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似有雷鸣经过,炸得脑子嗡嗡作响,将我的思绪顷刻搅成乱麻。
萧平不仅要谋反,还想立我为王!?
我不敢相信他刚刚说的话,只能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萧平,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萧平从石凳上站起来,凛然不惧道:“当今圣上君威全无,以儒学治天下,然则盛世需要仁君,乱世需要霸主!对待敌人心慈手软,便是将帝业江山拱手让出,步吴王之后尘!”
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你尊为大周的宰相,竟敢背叛皇帝策划谋反!?”
听到我的怒斥,萧平脸上毫无愠色,反倒坦然道:“郭嘉辞袁绍,贾诩三易主,为人臣者贵在明判是非,不追随任何人,只忠诚于自己的本心。臣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良禽择木而栖,他说的确实在理。可我身为大周的王爷,早已决定为帝王效命,他坦诚的这番话不过是火上浇油。
挟忠者以谋不臣,是兵家大忌。在我眼里,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借辞。
萧平似乎没发现我怒火中烧,平淡道:“臣只是觉得,乱世称王,王爷比皇上更加适合。”
我冷笑一声,道:“宰相难道没听过那些市井传闻?本王在百姓眼中人品极差,名声败坏,如何能使百姓信服于我?本王看,宰相不是想立我为王,是想立我为后主!”
萧平冷静道:“王爷明辨是非,未做过任何损害家国百姓之事,一时讹传,又岂会成为一世骂名?大周需要的正是一个当机立断,雷厉风行的皇帝以镇四合。”
我见他油盐不进,一气之下拂袖将桌上的茶具打翻在地,怒目相对:“住口!难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你不过是想借本王的名号发动叛变,成为开国的头等功臣,收渔翁之利罢了,难道门下令还不能满足你的贪欲?”
“臣并不贪婪。”
我动了怒气,萧平这次竟然是玩真的,他不仅要谋反还欲拉我入伙,简直匪夷所思!
我料定他为大周易主是假,通过叛变谋求比现在更大的利益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借他人涨自己威风,我在他眼中只是撷取权力的工具罢了。这种手段,像极了我那玩弄权术的母后。
我脑子隐隐发胀,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黄公杀虎,却被虎杀。他们一步踏入邪道,这不可气,可气的是他们自欺欺人,牵连旁人。
我瞪着萧平清冷的脸,一字一句道:“本王不信!你说的话,本王一个字都不信!你和那些人一样,不过是借他人的名号,谋取自己的利益!你这种奸诈人实乃大周之害!少叔大人还告诫本王相信你,可你这样险恶用心,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本王如何相信!”
心里的质疑与愤怒倾泄而出,我感到一阵心悸,而萧平的身形微微颤动,我看不见在他冰冷的银色面具下是何表情。
萧平没有着急反驳,反而步步走近我,用发颤的语调诚恳道:“王爷若不信任臣,可取下臣的面具。”
我又是一惊,以为这是萧平狗急跳墙,想出的歪招,连连摇头道:“本王不在乎你面具下长什么模样,不管是何模样,那都是一张奸臣的脸!”
萧平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会放弃,谁知他望着我,冷不丁将手伸到脑后,缓缓解开了系着面具的绳子,细绳垂落如他的发梢,那张神秘的银色面具悄然从他坚毅的面庞上滑落,就如花瓣凋零时的无声无息。夜风把云拨开,月光重新照在了这片寂静的院落里。
月光让我眼前一片敞亮,秋草菊黄余香淡泊,我看清了庭院的美景,看清了一地的狼藉,看清了萧平俊雅又清冷的眉眼,和他右眼角朱红的胎记。
我如见鬼魅,震惊到不能自语,捂着嘴连连退后好几步,才慢慢缓过来,直直盯着那张早已不存在这世间的脸道:“你、你这胎记是从哪来的?竟然和母后夏妍的一模一样!”
如果说萧平的侄女萧如意和母后有五分相似,那萧平和母后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是他一直戴着面具的原因!?并非如坊间传闻因为刻苦夜读,秋风吹油而毁容,而是因为他和参与夏氏之乱的妖后长得一模一样!
天下竟有这种怪事?
萧平本神色无常,却似乎是因听见了故人的名字,眉间竟有了几分落寞,他停顿半刻,才道:“只因臣本是,先后夏妍的双生胞弟。”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脸,心中发忡,恍惚着坐回了石凳上兀自喃喃:“怎么会这样……”
唯一d正版y,《其i他l都,是盗版:◇0
原来,嫁入夏家的萧夫人本怀了龙凤胎,一个取名叫夏妍,一个唤夏平,姐弟两人感情极深,模样甚像,同食同住,幼时常常被乳母弄混,但奈何萧府的嫡子在战场上负伤,此身无法生育,萧府又无旁系的子孙,萧夫人忧心便同夏家商量,将夏平送去了萧家传宗接代,幸好萧夫人之后又怀有一子,夏家祖辈以双生为不祥之兆,便同意将夏平送给萧氏抚养。
自此夏平更名萧平,因萧家管教甚严,萧平很少有机会单独去见夏妍,但他也日夜思念着同胞的姐姐,直到听说夏妍嫁入宫中,他才想到了重见姐姐的办法,那就是入朝当官。萧府三代武将,没想到出了一个学士,祖辈们自是高兴,请来学识甚高的夫子来教萧平,萧平天资聪颖,读书勤奋刻苦,很受夫子赏识。十年后,萧平举茂才出仕,他本以为离姐姐又近了一步,谁知先皇派遣他去了徐州暂代刺史一职,一去又是四五年。
待他回来,姐姐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萧平忽而平静地笑了:“若臣想颠覆大周,十年前任吏部尚书的时候便可有所作为。可阿姐走了,臣留在朝堂之上,朝野动荡清官蒙冤,臣依然留在朝堂之上,臣所求,从来不是权势富贵,而是天下真正的太平,为此,臣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是臣与阿姐的约定。”
听了刚才的这番话,我对萧平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他的愿望,我实在无法满足,只好道:“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圣上的,但是萧相,相信我,我能做到的事情,陛下一定也能做好,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希望萧相豁达些,放弃谋反的念头,好生辅佐陛下,今夜本王权当是来鹤仙楼喝茶赏菊吃月团的,你说了什么本王权当没听见,不会同外人提起。”
说罢,我转身朝穿过庭院的月门:“本王今日叨扰了张氏,实在愧疚,改日送上一份大礼补偿。萧相留步,告辞。”
萧平并未追上我,可就在我刚踏出那一步时,他忽然道:“独孤。王爷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我一惊,没想到萧平也察觉到了独孤的动静,便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本王知道,莫非萧相有什么重大发现?”
萧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眼下大周的所有动乱都与独孤的余孽有关,这是国内战争暴乱的前兆,还请王爷自己多加心……”
我忽然想起萧平算我一个舅父,这番话多少有几分舅侄亲情的味道,我心头忽然一暖,正欲回应他几句,又听他接着说:“尤其是作为一个女子。”
夭寿啊!我明明隐藏得这么好了,为什么现在谁都知道我是个女子啊?难道这么多年,我都在演一场独角戏?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只有我以为它还是秘密?
萧平显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忙解释道:“这是阿姐写信告诉臣的,臣刚开始并不知晓。”
我背对着萧平,他的安慰让我几乎掩面欲泣。
但是萧平又问:“可王爷知道,阿姐为何向世人谎称你是男儿吗?”
我回头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她想母凭子贵,当上皇后吗?”
萧平笑容苦涩:“阿姐她此生最恨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是女子。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能遨游九州肆意潇洒,因为是女子,所以父命难违嫁入宫中,因为是女子,所以所有的自由都被剥夺,像一个物件,一枚棋子,被人支配左右。”
“所以,她不愿你也成为这样的女人,她想给你一个更自由的身份,让你可以选择去干任何向往的事情,不受任何人支配,用自己的手创造自己的命运。所以现在没人能利用你,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萧平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身上的温度在逐渐褪去,我没受任何致命的伤害,却感觉心钻地疼,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无法挣脱,喉咙干涩,难受到窒息。
或许他是对的,如果不是这个身份,我或许会和李玉和一样嫁入名门望族,成为收拢皇权,制衡权势的工具,或许我也不会有勇气站出来反驳萧平,坚持自己的立场……
我一直受着当男人的好处,一心想成为真正的女人,却忘了这个世界本是男尊女卑的。
可又或许即便我是女子,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也会像苏晓晓一样打破男女的壁垒,坚持自己的初心……
正当我胡思乱想,萧平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将一件绒领大衣披在了我肩上,用万年不变的平淡语气道:“无论王爷决定什么,臣都会尊重,因为那是臣与阿姐的约定,也是王爷自己选择的路。”
“马车已在楼外候着。夜寒露重,王爷多多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