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喝得很多。关从文送行宴,卿世被他胁迫去了,寂寥的秋日风,叶声碰击零落飒飒,浩长的队伍在孤灯没落中渐渐消失。他独坐城门,卿世在其身畔,看他倒满一蛊一蛊烈酒,浓厚迷离的香气透过潮湿的夜窜入鼻尖,她垂首,眸光清冷,淡淡看着他。
谈慕笙抬起他修长白皙的手,让一旁的下人都退下,迷迷惑惑中,他的嗓音干哑:“阿世,明月当空,你亦也陪朕浅酌一杯,如何?”
他淡笑,手却一颤,酒杯顷刻倾洒,酒盏越着青白月色洒开一层薄明。
卿世眼疾手快,手一收,湿濡的酒盏落入手中。
恍惚间,她望向眯着眼眸的帝王。
“好功夫……”那帝王眸光轻颤,只是一瞬敛了些微笑意,随后启唇,“亦早该是了,卿元当时虽是废了你的元气,终是未废你的筋脉。”他眸光逐渐醺然,看着自己的手,久久凝视。
一股死气,陡然沉颓在卿世冷淡的眼中。
暗夜,只余下周遭倏然细碎的叶响,夜晚如盆地倾覆扣翻,明星也似骤见水花溅动。
高台上,两道身影顷刻变换。袍袂翻涌,她僵硬笑着,指尖旋动一片轻薄的光尖,抵在明黄朝服外的胸口,帝王剑已出鞘,凝白入暮,横立卿世苍白的脖颈旁。
衣袂纷乱,层叠的宫裙落下艳霞坠千层,朝珠晶润,余碎杂几声。
城墙高阁,远处连绵数座青山,黑漆漆看不透彻,高悬明亮圆月,也生斑纹,扭曲如爪牙。空明月下,二人利刃相望。
谈慕笙眸如古井,看着卿世粗糙的假面皮,光明顿割昏晓,粉尘凌乱空杂,她颓然而笑,鸦睫轻颤,只是不做声看着他。
谈慕笙的剑锋冷硬,而她指尖的利刃亦硬。
“陛下,奴婢自幼习武,被家父废去武功,如今早已三年有余,比当初不少长进。”卿世说。
“如颜,你着实不该,”谈慕笙失笑,眉目阴鸷沉冷,沉吟片刻,“你……着实不该。”
{}/ 此后几个月,终迎元旦之日。
皇宫普庆,宫灯长明。
卿世走在前往乾清宫的碎石路上,领着身后一众宫女太监,步履匆匆。
推开镂空的精致的木门,将宫灯熄灭交予身后的陆翛然,卿世吩咐他们在门外候着,孤身踏入漆黑的大殿。未走半步,鼻尖一酸,有血腥与潮湿腐朽渗入鼻翼。卿世哑然,指尖微颤,全身一紧,声音微厉:“陛下?”
黑暗中,有衣衫窸窣。尾随之际,火花陡明,摇曳滚颤,牵扯碎片般的光影。
温融的火光笼罩在谈慕笙冷硬的侧颊,却融不了一室寂寥的冬寒。
“陛下,发生了何事,竟一时退宴,文武百官都惊讶得很。”卿世站在大殿中央,抬头询问。
“送来了。”只一声,高空陡然掠过一个青黑的麻袋,点点四绽的殷红血迹印在青花砖上,印不出以往好看的颜色,只是零星刺人眼疼。那一瞬,便让卿世一怵,踉跄后退几步。
麻袋咕噜滚了几下,慢慢滚到卿世的脚边。顺着刚落地砸出来的血印,随着麻袋滚动,在地上拖拽一道血痕。
卿世哽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十指竟不自觉紧攥陷入掌心,她道:“陛下意欲如何?”
“那是平阳公主关子尹的头颅,”他沉吟一声,“北戬的心意再清楚不过了……普国迎年之日,以杀南朝公主献颅宣战。”
卿世神色晦暗不明,目光紧缩不离麻袋,她头部一阵剧痛昏晕,明知这一切是必然,她却终是内疚,到底不如他心狠,毕竟同为女子,苦命人命落黄泉,惋惜至极。
“陛下……这事情今晚需与诸位大臣夜议,明日必要昭告天下,但如今陛下也知北戬已有长清宫玉锦,恐怕……”
“朕知道。”他低喃道。
天下局势遽变,南北朝殊死一展,一方亡落已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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