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雪炉斋，子浔卸下布包问道：“缨缨，这下你可以说了吧。”缨缨从榻上拾起一个蒲团抱在手里说：“淑慧真可怜”缨缨把淑慧和她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今日上午她在院外的池塘边找到商淑慧，她正在把池边发呆，缨缨在她身边坐下，过了许久淑慧才开口说话，缨缨在边上安静地听着
商夫人娘家姓何，年轻时家里经商，家私还算丰厚，老夫妻没有别的子女，只有商夫人一女，怕女儿嫁到婆家受委屈，经人介绍找了个上门女婿，便是商老板了。丈人丈母娘在世时，商老板对夫人千依百顺，对二老也是恭敬孝顺，谁知二老过世商老板接手了何家的财产后，不仅开始辞退原本家中的老家仆，全都换了新人，而且对夫人冷淡很多。商夫人原先和商老板有过一子，可是在她怀胎十月期间商老板经常出去寻花问柳，夫人因为过度伤心，胎也没养好，早产了一个月，不到半岁便夭折了。商老板为此也曾心疼儿子懊悔过，两人又重好了一阵，直到两年后商夫人生了个女儿，便彻底被商老板冷落了，女儿未满一岁，新姨太太便进了门。在这处原是属于何家的宅子里，商夫人越来越沉默寡言。而那面铜镜商夫人从小就用着，一直没换过，在商夫人最后的几年里，常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诉说自己的怨恨与悲哀。早几年，商夫人看着女儿一日日长大还能有所慰藉，后来她看着宅子里的老人被一个个换走，自己和女儿逐渐被孤立，甚至女儿被欺负了都不能保护她，只有这面铜镜陪着她渡过了一个个日夜。商夫人染病后家里的仆人也不大理她，只有她的贴身丫鬟还忠心耿耿伺候着，直到她过世后，丫鬟被撵走，仆人们索性也不把淑慧看在眼里，扯了个谎说东厢房闹鬼，每日都积很多灰，也就不来打扫了。姨太太听了正好称了她的意，便假意说是为了淑慧好，其实是嫌她碍眼，想腾出东厢房，便命人把里面拆了。诡异的事就在那天发生，那天来了几个家丁说是奉老爷姨太太的命给小姐搬房间，说罢一个老婆子不由分说便把淑慧扯到一边，淑慧看着母亲生前的东西被一件件扔到院子里只能挣扎着流泪。有个家丁伸手要去扔那面镜子，突然瞪大了眼，脸色发白道：“有有鬼！夫人！”另外两个见他莫名其妙，凑过来一看，其中一个直接跌倒在地上口中念着：“夫人饶命，这都是姨太太的主意。”，另一个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铜镜啪的一声翻倒在桌面上，三人吓得屁滚尿流逃出了房间。淑慧和老婆子站得靠边，没看见铜镜里有的东西，那老婆子心里害怕，喊了一声：“你们三个站住！”也跑了出去。淑慧颤抖着翻开铜镜，里面只有她自己的影子。淑慧说到这，流着泪和缨缨说道：“他们都说东厢房闹鬼，是我母亲的阴魂不散，可是我从没在铜镜里看到过她，是母亲不愿意见我么。”缨缨握着她的手，替她擦了擦眼泪道：“铜镜不是你母亲，它就是一面铜镜，只是你母亲日日与它说话，它便与你母亲有了情谊，它是为了保护你才吓走那些人的，但它又怕吓到你。”
秦鲸听完这些话，眼中有泪光闪动，他握紧拳头说：“那商家的人除了这对母女和那个丫鬟竟没有一个是好人。今天少爷说的话只能唬住他们一时，往后那个叫淑慧的丫头怕还是要吃亏的，好在有铜镜在，那些人应该不敢为难她。”
子浔拿起他的布包道：“那枚铜镜是假的，是我昨日让铜匠打的，毕竟被怨念所沾染，即使对商家小姐没有恶意也会伤了她的阳气，真正的铜镜在这里。”说罢从布包里拿出一对兽面门环，看上去十分凶煞可怕，使人不敢靠近。“郊外南山上的凌月庵，里面的主持妙心法师是我父亲的好友，庵里只有十来个师父潜心修行，虽是佛门重地，荒郊野外的也不时会有毛贼光顾。前段时间山里传闻有强盗出没，妙心法师十分担忧，写信给我，如今有了这对门环她大可放心了。庵里没有男人，且在那样清静的地方想必它也能洗去些怨念多沾染点灵气吧。”
秦鲸惊讶道：“这铜镜这么凶，少爷你怎么敢打它的主意，还给它变了个形。”
子浔笑道：“我前日和它说了一晚上，想必它被我说服了，不信你问问缨缨。”缨缨举起门环抵在额间点头道：“嗯。”
秦鲸有点垂头丧气，说：“你们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和这些东西说话，我却不行。”
子浔说：“这本事我比缨缨可差远了。况且你有自己的才能是我们都不可替代的。”
秦鲸只当子浔在安慰他，又想起来商家的事，问道：“那商家的人如果发现铜镜是假的商小姐岂不是更惨了。”
子浔摇摇头说：“暂时应该发现不了，改日我让北齐找两个先生配合我去商家演场戏，他们就更不会怀疑了。不过秦鲸，你要记住，人各有命，我们也是凡人，不是惩恶扬善的神，帮得了别人最好，帮不了也只能认命，不必太过强求。”秦鲸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子浔便出去了。
下午，秦鲸和缨缨去整理库房，库房的窗户都是被封住的，只能透出一点点天光，他们点着灯清点里面的东西。秦鲸有些心不在焉的，他问缨缨：“你不担心商家的那个女孩子吗？”
缨缨摇摇头，秦鲸惊讶道：“你刚刚不是还说她可怜吗？”缨缨拿起一本书吹掉了上面的灰尘边翻边说：“淑慧是可怜，可是我不担心她，你应该担心那个家里的其他人才对。”缨缨又开始像打哑谜一样的说话了，不过秦鲸已经渐渐能猜到一点，他又问道：“今天少爷说我有特殊的才能，我怎么不觉得呢。少爷他料事如神，而你你又很厉害，和你们相比我算什么。”缨缨放下书，抬起头看着秦鲸，油灯的光照出她脸部还很稚嫩的曲线，她眼里的光却朦胧又炽热，她说道：“秦鲸你不知道你的才能，我也不能告诉你，但你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秦鲸被缨缨突然的认真吓了一跳，但他知道缨缨是从不骗人的，所以，自己是被夸了?独一无二是一个夸奖人的词吧，今天少爷说我是“不可代替”，这些人说话怎么都这么模棱两可呢，秦鲸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缨缨“咦”了一声，忙问她怎么了。缨缨把手里的书举给秦鲸看，“你看这一页缺了几个字。”秦鲸一看，果然应该满满的书页上少了几个字，他往后翻，发现有几页有相同的情况，“难道是书的问题？”他问道。
“不是。”是缨缨在回答，“这些书都出问题了。”秦鲸见她面色发白，指着手边几本她翻过的书。
子浔出门后骑马来到了南山上的凌月庵，开门的师父请他在亭子坐下后便去请主持妙心法师。子浔记得妙心法师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但自他记事起她便一直是三十岁的模样。秋意渐浓，山中遍是红叶，雾气缭绕中不时有鸟儿的脆鸣声，子浔记得儿时和父母亲有时会在这住一两日，夏天的时候虫子吵得他睡不着觉，冬天又静得他心慌，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这地方的妙处。子浔拍拍布包说道：“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
妙心法师端了一壶茶过来，给自己和子浔各倒了一杯，说道：“果然事情托给你我就放心了，你们卫家的人做事都是稳妥的。”子浔道：“不敢不敢，我也是最近才得了这件东西。”说罢从布袋中拿出那对门环。
妙心看了一眼，着门环道：“这东西想来也是身世可怜，如今也算是入了正道了，阿弥陀佛。”又问道：“你家里那两个孩子还好吧？”
子浔沉默了一会道：“缨缨现在还小，有秦鲸陪着，还没有什么问题。”
妙心点头道：“有他们两个在，对你，我也放心了，只是对于那个女孩子你要多留意些。”又说：“当年你父亲留下的遗愿我只怕对你而言负担太重，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她慈爱地看着子浔，子浔只觉得这张脸对于这个表情来说太年轻了。
子浔说：“这是整个卫家欠下的，就应该由我偿还，我这辈子只求做好这一件事，师父不必担心我。今天我来还有件事情想求师父。”妙心道：“你说吧。”
“有一个女孩叫商淑慧，我已嘱咐过她，倘若日子实在过得艰难，就让她来凌月庵找您，还望师父能收留她，她的吃穿用度都有我来负责。”
妙心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听名字是个有福的孩子，庙里的日子清苦，希望她不必走到这一步。”子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辞别了妙心法师，离开凌月庵，子浔觉得儿时的回忆都翻涌出来，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做文物古玩生意养活他和母亲。只是他们家亲戚比较少，父亲那边没有亲戚，母亲的家人又不和他们来往，逢年过节都是三个人一起过，他曾十分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妹妹可是一直都没有直到他长大了父亲才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注定的，因为他出生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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