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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曲,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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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春日宴(秦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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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巳

    楼源步履蹒跚走进丞相府内。

    今日除夕宫宴,加上陛下寿辰一起大办,他身为百官之首,自然少不了被灌酒。

    这些不可怕,令人心惊的是,陛下在席间赏赐给他一堆东西,开玩笑道:“此间有五万精兵,爱卿以为如何?”

    满座颜色皆变。但他心里清楚,这些赏赐里面,不过与往常一样,都是些金银古董,何来一点象征武力的东西,更不要说兵符。

    何物能堪比五万精兵?

    还是说,陛下在暗示他什么?

    思考不清。

    楼源只觉得血气上涌,意识混沌。

    “来人!”

    夫人平日里与他相敬如宾,虽说不上两情相悦,但她如京城诸多的夫人一样,出身不凡,大方得体,懂得如何做一个贤内助。

    今日除夕,一路走来,怎么竟不见一个人影?

    很快有人出来。

    “夫君,我等你多时了。”一身美艳的红衣,比嫁衣还红上三分。

    她似乎有一点局促不安,但很快恢复了镇静。

    一双凝脂般的青葱玉手扶上了他的臂膀。

    楼源一震。

    他的夫人,从不这样热情。

    顺着玉手向上看——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还有这熟悉的香味,待他看清面貌……

    楼源蓦然睁大眼睛:“阿芫!”

    清亮而婉转的声音:“是我。”

    楼源由着她扶他走进内间,还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摆设,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床。

    “我是在做梦吗?我喝醉了?”是那样的真实,又是那样不真实,他无法拒绝。

    “不,你不在梦里。你忘了?我们刚刚成婚,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女子似乎笑了一下。

    烛光昏暗,楼源却觉得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

    “不,不对。我与阿芫并未成礼,我娶了夫人,那以后,阿芫再未对我笑过。”

    “你夫人名叫什么?”

    男子听话地思索起来,但费劲想了半天,无果。

    女子又笑了一下,似甜似苦。“媛媛。”

    纤细的玉手,温柔地执起男子瘦长的大手,放在她脸上。这双手,看似文弱,实则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它为苍生万民请过愿,也曾为她描眉点唇,但终究,不再为她停留。

    若有若无的香袅袅升起,似花非花。

    “夫人也不喜欢熏香,只有阿芫喜欢这些。”男子似在回忆。

    “别想她。我在这里。”女子塞过一只酒杯给他,“来,喝交杯酒。”

    “不,我已经喝过一次交杯酒了。”

    “你还可以再喝。本朝男子娶二房的比比皆是。”

    “不,我答应阿芫一生只娶一人的。”

    “你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女子恼道。

    “因为,因为……我心悦她。”

    “胡说,你说你再也不要见她了。”

    男子眼神一黯。“对,我胡说的。”

    女子被他气笑了。“你为什么胡说?”

    男子不语。

    “哦,我知道了,你既娶了夫人,便再不能负她,也就不能见别的女人了。”女子拍手无所谓道。

    “不,阿芫不是别的女人!”男子急道。“你到底是谁?她惯听我的话,不会再来见我的。”

    “她为什么惯听你的话?”

    “因为,因为……她也悦我。”

    “那不就得了,她决定不再继续喜欢你,所以便不听你的话了。”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还是不对。

    女子把酒杯一扔,“不喝就不喝,我喝就是了。”

    来不及阻止,壶嘴直对上她的樱桃嘴。酒灌得太快来不及下咽,沿着她颈部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沾湿了大红的抹胸。

    “妾身给你唱支词。”

    没有乐器,她将玉著轻轻敲击在深深浅浅的碗碟上,便奏成了绝佳的曲。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不相见。”

    “不对,怎么会是不相见呢?”男子困惑。

    “我到底是谁?”女子的眼中似有一团凄艳的火在烧,魅惑,危险。

    “你就是阿芫。”男子声音低沉,迷茫,又坚定。

    有红衣褪落,雪一般的肌肤上,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你道我潇洒,我也以为我潇洒,可这是我从爱到大的人,你叫我怎么轻易放弃?”

    男子似被灼痛双眼,他控制不住地颤着手抚上那些伤痕。

    “阿芫最是珍惜她的容颜肌肤。”

    男儿有泪不轻弹。

    有水缓缓烫过那白玉琢成的易碎品上,又灼痛了谁的心。

    “可这是她亲手写给你的离别。”女子回首,轻柔地吻上他的眼睛,似抚慰,似诉说。

    “阿芫还可以远离京城是非,找个温暖的地方终老。”

    她又笑了。“你少说了一件事,阿芫还可以再找一个靠谱的男人,共度余生。”

    “不。”男子似被激怒,又似无助,呜咽着吻上女子的唇,反客为主,不让她再说出什么恼人的话。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

    缱绻似梦,梦醒成空。

    女子披衣下地,在他额上留下最后一吻。

    她哑着嗓子道:“楼源,你若肯叫你夫人媛媛,她想必会很高兴。”

    “不,阿芫……”

    半梦半醒的男子忽然睁开双眼,她在他眼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我算计的你,你不欠我了。”

    如你所愿,不再相见。

    别了,我过去的爱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她也知道,他从未醉。

    有一个女子悄立灯下,她看着主院忽明忽暗的烛火,她的心也沉沉浮浮。

    感受到身后来人,她低声问道:“你不会后悔吗?”

    若是再大胆一点,违抗圣旨私奔,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不会快乐,我也不会。他有他的天下,我也有我的江湖。”秦芫轻轻抚上腹,若能有幸得一个孩子,“这样足够了。”

    “你呢?他是你的丈夫,你不后悔?”她反问道。

    一生困于这四方天地,楼源会对她很好,却不会爱她。

    “帮了你,何不是帮了我自己?”楼夫人摇头道。

    做他坚强的后盾,得到他往后岁月的温存,远离后宅女人的斗争,又何不是一种幸福?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还好之前,是你。

    还好往后,是你。

    幸会。

    秦芫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有细细的雪吹进来,却仍能看到远处有烟花绽放。

    “难得见你这么安静的样子。”

    女子头也不回。“同样难得见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一别,你再不回京城了吧?”

    “是啊,有三千烟花相送,再走一次还有这般待遇?”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拿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她。

    “考虑你什么,多谢你今日送我出京?”女子似乎真考虑了一下,“我没什么好送你的,你要是不送,可以先回去。”

    “你……我往后不会对楼源客气的!”裴越咬牙切齿道。

    “你什么时候对他客气过?”女子毫不在意。

    男人的斗争,她没有兴趣参与。

    裴越在大冬天里将一把扇子摇得呼呼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不过就是因为她从不依附谁,他才对她多看了几眼,高看了几分。

    罢了罢了,至少知道她会在远方安安分分的,比一天到晚在他眼皮底下招摇过市好多了。

    这样的祸害,还是留给别人家吧。

    从此京城少了一个鲜衣怒马、诗酒花茶的纨绔子弟,多了一个发奋图强、立志要将年轻的楼相取而代之的少年郎。

    在后来很多年的除夕夜,裴越偶尔会想,那个女人在打听楼源的事的时候,会不会也顺便听了许多他的故事呢?

    算了,她恐怕连楼源都不会打听一下吧?

    只有这时候,一夜之间成熟的少年,才会露出一个沮丧的表情。

    该死的女人,真不甘心啊。

    秦芫一路南下,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让她止步。

    那是一个江南的夏至吧。

    “店家,来一壶茉莉花。”

    “好勒。”二麻利地招呼她,顺便目光不露痕迹地在她笨重的腰身上转了一圈。

    仙女一样的人物,竟也得不到夫家关怀吗?怎么这么大肚子了,还在外面跑,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秦芫神色自若,一路上许多人对她指手画脚,这会她都习惯了。

    忽听得一阵豪放中不失细致的弦子声,她暗赞一声好。

    却听得那人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听得痴了,不知这曲子还能这般唱,还能这般……感人。

    或许只是触动了,她心底停止发声的那根弦,但眼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便是除夕那晚,她也不曾哭。

    楼源曾说,他的阿芫笑起来最好看了。

    反正她打算不爱他了,哭得再难看都不要紧。

    等她哭罢,刚刚唱曲的先生正站在她面前。

    他红着脸声说:“把姑娘唱哭了,理应来赔个不是。”

    “我似乎在哪见过你。”

    说书先生露出一个干净的笑。

    “长河有幸见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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