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帝王抬步走上盘亘的石阶。
他身上有厚重的血腥之气,白色轻软而刺目,红色偏偏让人难堪。伶仃玉扣子乱颤,仔细雕琢篆刻的玉石,照应融合着这大殿内冰冷的一切,包括凌乱的香气。
那帝王逐渐靠近,奈何又缓缓停下。
卿世冰冷干涩的嗓子有一丝刺痛,她动了动唇,那帝王清浅凉淡的眸光陡然移开,如同棉絮从她身上一散而过。她全身都有一丝,但紧接着就是来自惊蛰的骤然疼痛。
他转身又走下去。慕华被传唤过来,他对慕华吩咐了一番。
“皇后出言不逊,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帝王声音极为冷淡。
楮墨顾染一众宫女太监猛地跪下,顾染的声音颤抖而扭曲:“皇上,娘娘未犯什么错啊……是莫……”她哽咽着微微噤声。楮墨也是难得落了泪:“娘娘如今进宫将近三年,皇上怎的总是忘了旧情……”
宫门关闭。
未央宫与世隔绝。
朱门深沉厚重,将宫内与宫外完全隔绝。
卿世被顾染拉扯着,顾染跪下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低声抽泣:“娘娘可想了法子……可想了法子了?娘娘……如今是……”
“到底是冲撞了皇上的逆鳞……”卿世打断了顾染的话,“将本宫的琴拿来。”
要问卿世现在在想些什么,她在疑思着,当日让流云送莫清溪来,流云必定不会擅做主张,还将那莫清溪打了一顿,她必定不会是这般暴戾的人……只怕流云也出了事,导致莫清溪也受了牵连。
她心中有一丝急怒,如今流云生死不寻,这不仅是长清宫的大劫,亦是天下大劫。这三个月亦是这帝王与卿元过招的时日,偏偏在这段时间禁足,卿世反赞这帝王好手段。
顾染不知在何时拿来了琴,她也不知在何时盘腿坐下来,顾染和楮墨恭敬站在她的身后,琴弦挑动萧索的声音,这分明是她最爱的琴,如今指尖干涩,琴声也干涩。
夜晚的空气有一丝骤怒,本是不应该弹这些软伤调的。
谈慕笙步行走置很远。未央宫灯火逐一熄灭——那地方本应该灯火充容,彻夜不绝,总是染红皇宫的半边天。如今似乎有一块硕大的陈黑的幕布笼了上去。雨后空气冷湿,未央宫的灯火也浮动掠影,被堪堪收容包裹在云雾暮迟中。
{}/ 帝王神思有些飘忽,声音凉凉的,好似将要散入风中。
未央宫门被缓缓打开。
楮墨在一旁高兴笑着:“终于熬过来了。”
直到那笑容逐渐变僵硬,悲戚,无助,楮墨瘫软在地大声嘶喊着哭泣着。
顾染紧紧攥着卿世冰凉的手,直到那孱弱的女子被人狠狠拽开。她高簪的发髻散落,她泪水横流,头发凌乱黏在脸上,狼狈不堪。她好歹是比楮墨镇定些,缓缓跪了下来。
无数官兵跑了进来,刀光剑影,机械闪着冷银银的光,冰冷的烙铁如同一双双无情的眼睛。
卿世被人强行拽倒在地,瑶琴被官兵狠狠砸在地上,琴声悠悠,弦声破绽。
似乎有后妃走进来,抬头细细一瞧竟然是魏顾楚。她走上前狞笑着,猛地拽住卿世的头发。
卿世极少束发,顶多也就是盘起来,或者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微微系起来,谁曾向如今却被人粗暴拽在手里。
巴掌顺理成章忽闪过来,她一直都是极恨极怒卿世的,一时间竟然癫狂起来,抬起脚踹了过去。
胸口一痛,紧接着脑袋一阵荤腥,官兵死死拽住她的四肢,衣领被攥住几乎是喘不过气。
“你不是一向凉淡么?本宫真的难见你如此呢……”魏顾楚先是嘲笑卿世,随后便转过头朝着官兵吼着,“不是说带走的么?你们还愣在这里干甚?”
因为被人拖在地上,脚踝刚刚被魏顾楚踢肿了,一时间竟然疼痛难忍,卿世如今真真是狼狈了,全身的白袍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丝绸制成的衣服被划破,露出裸露的膝盖,鲜血淋漓的,惨不忍睹。
眼帘垂下。
有一顶明黄螭龙的长靴。
三年时过境迁。人还是那样的人。
不过也就三个月的时间,这帝王又长高了不少。
卿世会想着刚进宫谈慕笙那会儿的眉目还很稚嫩,他当时只比她高一点点。如今她却只到他的肩膀。他步履稳健,气息内敛,积聚这普天之下的帝王之气。
他垂眸的一瞬,唇畔的笑容如同水墨迅速晕染开来。
“阿世,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