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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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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被窝里的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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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被窝里,没有一絲的睡意,睁大眼睛默默的看着屋顶,越来越潮湿的被褥,让我浑身无比的难受。
    我推了推身旁的喜喜说:“睡着了吗”,
    喜喜邹着眉头说“这那能睡着,潮湿的太难活了”。
    我说“你不是能耍水么,还在乎个这潮湿?”
    喜喜指着冯明亮说“那是他说的,我才没说呢,这是潮湿,能跟耍水比”。
    小永子气哼哼的说:“我算是让你们坑苦了,硬拉我睡这湿炕,还耍水呢,简直是耍二百五,一群傻小子。”
    我有点迷茫的看着他,费力的说:“喜喜,你说,我们这就是真的下到农村当农民了吗”。
    喜喜有点奇怪的看着我:“那还不咋的,户口都让人家注销了,你说是不是”。
    我有点无可奈何的哼唧着:“咱们不就是成分高点,咋就甚好事也轮不上咱们,红卫兵不让当,串联不让去,毛主 席接见不让去,到兵团也不行,就连个欢送会,也是送兵团为主,咱们只是捎带沾点光,听了点锣鼓声的动静,就让马车拉到这来了,没有一个人对我们说点什么,一想起这些,我就心发慌,这辈子咱们是不是没戏了,就当农民了,咱们的毕业证甚时候给发。”
    喜喜看着我蔫蔫的说:“你没听见最新指示,还有校工宣队,老师们说,要听毛主 席的话,跟党走,让你下乡你就下乡,别瞎想,这是个严肃的立场问题知道吗,我可不敢不听。我们这些人都是被改造的对象,必须在农村这个艰苦的地方,才能彻底改造好世界观,才能磨没了被地主阶级打上的烙印。”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又不是有病了,想背上地主成分这个负担,受人欺负,这他妈的由我吗,这是他妈的选择的事吗”。
    小永子又腾的翻身起来说:“咱们国家从一九四九年解放,就消灭了地主阶级,土地也分给了贫下中农,现在是人民公社了,土地都是国家的了,哪来的地主,难道是阎王爷打磕睡了,让这群家伙脱离了管制,那他们真够胆肥的,他们没想一想,再被阎王爷收回去,整不死你,那肯定是要往死里整。再说了,就是出来了能干什么,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还想翻天不成,谁信那。”
    冯明亮故作神秘说:“你们都是一根筋,这是个灵魂深处的事,告诉你们吧,万一你们这些个地主崽子,再打起土地的主意, 哪不就乱套了,所以你们永远是被改造的对象,防止你们闹事”。
    我们几个都叫了起来;“好你个刘文彩,你不是个地主崽子,屎壳郎爬铁轨,你装哪门子装甲车”。“扁担横那你都不知道是个一,以为你是诸葛亮呢”。“二分钱买个羊蹄子,你咬的哪门子筋那”。
    我摆着一副了然的神态说:“拉倒吧,放下你那小心思吧,现在土地都是国家的,地主一词已经装进箱子里了。”
    喜喜也摆了先知架子说:“现在只是拿出来用一用而以,全中国没有人会动土地的念头,除了你吃饱了撑的难受。”
    小永子一脸迷茫:“那为什么要收拾我们,我真的搞不懂,我们需要改造的是什么呢,怎么样才算改造好了呢”。
    喜喜有气无力的说道:“在这个运动前,根本就没有现在的情况,老师们说我们是祖国的花朵,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要好好学习,做建设祖国的有用人才。可是文革开始后咋就突然变了呢。闹了半天那八、九点钟的太阳说的不是我们,是其他同学们,可我们和其他同学不是一样的吗,他们怎么不需要改造”。
    冯明亮用看穿一切的口吻说:“那能一样吗,人家是贫下中农,你是那根葱你不清楚吗。你们知道咋们班那个叫郝根的哇,他有甚了,要学习一塌糊涂,要长相是个地爬子,你们知道他现在去哪里”。
    我们好奇地问:“去哪了,你咋知道”。
    冯明亮说:“他爸爸是作甚的,你们都清楚哇”。
    小永子淡淡的说道:“他爸是三所的大厨师,有甚了”。
    冯明亮说:“有甚了?不知道了吧,他家是贫农,他爸是给领导做饭的,一句话的事,人家早进工厂当工人去了”。
    我们一起愤愤不平的喊道:“他丫的这是走资派,搞特殊”。
    冯明亮斜着眼看着我们说;“说你们是一根筋,你们还不服气,告诉你们吧,好风凭借力,只要站在风口上,就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
    我很泄气的说道:“算了吧,就咱们这些刚念完初一的人,中国字还没认全呢,还叨咕这些个说不清事,拉倒吧。我们就塌下心来,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吧,没听广播上说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这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大众,还等着我们去解放那”。
    喜喜无精打采的说道:“美得你,想甚了,用不用你还两说那那么多兵团战士还用不完了,能用你?”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一场大动荡,我们都成了异类,被革命推到了风口浪尖,从小接受的家国情怀教育,美好的理想抱负,被冲击的无影无踪,由祖国的花朵,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一下子成了被改造的对象,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回事,怎么去做才是对的。
    裹着潮湿的被子,整个身心一阵阵的发凉,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出了学校里的情景。 几天前,校革委宣布,要发布最新指示了,一律到校聆听,同学们相约着回到学校,晚九点,大喇叭里传来“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大有可为的……”。播音员激动地声音,伴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人们疯了似的一遍遍高呼,“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到哪里大有作为”“听毛主 席的话,跟党走”,“毛主 席万岁”,同学们一个个激动的热血沸腾,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结果,没几天我们就到这里来了。可是,不来这又能去哪呀,那都不会要我们的。
    躺在炕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心绪也飘的越来越远。去年学校广播栏里贴出,文革以来罕见的征兵通知,顿时在我心中激起了千重浪,这是保家卫国的机会,我脑子里自然涌出来了杨家将岳家军,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这是每一个男儿的责任,我激动万分,立即和同学们一起报了名。征兵的第一天,我们几个早早等在了征兵办公室门口,直等了大半天了轮到,我自告奋勇第一个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人的军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兴奋地回答:“我叫严小鹏”。
    年轻的军人又问道:“你是什么成分。”
    我回答道:“学生。”
    年轻的军人又说道:“知道你是学生,你的家庭成分是什么?”
    我很难为情的如实回答:“地主。”
    只见征兵的军人眼皮也没抬,只冲我摆了摆手,人家连多余的语言都懒得对我说。我满腔的热情还没有冒出点热乎气,就被息灭了,我灰溜溜的走出来,围在旁边的同学议论纷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也想当兵”。
    “枪杆子交到这地主崽子手里,能放心吗”。
    “脑袋被门挤了,这事也敢想”。
    我的脸火辣辣的,使劲挤开围观的同学,急急的向远处冲去,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感到被蔑视的痛苦,只恨自己太痴心妄想了,我这样一个出身的人,竟然也想当人民解放军,幻想保家卫国,真是吃错药了,病的不轻啊,完全是自取其辱。退而求其次,我只好申请去生产建兵团,这总可以吧,出乎意料,我又一次被拒之了门外,理由同样是政治审核不过关,成分太高。
    我是同龄人中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一直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被选出观看北京儿童剧团,在钢城’马兰花”剧目的首演,全校也仅有三人。在伙伴们不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为何物时,我已经通读了几遍,保尔柯察金的“不因人生碌碌无为而羞耻”的名言,时时在激励着我,立志做一个有理想有作为的人。“可爱的中国”“林海雪原”“三国演义”“西游记”“唐诗三百首”“红岩”,凡是我能找到的,立即通读,一口气读完。记得有一年三十,我们像往年一样,总要选一家聚在一起熬年,而今年几个人凑到了喜喜家,喜喜的父母是中学老师,我知道他家里有藏书,就麽着他们给我找书看。没办法,他父亲拿出一本“儒林外史”一再嘱咐我,不许拿出去,只能在家里看。我满口答应,一把拿了过来,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整整一个小晚上,我完全被小说的内容所吸引,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多想带回家认认真真的看呀,可惜,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是禁书,谁敢惹麻烦上身那。我自认为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可是在现实中已被淘汰出局没我什么事了。
    厚道的山里人,为了把炕快点烧干,一夜里加了好几次火,身下的火炕已经很热了,渐渐被烤干的火炕散发出来的热气,将我们的被褥浸的潮乎乎的,好像过了水一样,裹在身上黏黏的非常难受,身边的同伴们也在不时地翻动着,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在默默忍受着煎熬。事实正在无情的嘲弄着我们,潮湿并不会因我们幼稚的坚持而不发生,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正如三伏天不能穿皮袄,数九天不可着单衣一样,违背自然规律,必然会受到惩罚的。这也算是村民们对我们进行的,最生动的再教育的第一课。
    赶紧睡觉吧,这脑子转的也太他妈的快了吧,有什么用呢,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前面的路还很长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吵醒了,睁开眼睛发现,小屋的里里外外又挤满了人,大大小小的眼睛中,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呀,他嫂子,你看人家的铺盖,是这样的,咱们这辈子也没见过”。
    “哎呀,这铺盖还有点潮湿,这一夜了都没有干过来”。
    “白嫩嫩的,这娃娃们就跟观音跟前的散财童子一样”。
    “是了哇,你看人家再看看咱们黑眉瓦道的,活成个甚了,要不人们说城里人活的自在。”
    “唉,真可怜了,这嫩娃娃们放到咱们这个山圪来。”
    这里的山民们,自进山以后,大部分就再没有出去过,有的甚至连火车都没有见过。知足的守着这土地,他们没时间也不舍得出去,只能辛勤的劳作着,维护着来之不易的温饱。 在老乡们的注视下,我们起身穿衣,刷牙洗脸,完成着多年来例行的动作,老乡们又是一片啧啧声。
    “你看,为甚人家的牙白森森的,是用哪个小刷子刷的”。
    “你看那是甚东西,满嘴冒白沫子,真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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