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道观前,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小土堆,一个两掌高,一个一掌高,紧紧的挨着,土堆前是一滩燃尽的纸灰,随风洋洋洒洒。
“唉,痴儿。”
一声叹息响起,灰尘洒落,显化出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左边一位是老爷爷,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颊,白里透红,两条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绿豆小眼睛,穿着旧社会时期那种土黄色宽博锦缎衣衫,头戴一顶高而方正的巾帽,弯腰驼背,手中拄着青竹杖。
旁边一位老婆婆搀扶着他,身形比老爷爷略高,朱颜白发,穿着一件蓝色上衣,黑色的尼龙裤子,苍白的银丝挽成包髻,用黑色的绢布巾包裹,一支龙头黄玉珠钗插于发间,慈祥的眼睛笑眯眯的,老态尽显,说话的声音却清脆如莺。
老爷爷点点头,非常赞同,看着坟堆之上漂浮的两个茫然黑影,一老一小,心中不禁恻然:“是两个可怜人。”
“你也会有怜悯之心?”老婆婆看着斜眼看他。
“虽是土地神,却也是人,我的怜悯之心依然存在。”老爷爷没有在意她的语气,也可以说,老婆婆的语气一直是这样,让他早已习惯,看着两个黑影,道:“不过,天地法则不可违逆,我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吧。”
老婆婆轻哼,没再开口,拔出头上玉钗,向空中划过,出现一条漆黑的裂缝。
老爷爷则是走到两个黑影前,怜悯的看了他们一眼,玉竹杖点出,青色光芒闪现,将黑影收入竹杖,走进裂缝中,老婆婆随之进入,裂缝消失无踪。
阴间,灰蒙蒙的死气弥漫,两轮血月,一东一西,高悬天际。
血月如井口,滚滚流水从中涌出,自九天之地,飞流直下,落于地面,东西相会,形成一条橙黄色的大河,波浪滔滔,千里之后平静,分散流入北岸,滋润着无边无际、血一样绚烂鲜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丛中,一座石碑树立,其上有文:“黄泉碧落红尘紫陌,一世荣辱生死相错。”
石碑旁,一座宽百米的青铜拱桥,好似长蛇,直射而出,蔓延万里,横跨黄泉,衔接南岸一座顶天立地、阻挡黄泉的城墙,黑漆漆的门洞,宽百米,高千丈,城头墙上一块巨大石匾,上书“城隍”两个狂草大字,散发出阵阵金光。
拱桥上,人声鼎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成双成对,疾步如飞,老爷爷和老奶奶也在其中。
“老头子,我想了想,还是放不下那个小家伙。”老婆婆暗自传音给老爷爷:“到阴间的这段路,诡异残酷,稍有不慎,就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老爷爷身子一颤,绿豆眼中闪过慌乱,四下看去,发现没人注意,传音给老婆婆:“你别乱来,你想死也别牵连我!”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点胆子?我都不怕,你怕个甚?”老婆婆如莺,充满娇媚:“再说,又不是没做过?”
“那是运气好,才没被发现,可运气总有耗尽的时候,一旦被抓住,你我二人都难逃干系,下十八层地狱,历经千万种酷刑都是轻的。”老爷爷的传音有些怒意。
“哎呀,张哥哥~~~”老婆婆的声音甜的发腻。
老爷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可思议的看着搔首弄姿的老婆婆,尤其是那满头银发,一张脸都扭曲了,颤声开口道:“你都这么老了,还搞这一套,你不觉的渗的慌么?”
老婆婆立马止住脚步,脸瞬间阴沉,明亮的眸子血光闪烁,声音发寒:“你说什么?嫌我老啦?”
声音有些大,让旁边几对男女停下脚步,看向二人,眼中充满好奇。
老爷爷心中有鬼,见周围的人都开始聚拢,有点害怕了,想拉老婆婆的手,却被一把甩开,赶忙赔笑:“你怎么会老呢?我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那个白玉翡翠手镯,这次我们回去就买,回去就买,乖哈,你看这么多人看着呢。”
老婆婆寒目扫视一圈,有些悻悻,主动搀扶住老爷爷,冲人群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闹别扭啊?”
围着的人立马散开,偶尔有几个对他们指指点点,但是,在老婆婆的怒目下,也很快消失了。
“你真是我的债主,上辈子欠你的。”老爷爷苦笑连连,扫视一圈,发现还有人在注意他们,就传音给老婆婆:“先走吧,老规矩,路上自己拿。”
老婆婆立马喜笑颜开,走了一会儿,悄悄把手敷在竹杖上,离开时,一道细微的黑影,没入掌心。
走过漆黑的甬道,进入城隍。
城墙跟脚下,左右立着两块石碑,其上一副对联。
“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整座城隍,寂静无声,内里具有不下千万间茅草屋,每间茅屋门口都挂着一个石头小牌,上边写着名号。
老爷爷和老奶奶二人走到一间挂牌“并州张李”的茅屋前,推门进去。
空空如也,只有一扇天窗,透过天窗,可以看到雾霭沉沉的天空,水流涌出的两轮血月。
老爷爷挥动竹杖,绿光连闪,竹板床,石桌,竹椅,茶具,原色的书柜,衣架,挂绳相继出现,再次挥动,一堆干柴掉落,整整齐齐的排列成锥形置于茅屋中央。
老奶奶则拔下玉钗,对着那堆柴一划,火星蹦出,燃起了篝火,将灰蒙蒙的茅屋照亮。
做完这些,老婆婆坐到竹椅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端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不满的扫视一圈,嘟囔道:“真不想来。”
“活人哪个想来?”老爷爷也坐下来,手指捏着茶杯,抿一口,感慨道:“可是,我们既然做了这活计,就必须一直做下去,等到功德圆满,你我二人也可找一个好人家,虽不说八九辈子的富贵荣华,可三四轮回的平安喜乐,却唾手可得。”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老婆婆斜眼看着他。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老爷爷有些尴尬的笑笑,不过,马上又满脸的肃穆,传音给她:“这种事情,以后我们不能再做了,虽然是一番好意,可是却和天地法则相左,每做一次,我们身上的福德就会少一分,长此下去,早晚会被发现惩处。”
老婆婆见老爷爷严肃的表情,叹息一声,同样传音:“我也知道,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可怜人,心中憋的慌,总是忍不住想要出手帮上一帮。”
“世间可怜人何止这一个,不说宇宙,就算我们管理的这一亩三分地,每天死去的生灵中,可怜人也要占到三层,你事事关心,每每怜悯,又能帮的了几个,到最后,这种慈悲心肠会害死你的。”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老婆婆沉吟半晌,传音道。
“大道无情,却也是最多情的,这些人的命运都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在中间肆意妄为,一时的善心,不仅不会是好事,还会害人害己。”老爷爷语重心长的劝解:“把那小孩的人魂给我吧,酉时一到,我带他去城隍庙领取地魂,从今往后,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一切全凭天意。”
老婆婆愁眉苦脸的抿着茶水,什么都没说,摊开掌心,看着那道人形黑影,眼中时而哀怜,时而淡漠,变换不定,老爷爷也没出声打扰她,等着她的决定。
时间流逝,老爷爷左手手指不断掐算,开口道:“未时快过了,早做决定吧。”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老婆婆握紧掌成拳,哀求的看向老爷爷,传音道:“我实在不忍心,这个小孩儿受那种磨难,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曾有过子女,你忘了么?看他呱呱坠地,看他成长,看他变强,最后却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折磨,我每次想起,都肝肠寸断。看着这个孩子,就像看到他一样,我真的不忍心啊。”
老爷爷哀叹,面对着老婆婆湿润的眼睛,点点头,声音低沉的传音:“最后一次!”
老婆婆重重的点头,展颜笑了,虽然白发刺眼,却也笑颜如花。
竹杖挥动,一层碧绿的帷幕将二人连同竹板床和石桌一起笼罩,老婆婆拔下玉钗,一缕发丝一样的金线,一寸长短,从玉钗的尖端缓缓飘飞出来,肉眼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金线钻进黑影,像是脊梁,将蜷缩的黑影撑直,熠熠生辉。
老爷爷再次叹息,拿起竹杖,向着黑影横扫一下,一抹绿光洒下,那道金线逐渐暗淡,最后变成漆黑,好似融入到黑影中一样。
老婆婆将黑影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不一会儿,咧嘴笑了,给老爷爷传音:“天衣无缝。”
对此,老爷爷只有摇头苦笑。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茅屋挂着的石牌拍门,一个冷漠无情的声音从石牌中传出:“日入之时,酉时已到,城隍庙宇,土地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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