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芸执了火把往前走,昏暗的火光浅浅照亮了前方四五步的距离,冰冷的水不时从牢顶的石缝间渗漏,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漆黑的水洼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我感到一阵寒气,不禁抓紧了衣领和袖口,护住胸前,屏息往前走。
这地牢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啊。若换作以前,我定会带上沈安然。
可这次,我决定避开他的耳目,独自拷问萧二娘。我不再寄希望于未知的某日,沈安然能沏一壶茶,与我心平气和地对坐长谈,一点点揭示自己的秘密,与其等待谜底揭晓,不如凭自己的本事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我心中又燃起了火焰。
温芸忽然止步,将火把插入铁锈的支架上,退到一旁恭谨道:“王爷,到了。”
我借着火光向身侧的牢间看去,只见一个模样年轻秀丽的姑娘正跪坐在破旧的草席上,她的双手双脚被拷上了铁栓,她面色苍白,身上除了灰土,几乎没有任何伤痕。
看来温芸没有用刑,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提声道:“添香阁萧二娘,你可知为何会被绑入这地牢?”
萧二娘闻声抬头,火光照亮她憔悴的面容,柳眉颦蹙楚楚动人。可她盈满杏眸的泪水,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全部收了回去,她惊声尖叫:“你、你是安陵王!?”
多亏了这败坏的恶名,她才会如此惊恐,收回那些博人同情的戏码。我觉得有趣,便将计就计,作势道:“你这刁妇,好恶毒的心肠!竟敢在当朝一品武将司马上将军的酒里下毒!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萧二娘神色有些慌张,垂眸支支吾吾道:“民女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我冷哼一声,从一旁的刑具架上取下一根坚硬的铁棒,一手捂住耳朵,一手猛力敲打着牢笼的栏杆,刺耳的响声回荡在可怖的地牢里,萧二娘失声惊叫,痛苦不堪。
在她的恐惧到达极点时,我又追问道:“天山飞雪!你想说你不知道送去犒军的那壶酒?”
萧二娘在听到酒名时浑身一怔,漂亮的脸蛋顿时变得煞白,她目光呆滞,牙关打颤道:“民女不知……”
“还敢嘴硬!”
我又蓄力猛敲了几下铁栏,萧二娘禁不住失声痛哭,我却不打算放过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身旁的温芸:“温姑娘,告诉她,她送去的酒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温芸接过纸,逐字念出:“纯米,酒曲,梅乳,石蜜,桂末,马钱子。”
大周医书曾写道,马钱生于大周东南部的山林中,其种子有奇毒,误食会导致头晕乏力、呼吸不顺,更有甚者窒息而亡,怪的是,凤州京城在西边,不生马钱子,但酒中偏偏有这种毒,定是有人故意掺进去的!
我怒目而视,铁棒划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酒里为什么会有马钱子!还不快从实招来!”
萧二娘眼泪纵横,吓得跪倒在地上,魂不守舍道:“民女不知……”
看来是不下黄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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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极反笑道:“当真不知?看来是王府的地牢太安逸了,那本王只好将你绑去官府上坐坐,让太爷们亲自提审严刑逼供,要知道,官府的牢狱可不比这里,八般刑具往你身上一试,可得掉好多层皮,这张俏丽的脸蛋肯定是保不住了,最后还得签字画押,顶着罪名被送往东市口处刑!”
也许是我演得逼真,萧二娘这回事真的吓怕了,边自扇巴掌,边哭喊道:“不要啊!王爷冤枉啊!实不相瞒,民女只是照大人的吩咐办事,怎会想到这是毒酒,害了司马将军,求求王爷饶了民女吧!”
见她松了口,我赶紧追问道:“那你说!这酒是谁派你送的?”
萧二娘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狠心道:“是、是萧大人!”
“哪个萧大人?”
萧二娘的眼睛红了一圈:“门下令萧平,萧大人!”
我听罢吃了一惊,怒不可歇道:“你这妇人想诓本王?萧相清廉忠实,又怎会去迫害朝廷重臣?”
萧二娘急了,扑到了铁笼前,扣住铁栏的手骨节分明,万分恳切道:“千真万确啊王爷,这酒真是萧大人给民女的,他说是难得的佳酿想与上将军尝尝,又怕上将军还人情,谁知……其他的事民女也不懂啊!”
我感到紧绷的一根弦突然断裂,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那日萧平无心的一句话始终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消退。
他说,继续让李真淳当皇帝,真的好吗?
莫非他貌忠实奸,暗中玩弄权术,想颠覆大周的皇权?
又或是,此女还在说谎掩护真正的凶手呢?
我举棋不定,最终没放走萧二娘,出了地牢,回到了海棠院内休息。
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我感到浑身乏力,本想闭目养神,却因心事太重,怎么都睡不着。
夜色临近,月上西窗,窗纸上映着婆娑的树影,屋内烛火摇曳,案前放着一本兵书,空白处是沈安然用朱笔写的批注,他写得如此详尽,深入浅出,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尽是萧平过往的种种作为。
若这真是他的阴谋,那他毒害羽林卫上将军的目的,果真是为了削弱南衙的势力,安插亲信,以便日后架空皇权?可为何先对武将动手,作为门下令他应当更熟悉同道官僚,从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不是更容易吗?实在令人费解。
我的思虑犹如一团乱麻,绕来绕去,绕不出一个答案。
这时,一阵夜风袭来,沈安然忽然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份烫金的请帖,我赶紧拿起兵书,故作镇静地翻着书页,装模作样地点头晃脑,摆出一副认真研读的模样。
沈安然却递上一份请帖,轻声道:“十五中秋,萧相邀王爷一同去城外赏菊。”
“噗——”
我差点把兵书扔到了地上。
说曹操,曹操就约你去赏菊啊。
说起来,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萧平就有了这种习惯,每逢中秋就要约几个人去城外赏菊,连宫里的庆典也不屑参加,平时勤勤恳恳一个人,每逢中秋就跑没了影,也是怪事。
前年是苏商,去年的少叔旻,不曾想,今年萧平竟在百官的花名册上选了我。
换作往常,我只当他是心血来潮,想找人解闷,而今日,倒让我觉得他是在城外设了一场鸿门宴,想请我入瓮。
呵,雕虫技,难道我安陵王会怕他不成?去就去!
但——
“沈公子,本王要你陪本王一同赴约。”
沈安然微微一笑:“也可。”
——
中秋当日,我先赴了李真淳的秋月宴,酒过半巡,月未中天,又赶忙告辞了一众官僚,扯了沈安然坐上马车往城外赶。
中秋佳节,永宁城撤了宵禁,武侯们也去酒楼寻欢放纵了,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灯笼,夫妻双双提携着老人孩童望着天边的圆月儿,城内一片祥和美满,我却要趁夜色去城外,摸黑赏什么野菊花,想想便有些苦闷。
沈安然此番与我对坐,没有半句怨言,只是透过卷起的珠帘望着巴掌大的夜空发呆。
没想到沉静如沈安然,也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啊。
我笑问:“即便是中秋佳节,沈公子也从来不回沈府探亲,不怕亲人惦念吗?”
月光如一层轻绡浮在他的面庞,他望着外面,眼底没有半点波澜,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早不是孩童了,亲人又如何会惦念?”
我却忽然记起,沈安然是沈家的养子,父母早逝,天地间早已没了血缘至亲,还盼着谁的挂念呢?
我一时心塞,赶忙扯来别的话题:“萧相约我们夜里赏菊,沈公子不觉得有些诡异吗?”
沈安然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我:“王爷怎么看呢?”
我挑眉:“本王自然是觉得险恶,便唤了温姑娘跟随。”
此时,马车刚出城没走几里路,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我正欲从车窗探一探外面的状况,却被沈安然一把抱住,滚到了车厢的一个角落,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闻声射入车内,直直钉在了车底的木板上。
沈安然看着那支箭,抱我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云淡风轻道:“果真险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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