”
心事重重的绝对不仅杨余琴一人,从回到家开始,老妇人——景氏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茶水未尽。
她唯一的儿子此时正吹胡子瞪眼睛教训女儿杨霓青。
下午的时候,柏月他们碰到的其实不仅景氏一个人,还有杨霓青,她是景氏的孙女,刚研究生毕业没多久,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欢天喜地地把从对她最好的奶奶带去商场买东西。
谁能想到,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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