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羽没跑。
他要改变命运，战胜懦弱，所以绝不能跑，一味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让恶人变本加厉。
他只是溜下一层楼，躲起来默算时间。
7:20下自习，八:20上课，自由活动是一个小时。
楚子羽磨蹭到快八点二十，才慢吞吞往楼上走。
过道已没人，大家都提前五分钟进了教室。
楼中央过道盘梯处，班主任周老师露出头，胳膊下夹着备课书本，正赶过来。
楚子羽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从走出教室那刻起，他已和命运展开斗争，而首先最重要的，是战胜自己的懦弱。
他猛的推了把教室门，先等门顶搁好的凳腿砸落地上，然后才探手将凳腿捡起，一溜烟窜回自己座椅处。
回头，一班人瞪大眼看着自己，当然包括后排坐回位置想看好戏的马志远和潘长志。
迎着两人目光，楚子羽深吸口气，慢慢伸出中指，对着两人晃晃，口型张开，轻轻吐出两个字：“傻x！”
班级顿时骚动起来，像锅刚烧开的沸水。
从来还没人，敢公然挑衅马志远这恶棍，扫把星的胆儿什么时候变大了？
萧凤黑宝石般眼眸，惊讶落在楚子羽身上，小嘴诧异微张，说不出的迷人可爱。一个平日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的人，突然霸气侧溢、长剑横空，从极柔到极刚，两种几乎不能融合的画风，清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引发的震撼，可想而知。
杨慧仰望楚子羽，打量陌生人般目光首次透出几分好奇，更还夹杂了一丝丝…崇拜。
眼中只有楚子羽一根中指，慢慢缩回去，她再闪电般回头，教室后排，马志远和潘长志脸孔血红，眼里喷火，咬牙切齿按着桌凳，正准备挺身冲过来。
铃…，上课铃声响起，周老师推门走进来，潮水般喧嚣立刻退去。
众人纷纷端坐，可彼此心里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只怕今天放学后，有热闹瞧了。
楚子羽微微颤抖着，脸孔有些苍白，愤怒、激动和恐惧夹杂一起，组成一种终生难忘的感觉。就在这种感觉里，他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铁器出炉前，总是要先浸水后反复淬打，力求去其糟粕，予其坚韧。
人也一样，以恐惧为水，愤怒为锤，反复淬打，将勇气渐渐锤打成形，迎难直上，坚韧如钢。
教室后排，马志远肺都快气炸了，低头和潘长志恶狠狠嘀咕：“潘子，这个蔫货，把咱们玩惨了，你赶紧想想，怎么弄他？”
潘长志谨慎看了眼讲台上的班主任周老师，低声回答说：“马哥，下午放学，咱俩再堵他，抽他顿狠的，让他跪下磕头。”
“不行，这样太轻了，”马志远断然拒绝说：“要弄就弄他个狠的，让他在学校再呆不下去，学校里敢涮我脸面的人，还没生呢。”
“要不这样，”潘长志搜刮脑壳想了又想，终于驴脸挤出一丝阴笑：“咱们抽完他，再给他摆几个造型，匿名发学校论坛上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假牛b。”
“好，”马志远点头低声赞同，三角眼凶光爆闪，像头要噬人的恶狼：“就照你说的办。”
他恶毒盯着教室前方楚子羽的背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低咆哮：“楚子羽，敢和老|子斗，老|子弄死你！”
上课，下课，中午校门封闭，不许外出，大家就在食堂吃饭，食堂里来来往往全是老师，马志远再嚣张，也知道这个时间点不适宜动手，下午放学直接在教室堵门，才是最好选择。
时间就在楚子羽忐忑激动、马志远咬牙切齿中飞快过去。
铃…，下课铃响，物理马老师黑板上留完作业，开始收拾课本。
教室里，无数目光先哗一下射到楚子羽身上，再哗一下移到马志远和潘长志脸上，来来回回，游离不定，一股无形风暴，暗暗生成。
杨慧紧盯马老师收拾课件的大手，不动声色将座椅后挪一寸，悄悄挤窄了楚子羽出入的通道口。
不过她的小动作没瞒过楚子羽。
事实上，面临厄运压迫下不得不反击的人生第一场战斗，楚子羽精神极度紧张，周围一举一动，无不在敏感监视范围里。
从小到大，他从未和人动过手，甚至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人打架。
可当遥远的虚无突然成为血淋淋现实，首当其冲的他，紧张到快要爆炸。若非靠出离愤怒的情感锻打支撑，早就泄气溜走。
马老师把课本夹在腋下，推门出去。
关门那一瞬，战斗开始。
潘长志肥胖身躯直奔室门，敏捷如野猪，他要瓮中捉鳖，防止楚子羽夺门而逃，同一瞬，马志远跳起来，沿着两排课桌中间的通道，往楚子羽处飞速冲去。
两人平日霸凌学生惯了，心有灵犀，分工明确，已粗通联手合击的一点斗殴伎俩。更能看出是铁心要狠狠教训楚子羽一顿！
杨慧假装收拾书包，低头弯腰，恰好挡死前后排出口，让楚子羽第一时间没法跳出去逃走。
哒哒，脚步声急促如骤雨。
马志远凶神恶煞奔来，三米，两米，一米…
彼此眼中吞吐的憎恨和怒火，都一览无遗。
马志远张开大手，隔着杨慧，越过她头顶，从上空直抓楚子羽脖颈，恶狠狠如老鹰抓小鸡。另一边，堵住门的潘长志刚好往回跑，准备和马志远汇合，一左一右，合力痛打楚子羽。
就是现在，动手！
楚子羽血液开始燃烧，亢奋莫名、紧张到极致的脑腺体，瞬间分泌出大量激素，一时头脑转动的速度，竟比往常快了三四倍。
视距里，一切都仿佛变成慢镜头。
马志远嘴唇无声翕张，粗壮身躯破开空气，肉眼不可见的涟漪缓缓扩散，伴着涟漪，大手一寸寸探来，似要在抓打同时吼骂出声。
楚子羽猛然用力一抽，从课桌里变戏法般抽出一条凳腿。这是上午进教室时破坏潘长志把戏后顺手摸来的那根，已在课桌里躺了足足大半天，从最后一节课开始，就一直攥在手里，连木漆都捂得快化掉。
楚子羽直身挥臂，以乒乓扣球的迅疾姿势，做了个上扣弧线，使足吃奶力气，一棍结结实实轰在马志远翕张变大的嘴巴上。
梆，这妙笔生花般一棍，像敲击在屠场吊挂的一扇死猪肉上，由于双方接触力道太大，凳腿在咔嚓声里弯曲断折，前半截带着木茬从楚子羽头顶飞过，弹到屋墙，又反撞下来跌在讲台上，发出崩楞楞的闷响。
画面里，马志远同时甩头，向右后侧摔跌，摔跌中嘴巴飞速张大，数颗断裂的染血牙齿，顺着他甩头的动作，从左往右，伴随牙龈激涌的腥血，盛开如花瓣，飞溅出去。
“轰”，楚子羽撞倒自己的桌凳，猛虎下山般踩踏跳将出来，这时才听见咚一声响，马志远摔跌地上，中风般抽搐，再爬不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脑海里吼声如雷，楚子羽只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一弹腿，豹子般高高跃起，扑向正由恶狠狠凶态、转成目瞪口呆的潘长志。
在倒映的潘长志恐惧小眼里，楚子羽清晰看到了一个酣然飞扑的身影，懦弱这把困锁自己多年的枷锁，在这刻轰然断裂。
他猛然低头，全力下磕，借着凌厉无比的冲势，一个头锤狠狠砸在潘长志驴脸上。
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楚子羽甚至能感觉到坚硬头颅骨，像石头砸鸡蛋般，将潘长志的肥鼻砸塌下去。
“啊！”潘长志感觉整个鼻子像被按回脸骨里，痛得屎尿齐流，摔跌开去。
这连贯打斗，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楚子羽站定，感觉额头凉凉的，好像沾上一滩水，腥腥的划过脸颊，慢慢滴下。
班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望着楚子羽，这个印象里脸色苍白懦弱可欺的扫把星，额头滴着潘长志的鼻血，眼神凛凛，威如战神。
那一瞬的风姿，深深植入众人心底，此后余生，再难忘怀。
倒地的潘长志，先下意识望了眼捂住嘴抽搐的马志远，再下意识一摸自己的鼻头，满手鲜血。
“妈呀，”潘长志凄厉叫着，鼻血顿时洒了一身，他站起身试图捂住淌血的鼻孔，可鼻血顺口腔流到嘴里，又从嘴角喷出。
“妈呀，妈…”潘长志吓没了魂，捂住鼻子和嘴，踉踉跄跄往校卫生所跑，一边跑一边哭：“妈呀……救救我…呜呜呜呜…”
“吧嗒”，班级成员齐齐吓了一跳，原来是楚子羽扔掉了手里还握着的半截凳腿。
无数双目光骇然望着楚子羽，看他跨前一步，走到地上痛得抽搐的马志远旁边，呸，一口痰直吐过去。
临了，楚子羽回头，目光对上骇得早花容失色的杨慧，冷冷吐出两个字：“贱货！”
这是同桌三年来，他对杨慧第一次说话，也是初中生涯唯一的一次。
门开，楚子羽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知道，接下来，楚子羽要做的事会更加疯狂，因为他要从即将碾压过来的命运车轮下，救出他相依为命的父亲。
这是一个刚刚摆脱懦弱囚笼的渺小生灵，向未知命运再次发出的咆哮怒吼。
无畏生死，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