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那话语迟疑冰清,她嗓间突然哀哑苦颤起来。
怨了十几年的心口突地空荡荡没了着落,如同失足踏空,惶惶然如浮萍半无所依附。“荒诞,着实荒诞……”莫清溪呆痴喃喃,又倏然苦笑了:“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阿溪又有何好说的呢?”话毕,她摸索着秋氅起身,在温柔婆娑的光下,那看到谈越那俊朗神清的双眼,恍惚中她又想起远方八百里开外的那个人,只觉得唇畔笑意僵冷枯竭了,淡淡道:“云越王若无什么事,便请退吧。”
那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莫清溪斜倚在床榻上,伸出手,目光轻颤涤动浅显,掌心一颗淡痣,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尽管年代早已久远,她连母亲的眉目样貌都想不清楚,却仍依稀辨析得那记忆中那凄迷的幽香,是母亲身上的味道,亦是后来谈慕笙身上的味道——龙涎。
祉梁军在安阳之南三百里处遭到北戬拦截。这三月,北戬军一直处于节节败退的状态,而祉梁军势如破竹,一路士气大振,即快逼近安阳。
祉梁郡驻扎在离安阳不过一里地的平川城之内。下午军队整歇,卿世只觉烦闷,从房内出来,行至城门,便顺着阶梯径上了城楼。黄昏下,卿世走至墙头,将手缓缓放在粗糙的砖块上。她雪白的裙裾轻颤,微抬螓首,眯着眼顶着红彤的烈日,瘦削光洁的颊面滚动一片火辣的流光。对面的安阳之城笼罩在一片凄迷婆娑的暮色下,城墙幕垣四合,一面飘扬的北戬军的旗子随风荡漾浮动。
谈慕笙掀开卿世房门口冰冷的珠帘,只觉鼻尖萦绕一股清淡的香气,他微蹙眉,眸光清冷在屋里逡巡了一周,陡地对上一双惊惧的双眼,那墨色瞳仁轻颤收缩,那双眼的人也是跌跌撞撞朝后踉跄退着。
慕笙手一紧,旋即扫开那幛,走到厅前,缓缓斜身落座。
“如颜与陆翛然呢?”慕笙轻问。
卿纆只觉耳际一冷一凉,待胸腔那心绪平缓了些,方才敢颔首撩眼,用余光细细打量着落座原木椅上的男子。她轻启唇:“如颜和翛然姐姐上了城楼去了。”她抬首见谈慕笙斜靠含卧椅背,极为闲适的样子,便心翼翼上了前去,半蹲半跪在桌旁,慢慢斟上一盏茶。
她微颤着手端起那一盏,余光扫荡,突对上慕笙那漆黑幽深的清冷双眼。她心口一跳,嗓间便干哑了:“皇上用茶……”迷乱之时,卿纆突觉自己腕上一热一沉,那人已攥住她冰冷的手腕,她惊怕至极,手一晃,似疾快要抽脱出去,未果,竟是指尖一软,那杯盏竟也一时倾倒了。湿热的茶水浇在她的手背上,倾洒在谈慕笙的锦袍上。茶杯顺着他的膝头滚下,猛地撞过卿纆瘦的脸,在她裙裾旁碎了。
{}/ 邹忌旁的蚩坤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气氛尴尬至极,而那邹忌转了转眸,俯体一弓身,直视卿世,硬声郎朗:“姑娘见广识远,我邹忌早便听有女子巾帼一说,道只道未真见过,愿姑娘所言属实……”
卿世颔首:“自然如此。”
“将军……”蚩坤方觉有些愠怒了,眉目横立骤起来,铜色的面皮霎时骤凝重起来。
“如此甚好。”一直未曾开口的帝王淡声道,声音幽哑。他凝白修长的指尖摩挲他那精致的下巴,指尖迎着朦胧恍惚的光镀上一层倾颓阑珊的光影。卿世只注意他的目光,只是出神注视着前方,俊美的眸子不动分毫,似只与周遭世界分离开来,又让卿世顿觉与他疏远暗离开来了,渺远了。
只见帝王摆手,她心尖刺痛。良久,移了步子,便缓缓退下了。
这自始至终,便是他从未看向她一眼。她知她本不该为他担忧,只是帝王出征五月,身在远疆,朝庭至此未传来半句不平音讯,平静的吓人。关从文与谈越的能力卿世不敢怀疑,但重嘉帝撅除卿元这颗毒瘤不过两年,暗里残余势力翻滚,谈云画又了无音讯伺机谋反,北戬夺得长清宫玉锦,据闻已让“长清宫主”为囊中之物。内忧外患,连她都不免担忧起来,更何况是位尊极颠的他?
他是明君。从十七岁刚及笄的少年智斗卿相,到如今率军征战沙场的谋略惊人,登基将近五年,四海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兴和,仁义太平。“自武姮三帝百年,再无一人胜重嘉。”
是广在民间流传的赞词。
出房门的一瞬,卿世便几欲回身探问。她想知道向来波澜不惊,甚至无所畏惧的重嘉,如今可曾惧过?她如此了解他,知他闻言必只是悠然抬头,用那清冷的目光逡巡过她,哑然失笑。他何曾为此忧心烦恼?
只是转瞬便是大战之时,但早已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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