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景原就在椅子上休息了一天,由夏代劳了一阵。
第二天,他继续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这次做的是打开检测装置的版本,在经历了和上次差不多的时间之后,他又抱着厚厚一叠的感光片回到座位旁,将这一叠感光片上的光点画在了同一张白纸上。
现在白纸上再次出现了两个基本对称的黑点堆,和之前做过的结果类似。
难不成这电子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还是他们长了眼睛,能看见前面探测器产生的小小电场?
怎么可能!
景原抱着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作罢。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昨天画的那张衍射图样。
他决定换个思路,不再分析具体到每一个光点的位置,而是分析这些光点落在何处的概率。结果他发现如果是单一电子的话,落在哪里确实是随机的,但是如果重复多次实验的话,电子的落点就会出现非常明显的规律。大约九成的电子落在了衍射图样的亮处,而只有一成的电子落在了衍射图样的暗处。
这……不会吧。
电子的分布难不成遵循的是某种概率不成?
不过电子发射的角度是随机的,说不定把电子的朝向做一个精确的改变……
不,这样也说不通。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另一叠感光片,那是打开检测装置之后做的实验图样,上面明确地显示电子通过两狭缝的概率几乎是相等的,而且并不会出现什么衍射条纹之类的东西。
至少,景原是没有看到。
此时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电子的本征方程代表的,会不会其实是电子在某处出现的概率?
自从好几年前他因为觉得假设荒谬而与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失之交臂之后,他就不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看似荒谬的想法了。
说做就做,反正各参数都是已知的,而且一次只发射一个电子,这种情况下波动方程好歹可解。
埋头苦算一阵后,他发现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果将本征方程看成是概率的话,一切问题几乎可以在刹那间迎刃而解!
本征方程就是概率波!
在一刹那间,景原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是决定论最终破碎的声音。
决定论曾经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有一位大魔法师就曾经说过,只要给他足够精确的参数,他就能算出整个世界。
这位魔法师叫皮埃尔·拉普拉斯,他留下了一种叫做“拉普拉斯的妖精”的魔法,而这种魔法的名称,正是来源于他以前提出过的一个有趣的假设。
如果有一个“妖精”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那么这个妖精就应当能够使用雷耶斯三大定律来展现宇宙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换言之,在决定论中,精确到每个原子的归宿都是被注定的,从宇宙创生的那一刻便是这样,不可改变。
世界冷漠而精确的运转,如同一台最精密的钟表一般,绝无差错。
这曾经是每个魔法师都坚信不疑的事情,雷耶斯运动定律统治着整个宇宙,它的过去,它的现在和它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已知的条件推算出来。
当年大魔法师拉普拉斯在用计算出了行星轨道后,把它展示给当时的皇帝看过。
笃信神明的皇帝问道:“在你的理论中,神在哪儿呢?”
而拉普拉斯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陛下,我的理论不需要这个假设。”
是啊,我们不需要一个神,不需要某个超越一切的存在,物理学就足以预言世界上的一切了,还需要个神干什么呢?
当皮埃尔·拉普拉斯说出那句话的时时刻,也是整个物理学界最为光辉的时刻。
数学和物理的荣光照耀着大地,这个体系绝对无懈可击!
但是这种看似无懈可击的世界观,却也是一种最绝望的世界观。
在物理定律的威能下,一切都已经注定。所有人都在出生之前就被决定了此生的成就,因为有物理运动定律,你无法超脱世界本身。一切的挣扎在物理的面前都是徒劳,一切反抗都无法打破由严密的数学和实验构建的物理帝国的统治,人们能做的,只有乖乖认命这一件事情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决定论的帝国开始坍塌了。
世界不是如同钟表一般精密的存在,世界是随机的,有变化的。抗争是有用的,命不是注定的,我们不是数学和物理的奴隶,我们真正地拥有属于我们的自由!
景原是修士,修士信奉的永远都是“一粒金丹吞入腹,方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不喜欢那个决定论的世界,他喜欢变化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真的是变化的,发现这个事实的人,正是他自己。
景原怀着无边的喜悦,静静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轻轻地哼唱起了多年没有唱过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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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时间,景原一直在忙着为自己的实验扫尾。
实验用掉了大量的晶石,这些晶石产生的粉末在房间里积了厚厚的一层,而且还到处乱飘,让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灰尘的世界。
他自己就从肺里排出了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数量的白灰,至于学生们早就戴上了厚厚的口罩,要不然的话一个尘肺病是肯定少不了的。
米勒先生要求他将所有的白灰都清理干净,而且不准用抽风类型的魔法,因为这会让伦底尔本来就糟糕的空气质量变得更糟。
但景原总觉得米勒先生是在公报私仇。
他在确认决定论的失败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米勒先生。
因为是直接写信让邮差拿过去的,他不知道米勒先生看到信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米勒先生一定很不爽,证据就是他现在正在苦逼地收集满天飞的白灰,让它们重新变成大块的固体,然后还得负责扔出去。
这个工作差点让景原又做了几个通宵,在最后他将几大块白色的石灰石扔上马车的时候,他感觉金丹里的法力已经快要见底了。
真的累啊。
不过很值得,不是吗。
魔法装置实在太大,肯定没法摆在贝克街220号,更没办法放公馆里。景原和雪奈合计了一下,干脆把它捐献给了帝国理工。自己则是回到贝克街220号,准备撰写论文。
这篇论文在某些老学究看来肯定属于不可饶恕那个等级的,因为他直白地反对了物理学的基石,告诉世人物理学不是万能的,至少它没办法准确地预测某一颗电子具体会打在什么地方。
因为电子本身就是一团概率波,在打在感光片上之前,电子可能存在于概率波中的任何一个地方。这是无法预测的,无关隐变量,无关技术,与任何东西都无关,它和电子带着的一个元电荷一样,就是电子的内秉属性之一。
论文很快发表,并且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论战。而且巧合的是,远在萨克森的安德森·伯恩也在之后两天发发布了内容几乎一样的内容,也是将波函数解释成概率波,只不过他没有像景原那么疯狂,直接建造了一个实验装置,他只是提出了这个实验而已。
论战变得更加激烈了,甚至有人打到了贝克街220号,要求景原给一个说法。
景原对此只是哂然一笑,告诉雪奈不要紧张,然后让夏出手,把他们一个个都扔了出去。
嗯,手段就是这么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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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与此同时,萨克森的一所大学里。
维克莱恩眉头紧皱地看着面前刚刚翻译过来的论文,这是他最大对手写的,而且写的和他的老师安德森·伯恩是那么像,两人几乎是在用只有细微差别的语言在叙述同一个事实。
只不过景原真的做了实验,而伯恩没有做,仅此而已。
他最近的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物理学界纷纷抛弃了他的矩阵力学,转而使用更加简明易懂的波动力学。不仅如此,几乎每一篇他们出品的,使用矩阵力学工具的论文都会在短时间内被“翻译”成波动力学版本,根据魔法师们的说明是因为这样比较好理解。
就在他快气得吐血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他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
“维克莱恩!”
“老师?”
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噔噔噔跑下楼,有点气喘吁吁地望向他的恩师尼尔斯·波尔。
波尔现在已经有点发福了,不过气势依旧不减当年。
他一直很讨厌景原和雷蒙,特别是景原。因为景原是靠着精细常数才成为大魔法师的,本来波尔还以为他站在自己的这一边,是他的战友之一。
而且就算他的老师是伟大的“电磁教授”詹姆斯·米勒本人,他也没有屈服于传统的压力,而是坚决地与代表着进步和未来的量子走到了一起。
结果没想到他过了两年就反水了。
物质波让物质失去了客观实在性,现在每个物质都存在一个如影随形的物质波了,而且“电磁教授”还亲自下场做实验为他背书。
本来实验失败也就算了,结果实验结果证明景原简直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物质波变成了不可推翻的东西了。
不过接下来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再有动作,整整八年,几乎一点产出都没有,仅有的那点也是灵能学领域的,和量子没多大关系。
结果谁想得到,在矩阵力学横行天下的时候,他和雷蒙又一起跳出来了,而且这次他们手上拿着无论是可读性还是易学性都远超矩阵,而且还和矩阵力学完全等价的波动力学来,让本来炙手可热的矩阵力学一下子凉了。
如果给对景原和雷蒙不满的人排个名的话,维克莱恩和波尔绝对能排在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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