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乍起,方阵变幻,北戬百人军便被围困至一处。
卿世一袭白衣,抬指压弦,勾挑一瞬,一丝搏击汹涌之气磅礴挥发出来。战事积蓄待发之际,邹忌忽遣一支队伍前往,狂啸肆虐处,将围困隅撑的北戬军杀得零落。
卿世倾身,只觉嗓间顿然苍涩苦暗起来,指尖冷僵,掌下陡现几丝错音软调之处。
百米开外的被万人军队拥簇的一顶辇,忽然攥住她的目光。朦胧隐绰间,她看到那个昏黑的人影。她牙根一冷一颤,升腾一股子不详之感。
远处那人似是摆了手,欲如云生雾载似的,只见一层薄冷雾霭间,模糊数道不甚清晰的清影滚动过来,不过一盏茶,从前方战场上,突传来邹忌大将压抑狂怒的低吼之声,应然疾快轰入她的耳际。
卿世僵了,只见邹忌一身浸染着淋漓的鲜红,红缨帽滚落在地,手执方天画戟,一脸狂怒冲出重围。那雾消歇些许之时,卿世便只望见祉梁百人军队,被紫衣铁骑弩手溃击,悉数尽亡,一时无人幸免于难。缘是清军旁侧包抄,将胜过后的祉梁军围死。
卿世尚且做过此等准备,但当她看到为首那紫衣女子,仍是心口滚烫,目光有一丝难控的狠戾寡凉。干哑的嗓间酝酿着浓稠腥膻,她以舌尖死死抵住,颔首垂眸,陡地弹起那苍然调来。
昆仑天池,旧里天山,一调苍然。
铮铮入耳的凄冷疯苦的苍然调,如同踏浪之雪,凌绝凝冷之雨,浮上众人的心头。祉梁军人压抑已久的狂野四涨了,释放了,嘶吼着冲出城门。
流云执剑的手一僵,她垂目,眉目溃败萧凉,身后北戬军冲上来,从她座骑旁俯冲过去,她微回头,目光冷酷逡巡过远处那顶昏黑压抑的驾辇,她感受到耶律寒那狠戾杀伐的暗红的双眼,漠然而笃定地注视着她。她痴然回首,清秀的脸对着城墙,却不敢抬头。被紫英高束起的长发随这凄冷厚重的风卷开,恣肆张扬,浑然卷起。
苍然调。
凄绝诡谲的一支曲子,是李天授予卿世,流云二人的失传之曲,贸然不敢奏出。流云只觉腕上一软一痛,她抬手执剑,紧闭眼睑,俯身冲杀起来。一刀毙命,利索无比。裙裾如泡沫般凌绝而起,滚烫的鲜红溅上她的红紫裤袜上,飞溅在她麦色上的脸颊上。
只是此刻,她手心剧痛起来,她慌乱中掷了剑,滚落下马。在拥簇厮杀的人群中,一个又一个将士死去栽倒在她的身上,沉重但却仍带生前的温暖,她将身上的将士死去的身体推开,却对上一双淡红色的眼睛,如同琥珀,如同珊瑚。
是耶律寒。
他蹲下,骤然撩开她的袖口。又倏然,僵住了。在那微微颤抖的掌心,他看到一种诡异的白色的纹路,那纹路似莲,似草,缠绕纠牵,又以一种缓慢生长的趋势,蔓延到流云的臂上。许是流云扭曲汗湿淋漓的脸流露出极端寒意与痛楚,他一把揽住她,一跃上马,朝来处去。
{}/ “那人好似如颜姑姑……”话音未落,那帝王已然施展轻功下了城楼。
眼见卿世似是无力了,躲在一旁的北戬军一时鼓噪起来,数个军士陡然冲上前,刀剑顶端直指她的脖颈。
卿世本欲躲开,前移几步,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突觉一声弛豫的闷哼,她突感那人身上一颤,不待多想,慕笙已强揽住卿世施展轻功登上城楼。
她看到血霎时间染透那殷贵的明黄缎子,血珠如梅四绽在她满是粘湿汗液的指尖。雨水刹那间冲刷了酸胀的眉眼,她猛烈急剧痉挛着,犹豫回头。
她看到那帝王深深注视她的眸光,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似乎与这雨夜都一纵黑了下去。刀剑从他的后背刺入,那青黑的血光在青砖上肆意蔓延。而北戬军在城楼下撞击城门声声入耳,轰鸣阵阵,伴随将士撕心裂肺的嘶吼。
卿世颤抖跪在他身侧,将耳凑近他微动的唇。“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平川……”他声音低哑。事已至此,那刀剑刺得深,看似已伤及心肺,他亦面色青白,但一双眸子笃定而清明。
“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恐怕是无法还清了……”卿世话音未落,却被人猛地推搡开来。是木远。木远怒极瞪视着她,却仍是唤了人将慕笙抬至医馆。
“守住平川……皇上说守住平川!”卿世低唤。
“如若不是你……”木远扬衣回身,有些急怒哀哑地说,“早已布好了阵法,只等北戬跃入陷阱,可你却让他白白遭了伤……”他不及说完,便被匆忙的蚩坤拖拽去了。
“姑姑……”陆翛然从她身后捞住她痉挛颤抖的背,在她耳边猝然道,“翛然去打听了,今夜原是诈败北戬,尔后引将军乘胜追击,然后我军再以旁侧包抄,将北戬这队大军一打尽。”卿世跪坐在城楼上,看沙场硝烟弥漫,大雨停歇之际,一旁的远处亮起一道道火光。如同雷鸣一般吼声阵阵,两侧的祉梁军似著冲天之势,将北戬军两面夹击。北戬军不及撤退,便葬送在一只只剑戟上。
她哑然轻笑,突觉心口一沉,有股猛烈沉重的凝痛似锤砸重击在她无力的胸口上。她只觉眼界是细密阑珊的尖锐碎光,头顶一沉,侧身猛地栽倒在湿濡冰冷的青砖上。
她是如此荒蛮错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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