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的言辞不仅仅出乎了詹姆士与伊琳娜的预料，同样也让令月感到了震惊。
她不相信一名斯特姆-达昂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除开外表，这与安杰丽卡所说的斯特姆-达昂人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之处，甚至想让人将它们当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但罡风内心所涌现出的情感，那令人根本无法无视的心情却让令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斯特姆-达昂人之中，也有着“好人”的存在。
令月那复仇的理想在这一刻遭到了重击，名为复仇的高墙开始出现了裂纹。杀光所有斯特姆-达昂人和欧尔克的想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与人类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的，究竟是一个种族，还是仅仅只是它们中的一部分？为了所谓的复仇而滥杀无辜……不，为了任何目的而终结它们的生命，真的是值得称道的行为吗？疑问一旦产生，便在她的内心深处如波纹般扩散开来，挥之不去。
疑问困扰着她。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对外界的刺激都感受不到了直到伊琳娜使劲的摇晃着她的双肩，才将她从冥想中唤了出来。
“殿下？殿下！”
“怎么了，伊琳娜？”用了两三秒，令月才调整好了自己双眸的焦距。她刚才所进入的状态，倒有点像是和尚们所说的“入定”，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感觉不到了。
“车到站了。”
从罡风的嘴中得知了那个令人忧虑的消息之后，令月便立马将之传达给了啦啦哒和瑞德尔伯爵路易。而她本人也和伊琳娜一起，乘上真空管列车返回了位于北半球的瑞德尔防卫军司令部。
来迎接她们的是北条纱里奈。
知性的和风美女没有再行东方式的礼节，而是如其他的军人那般，双脚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殿下。”
“那个消息你知道了吗，纱里奈？”
纱里奈点头：“已经知晓了。”
令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纱里奈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名义上的总司令和她的随从一同迎上了专车。而和令月、纱里奈乘坐同一列真空管列车的罡风，则被北条安排到了另外的专车上。
坐到车里，纱里奈才再次开了口：“殿下，我想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再询问您一遍……”
“那个消息千真万确。”虽然理解纱里奈的心情，不过令月实在是不想再重复这句话了，“那位名叫罡风的斯特姆-达昂人并没有在说谎。灰翼教团确实有着一种能够摧毁行星的超级武器，而且它对此深信不疑。”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灰翼教团内部为了提振士气而进行的虚假宣传？”出于对旧帝国科学技术的绝对自信，纱里奈说道，“旧帝国都没能开发出这样的超级武器，灰翼教团何德何能？”
“可是我身为灵媒的直觉却在告诉我，它们真的有这样一种武器。”令月痛苦的揉着额头，她感到自己的脑仁在隐隐发痛，“要么，灰翼教团产生了技术爆炸，要么，这种武器并不是灰翼教团自己开发的，是某个外部势力出于某种考量而租借给它们使用的。”
“就算这样也没有一个合理的怀疑目标啊。”北条纱里奈眉头紧锁，“能够在科学技术方面和我们掰手腕的也就只有伊莱斯联邦、大触星人、希尔达共和国和芒斯科学理事会罢了。其它种族包括欧尔克在内，也只能够称得上是半开化的蛮夷。希尔达是出了名的和平主义国度，大触星人也没有什么可能和灰翼教团合作，它们最看重的永远只有商业利润，就算它们想要当死亡贩售商，也不会开发能够摧毁宜居星球的超级武器，这和它们的根本利益是互相矛盾的，至于芒斯科学理事会的那些老鼠……虽然它们在科研领域确实处于本星区的最前沿，可是它们的工程能力比起伊莱斯等大国却要差一个档次。”
芒斯科学理事会拥有足够的技术力，却缺乏进行大型项目的工程力。
“说不定是一个未知的势力……”令月抓着自己的心脏，“可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却告诉我，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一个我们相当熟悉的势力。”
直到专车在总司令部的大门前停下，两人也没能做出任何合理的推测。
所有有资格知情的人都聚集到了会议室。实际上，只差令月这个名义上的总司令，会议就已经可以开始了。
啦啦哒和瑞德尔伯爵默契的坐到了左右侧上首的位置，而将主席的座位留给了令月。
伊莱斯占领军军官和人类军官则分别坐在了两侧，看上去泾渭分明——即便面对着共同的威胁，两方之间的隔阂也并不是可以轻易被消除的。就在距今两年多之前，双方还是在战场上互相打出脑浆子来的对手。彼此欠下的血债数都数不清，能像如今这样坐在会议桌的两侧，足可称得上是奇迹了。
令月和纱里奈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而伊琳娜则侍立在令月的身旁。
啦啦哒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将她赶出去——反正，最重要的信息她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会议内容，并没有什么保密等级可言。
作为瑞德尔总督，也作为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啦啦哒发话了：“这次的消息大家应该已经都知道了。灰翼教团拥有能够摧毁行星的武器，并且这种武器正在赶来瑞德尔的陆上，其机动速度未知，到达时间未知。将诸位召集到这里来，其目的并不是为了讨论这条信息的真伪性，而是商讨如何应对这次的危机。虽然拿不出直接证据，不过若是你们相信安娜小姐的话，那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可说是确凿无疑了。实际上，就在不久之前，斯特姆-达昂人已经全面放弃了对我方的进攻。它们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依靠陆军根本无法将我方在短时间内拿下。它们对我方的防御能力完全估算错了。”
事实上连啦啦哒本人都没有想到瑞德尔星竟然如此能抗。它并不了解路易为了东山再起而在暗地中做了多少准备。他也在心中庆幸，自己在过去的时日里并没有将路易逼到下不来台的地步。否则他一旦揭竿而起，那这颗星球恐怕将会瞬间易手。
“很明显，这从侧面印证了消息的真实性。”啦啦哒单刀直入，“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遭受这种武器的轰击，到时候这颗瑞德尔星将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存活下来。我想问你们，是想继续抵抗下去，还是就此投降？在这种情况下投降，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你们。”
没有人回答啦啦哒的问题。或许在座之人都不缺乏身为军人的美德，可是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么抵抗将不存在任何意义。况且，真正的忠勇之人，也得将自己的名声，和瑞德尔数亿平民的生命放到天平上反复衡量，才能够下最终的决心。
路易用双手支着下巴，双眸中放射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啦啦哒总督，我感觉这就像是一场诱骗我们缴械投降的骗局。在我们之间制造不必要的恐慌，诱骗我们投降。”有一名棘拉德人军官发话了——它们常常被人类简单的称呼为海星。
“你是在怀疑安娜殿下话语的真实性吗？”有人类军官不高兴的发言了。看上去，他像是个深受皇恩的铁杆保皇派。
“当然不是。没准你们的安娜殿下也受到了欺骗——虽然她是灵媒，但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人，恐怕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难以欺骗吧。”棘拉德人军官毫不留情的回击，“我听说，你们人类的未成年个体在智力上并不优秀。”
“请停止你们的争吵！”啦啦哒使劲的拍着桌子，打断了两方无意义的发言，“如果你们既不想投降也不想打，那么就提一点建设性意见出来。”
“啦啦哒总督，我认为目前没有必要那么快就决定是战是和。”北条纱里奈发言了。
“说说看。”
“使用这种能够摧毁行星的武器打击瑞德尔，对于斯特姆-达昂人来说应该也是最后手段。根据罡风·勇达尔的说法，这种武器每一次开火都需要巨量的经济投入，将瑞德尔击碎，它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甚至会失去一个进攻伊莱斯本土的前进基地。况且，使用这种武器，对灰翼教团的外交同样影响巨大。如果它们真的使用这种武器摧毁了瑞德尔，那么它们将被每一个开化文明视为洪水猛兽。所以，在使用这种武器之前，它们一定会再三警告我们的。而在这之前，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验证这条消息的真伪性——虽然不了解其技术细节，不过这种武器不太可能在很远的距离上开火，如果它接近瑞德尔，凭借我们的技术水平，应该是能够观测到的。”
路易点头：“我认为纱里奈说的不错。现在我们没有必要立刻决定是战是降，而是应该趁着斯特姆-达昂人暂停进攻的实际，进一步加强防备力量，修复受损工事，进一步调整生产计划。另外，则需要加强治安力量。”
“加强治安力量？”啦啦哒有些不解。
“这个消息瞒不住的。即便我的人民们都已经转移到了地下，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都对外太空的情况一无所知了。整个瑞德尔拥有几百万面向太空的无人观测站，分布在从赤道到两极的几乎所有区域……军方不可能保证这些观测站的信息一点不往外泄露。一旦灰翼教团的歼星武器进入瑞德尔的轨道并且被望远镜观测到，那么消息必然会像长了翅膀一样扩散开来。你说是吗，伊琳娜小姐？”路易转头看向了此刻会议室之中唯一的媒体人。
伊琳娜点头：“伯爵阁下说的没错。我的同行们拥有超越诸位想象的能力，而且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去考虑所谓的大局。”
“加强防备力量、修复受损工事、调整生产计划、加强治安力量，这都是麻烦事啊……”啦啦哒忍不住叹气，“所以说，伯爵阁下你是想要进一步加强瑞德尔本地人的武装力量吗？”
路易点头：“当然。”
“我反对！”有伊莱斯军官跳出来反对。
路易挑了挑眉毛：“理由？”
“没有理由！你们是战败国，我们是战胜国，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伊莱斯军官大声喊道。
路易两手一摊：“那么，请你们尽量多的承担起防卫任务和治安工作，可以吗？”
伊莱斯军官不再说话了，它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啦啦哒。很显然，它希望啦啦哒能够一锤定音。看到往日的仇敌突然被武装起来，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少数派，它的心中升起了自己将要被吞噬殆尽的恐惧。
啦啦哒示意它稍安勿躁：“人类现在是我们忠实的盟友，大家稍安勿躁。”
当然，很多人类军官对啦啦哒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但他们都只是将这种想法深深的藏在了心底——虽然双方的关系很难用“忠实的盟友”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不过目前双方也的确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在瑞德尔，人类与伊莱斯人之间的主客之势已经随着瑞德尔人的再武装而颠倒，但站在宏观角度来讲，瑞德尔人依旧没有反叛伊莱斯联邦的资本。
停顿了片刻，啦啦哒对着自己的直属部下们补了一句：“他们不会背叛我们的，我们的舰队将很快赶来瑞德尔，彻底消灭斯特姆-达昂人的舰队。”
此话一出，无论是伊莱斯军官们的恐惧，还是人类军官们藏在心底的敌意都在一瞬间消弭了大半。啦啦哒这句话暗藏的意思相当明显：“伊莱斯人仍旧有着相当强大的后盾，联邦舰队赶来瑞德尔星域，既可以消灭灰翼教团舰队，也可以将瑞德尔团团包围起来，人类并没有反叛伊莱斯人的资本。”
“我们双方还是放下自己的小心思，通力合作吧。”啦啦哒说了一句面向与会全体人员的话，而后对路易说道，“伯爵阁下，您就按照战局，尽情的武装瑞德尔人吧，我们不会拖你后腿的。”
瑞德尔伯爵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具体事务的商讨，比如前线部队的换防……”
整场会议整整开了四个小时，当会议结束，大大小小的军官们都四散而去，离开会议室之后，仍旧有寥寥几人留在了会议室之中——令月、啦啦哒、路易、纱里奈以及伊琳娜。
并没有事先商量过什么，这几人留下，完全是因为某种名叫默契的东西。
“我们必须得尝试着毁灭那个代号为‘伊兰达尔’的歼星武器。”啦啦哒首先开了口。
“我反对。这么做，可能会激怒那些鸟人们，给瑞德尔带来不必要的损失。”路易沉声道，“即便我们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投降，谁也不知道那些野蛮的鸟人们是否会对瑞德尔展开报复行动。”
“你的意思是，一旦确认这种超级武器存在，就要在对方下达最后通牒的时候，爽快的投降吗？”啦啦哒语气不善。
“这样做是为了瑞德尔的全体人民。”路易咬着牙说道。
“哼，这还真像是一个‘瑞德尔式的发言’。”啦啦哒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请称呼这为‘路易式的发言’。”瑞德尔伯爵执拗的纠正道。
“你这家伙，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还是有着一丝半毫羞耻心的嘛……怎么，不想给自己的家乡抹黑？可你的姓氏，就是瑞德尔啊！”啦啦哒继续唇枪舌剑。
“问题在于，我们的太空力量早就已经损失殆尽了，在这种情况下，说要去摧毁敌人重重保护的国之重器，与天方夜谭有什么两样？”
“就算困难，这件事也必须要去做！如果不在这里摧毁那个东西，你，以及你的家乡，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你们将世世代代作为斯特姆-达昂人的奴隶继续存在下去，连反抗都没有办法反抗！”啦啦哒的半个身子都到了会议桌上，“难道你很喜欢见到这种局面吗？况且，即便尝试了，情况也不会变的更坏，还有一举翻身的可能性！”
“啦啦哒总督阁下，你为什么对人类的命运这样关心？”路易反唇相讥，“难道阁下在当瑞德尔总督的这两年，与我们人类结下了深厚友谊吗？还是说，你因为喜欢你家的女仆，而对人类爱屋及乌呢？这样看来，那个传闻果然没有错呢，有着怪异性癖的绅士总督阁下。”
“哼，我可不光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考量。站在联邦的角度上讲，能让这种可怕的东西在国门之外就被摧毁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
“那么，你打算如何去摧毁那个恐怖的家伙呢，总督阁下？光靠拍脑门可是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的。”
“我们可以派特战队员乘坐微型飞船……”
“我去。”在会议中一直没有开口的令月突然开了口。
啦啦哒和路易齐齐将目光望向了令月。
“安娜殿下，这件事情用不着你出手。训练有素的职业特种兵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啦啦哒道，“况且，即便成功了，任务执行人也很难活着回来……您要明白，您可是旧帝国皇室唯一的幸存者了，不适合执行这样有死无生的任务。”
因为有旁人在场，啦啦哒无法直接以人类，以旧帝国臣民的方式劝谏，只能用伊莱斯人的口吻，去从侧面提醒令月，她还有着不可替代的身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令月摇头：“那更得让我去了。最起码，我是有可能活着回来的。我是灵媒，我能在无数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中寻找到一条生路。”
“殿下，这并不能够成为您以身犯险的理由。”路易皱起了眉头。
“我能让任务的成功率变高，这条理由还不够吗？我有自信，哪怕是身手最好的特战队员，也没有我执行任务的成功率高。况且，就算我不去执行这次任务，如果任务失败，我还能够继续活下去吗？”令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如果瑞德尔投降，你们都可以忍辱负重的等待翻身的那一天，唯独我不行。”
“为什么？”北条纱里奈提问。
“我是旧帝国皇室的唯一幸存者。我代表着全人类的脸面。斯特姆-达昂人的陋习你们是知道的，难道你们想看到我在斯特姆-达昂人手中受辱，令全人类受辱的景象吗？”令月的双手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移动，环视了会议室一圈，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如果我落到了那些鸟人们的手中，它们一定会将折辱我的影像散播的到处都是，令每一名伽利略人类都看到的……它们就是这样的一个文明。安杰丽卡，一位曾经当过斯特姆-达昂人奴隶的可怜女孩儿已经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告知了我。啊，你们想的不错，我也不想让同胞们看见我那样的丑态。而且，我和你们不一样的是，我真的在欧尔克的手中，当过奴隶，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滋味……在尝过自由的味道之后，我宁愿死，也不愿意重新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会议室沉默了，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着令月继续发言。
“所以啊，如果你们投降，我只能去选择死亡……这与我是否有勇气无关，这是我理智的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去执行摧毁伊兰达尔的任务。我觉着，这样做的话，我活下来的几率还能大一些。而且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他人手中，我更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命运。”
令月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两条纤细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你们……这一次别想拦住我。”
望见这一幕，伊琳娜终于明白了，西芙说的并没有错。这位发育不良的小女孩儿，是一只真真正正的倔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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