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沁凉如寒冰一般,侵袭着巍峨东宫的一隅。
斑驳的纸窗上,烛光忽明忽暗,隐隐传出几声女子压抑的惨叫声。
郭慧宁觉着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把未开刃的斧头狠狠地剁着,一下又一下,没有穷尽。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生孩子。
可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就算是死,她也必须生!
当年海山王谋逆,围困京城一月有余。爹爹和大哥为了护驾,应海山王要求,先后两次孤身前去谈和。结果爹爹被吊挂城门凌迟而死,哥哥被万箭穿心下场残忍。
娘亲痛不欲生,追随爹而去;嫂子生下孩子没多久,便扔下孩子强行和离,逃得无影无踪。
她一直痛恨海山王不顾道义,是个奸佞人。
可是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三皇子赵煊紫献上的缓兵之计。他们利用父亲和大哥的忠君之心,修改了谈判书激怒了海山王,让他一怒之下先后杀了爹爹和大哥。
不过三皇子可能怎么都没想到,爹爹和哥哥的英勇就义,唤醒了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热血和激情,他们齐心协力打着爹爹和大哥的旗号,一举杀出皇城,绞死了海山王。
皇帝也因此感念郭家为朝廷所做出的牺牲,不仅给了郭家最高的荣耀,还下诏当时已经升任太子的三皇子,永远不准动摇她太子妃的位置。
而且皇帝曾向郭家保证,只要她生下皇子,便立刻封为皇长子,它日必将继承大统。
可是自那之后,郭家的子嗣就开始莫名夭折、失踪甚至惨死,就连外祖家也不能幸免。
到了现如今,两家几乎没了能够撑起门面的子嗣。至于大哥的儿子,若不是她这些年心谨慎拼死保护,早就死上无数次了。
为了真相,为了让大哥的儿子平安的活下去,为了保住郭家最后一点儿血脉,她必须生!
呼……
她深呼吸一口气,翻着白眼撑过一轮阵痛。
想到日前太医给这胎下的诊断,她不禁从咬的鲜血直流的唇齿间露出一抹笑意,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决。
赵煊紫,你不是说我生不出孩子吗?这次,我不但要生下他,而且还会是个能继承大统的嫡子。
“啊……”新一轮的阵痛袭来,郭慧宁咬着牙进入下一轮的酷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郭慧宁从无数次昏迷中硬生生挺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了,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无比怜悯地瞧着她。
瞧着她苟延残喘,瞧着她狼狈挣扎,瞧着她明知道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从没有真心话,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和他们死磕到底。
到底是为了什么?
郭慧宁抽离的思绪慢慢回拢,努力想要在这生死的瞬间想出个理由。
爱情?
呵,带血的阴谋罢了!
姐妹情深?
哼,不沾世俗的虚情假意而已!
君臣之谊?
哈哈哈……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早在几千年前的花边故事里都已经讲的明明白白了。
郭家和外祖家这些年诡异的败落,接连不断惨死的子嗣,还不足以佐证吗?她还想要什么理由?还想要什么期待?
胸腔中似是有一团污泥堵着,粘腻恶心令人作呕,却想吐也吐不出。
当年,她到底是怎么看上赵煊紫那个衣冠禽兽的?
蠢!蠢不可及!蠢到无可救药!
啊……
“快快,快去叫太子拿个主意,太子妃难产了,趁还来得及,别把孩子闷死了。”突然,一道惊慌失措地尖叫声响起,紧接着郭慧宁掀动了一下眼皮。
平秋立刻会意,抹了一把肿胀的眼睛,膝行到床前。
郭慧宁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柔软的发丝一缕缕贴在脸上,越发显得脸色惨白无血。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下。
平秋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袭来。
她摒住呼吸将手探了进去,刚一摸到那坚硬的冰凉的物事时,便不由的浑身一颤,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竟是连太子妃都不叫了。
三天两夜的折磨,抽干了郭慧宁的所有力气。凭着一口不甘的傲气,她咬了咬牙,睁着猩红地眸子死死盯着平秋,“用它,让我的孩子,出来!”
“不……”平秋嗷的一声,摊在了地上。
再看她的手上,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为了藏下这个匕首,郭慧宁竟瞒下了所有人。
要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这么做。这个孩子是她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她知道她这个做娘的一向不合格,期待他为郭家复仇多过健康长大,可她并不是不爱他。
如果一定要她为他做些什么来证明,那她便只有也仅有这个——给他生命!哪怕是把她撕碎了,也要让他平安降生。
“平秋……快!”郭慧宁时间不多了,她感觉生命在她的身体里正悄悄地流逝。
平秋吞了吞干涩的喉咙,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满脸决绝地姐。忽然一咬牙,将匕首猛地往产婆手中一按,狠狠扯裂了蹩脚的衣裙,一扭头冲出了房间。
“姐,我去找他!”平秋的尾音遥遥飘进郭慧宁的耳朵。
郭慧宁微微叹息一声,望着漆黑的房梁,有种大势已去、永不归来的绝望。
产婆早已经被这主仆二人吓傻了,手中匕首一松,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转过太子妃居住的偏僻厢房,平秋眼前骤然一亮,明黄的宫灯将整个东宫照耀的如同天街一般,恢宏大气,富丽堂皇。
彼时的东宫大殿歌舞升平,悠然地琴音绕梁不绝,珍馐美酒的气味氤氲在深秋的空气里,愣是让人感觉不到一分一毫的冷意。
平秋找到太子的时候,他正搂着新晋的美人——姐的闺中密友秦淮灵。他的脸颊上现出喝至极致的红晕,摇头晃脑地听了几遍,才听清楚平秋的禀告。
平秋等着他拿主意救人,可他却不咸不淡的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般喝道:“去去去,有什么好拿主意的?让她死了这条心,本宫是不会让她肚子里蹦出一个子儿的。”
“秦姐,念在姐曾经帮过您的份儿上,您能不能劝劝殿下?”平秋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秦淮灵的身上。
秦淮灵闻言站起身来,笑着揪住平秋的发髻,凑近了道:“太子都不待见的人,你让我往上凑,是巴不得我像她一样作死吗?”
平秋只觉得脖颈一疼,但还是咬着牙赶紧摇摇头,这个时候她不能得罪秦淮灵。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儿。”秦淮灵阴测测地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话砸在平秋的耳朵里,恍若一道霹雳在她的脑中炸响,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样。
平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脖颈上的簪子停留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血洒在东宫汉白玉的石面上,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她只知道有件事她一定要告诉姐。
没用的,没用的,什么都没用!
就算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也生不出皇子。
没有皇子,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皇子……
再说郭慧宁等平秋走后,便命令产婆破开了自己的肚子,拼着命生出了皇子。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哪里有什么皇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都是骗局,一切都是骗局!
当平秋跌跌撞撞回到姐的房间时,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放眼看去,床上床下,里里外外皆是一片暗红,唯有姐睁大眼睛的眼角,带着晶莹剔透的泪光。
“不……姐……不是三皇子……不只是三皇子啊!是……”平秋的话未说完,便直挺挺地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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