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不……我……”
林暖惊恐的从床上坐起,眼周发青,脸色煞白,像是撞了鬼。
不,她自己简直就像个鬼。
而且睁眼的那一瞬间好像还看见了另一条鬼影从门口匆匆走进来。
半长的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像一条条黑色的蛇,弯弯曲曲的吐着信子。她的嘴唇发白,而且还干的起了皮。
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出蓝色的冷光,在漆黑的房间里莫名的诡异,像乱葬岗半夜四处飘荡的鬼火,那几点“鬼火”终于在林暖的眼里凑到一起时,轻飘飘的跳跃了一下:“4:0”。
凌晨四点半。
林暖面无表情,眼前一片朦胧。
她怔怔的坐在床上,显然是还没从刚才的梦境里走出来。
半晌,她才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将贴在脸上的一条条“黑蛇”拎到耳后。林暖伸手拉开窗帘,又随手开了房间的灯。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继各种洗脸水被换成狗血,杯子里的水被换成水银等恶作剧之后,这次直接动上刀子了。
天还没亮,没有下雨,有风声,但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声响。除了床尾某只橘猫“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呼。林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可是真羡慕这只胖橘,睡得可真香。
林暖特喜欢房间的这个设计,开灯和开窗几乎都不用下床,简直是懒人福音。此时林暖更是感激,人虽然醒了,可身体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怪梦里,腿一直不住的发抖。
不是说人醒了之后,就不记得做过什么梦了么?
这个月是怎么了,天天做这种奇怪的梦?
年关将至,妖魔横行?
过年还早着呢!
真他妈的烦人。滚啊,别再缠着我!
林暖心里焦躁,抬眼突然看见窗户外面一双泛着蓝光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是一个倒挂在窗上的头颅,看不清脸,一头黑直的发从窗子上面倒挂下来,跟巧克力味的挂面似的。
林暖霎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各个方向向林暖这个中心点包裹而来,像一个密封的球。
视野里忽然闯进一抹白色,在黑漆漆的夜里尤为显眼,当然这种强烈的对比仅限于有光的地方。
一场雪呼啸而来打断不断冒着鸡皮疙瘩的林暖,有些雪花比较硬,拍在窗上,啪嗒啪嗒的响。几大朵雪糊住了林暖看见的那双眼。
窗上哪里是什么倒挂着的鬼眼,不过是床头柜上那个闹钟折在窗上的影子罢了。
林暖呼出一口气,把被自己吃了的胆子慢慢吐出来,伸手去擦玻璃上的水蒸气。
果然,人吓人才最可怕。
要相信科学,相信科学。林暖爬到床尾,抓住那只叫“排骨”的橘猫的后脖梗——命运之后脖梗把它晃了起来。
好兄弟就是要一起在大冬天大早上醒着。
排骨被突然伸过来的魔爪吓得大呼一声“喵呜!!!”瞪圆了它的大眼。
雪洋洋洒洒的下着,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像被风吹的失魂落魄的柳絮。
林暖站在窗前,排骨那个臭家伙,换了个地方又睡它的回笼觉去了。
林暖忽然觉得,这雪的架势像极了送终时撒的纸钱,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不知为谁唱着祭。
她其实是挺怕黑的。
头疼的厉害,这一夜睡得可真糟糕。
若说前半段是场梦,那后半段,林暖自己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太真实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忆起了一段沉睡的记忆。
又是梦里那个人……算了,不去想她了。
虽然这样想,林暖还是默默的在心里问候了她的列祖列宗。
想再睡个回笼觉也是不可能的了。身为一名高中生,而且是老师眼中的听话又懂事的好学生,林暖必须每天早早的到教室开门,然后开始晨读,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好学生?
林暖眯眯眼,“唰”的一声拉上了帘子。
恍恍惚惚过了一上午,雪不知道是时候停的。林暖心不在焉的挨到了下午。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天!你看这是什么古董题目!”
背对着同学们的语文老师最后一笔还没收尾就听到了台下学生的各种声议论。他微微一笑,慈祥中透露着一点邪恶,潇潇洒洒地“横折弯钩”结束了那个“古董题目”。
“同学们!”
原本面向黑板的杨老师已经转过身,他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他从教几十年磨炼出的特有的极具包容性的笑容,看的台下的的同学心里直发怵,不知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完了完了,他肯定是听见我们在台下声议论不高兴了。没等同学们揣测完“圣意”杨老师抑扬顿挫声音就传到了同学们的耳朵里。
“这次作文,咱们不要求议论文了,大家可以自由发挥呀,你们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你看到这个词,你们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就写什么。”
为了不打击学生们的写作兴趣,杨老师硬是把到嘴边的那句“上周带了节初三的作文课,发现咱们很多同学写的文章还没人家生动有趣。我这不是怕你们脑子都写僵了吗”给生生咽了回去。
此言一出果然就得到了台下的同学们光明正大且更为热情的回应。
“咱们语文老师果然担得起老奇葩的美名啊!”
“啊啊啊!没有搞错吧不是,高中了,高三了!还要写这种命题作文啊。”
“我去。‘旧忆’?这题目也太俗了吧,我学就写过了。”
“!这题目想写议论文也写不出来呀,老子他妈现在只会写议论文啊!”
“万恶的应试教育。”
“万恶的应试教育。”
“万恶的应试教育。”
……
整个高三九班咋咯了哭一些习惯的某种模版文体的同学,心就像教室外面好不容易挂在树枝上的有了着落的塑料袋子,呼的一下,又被大风吹在天上四处乱飘。
“救命啊,救命啊!”
“安静安静,想好了就赶紧动笔吧,我相信这么简单的题目肯定难不倒大家。不许交不上哦。”
语文老师叫的黑板背就守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从后门溜到隔壁班布置作文去了。
“旧忆。”
林暖坐在教室最左侧那排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上,默念着黑板上的题目,倒拿着笔轻敲着桌子上的作文纸。
第一个想到的吗
一个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林暖的脑海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个女孩,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几缕碎发悠悠的从的额前飘到颈后。她是笑着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伸着双手像是要去拥抱着谁。风吹过的时候,地上的细尘扬起,远处的白杨叶子沙沙作响。
女孩面目狰狞,皮肉慢慢的褪去,露出一个骷髅头,还是咧着嘴笑着。
林暖看骷髅都是一个表情——笑。
“她么?”
“还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林暖越想越气,一个月以来反反复复的噩梦仿佛都和这个女孩相关,尽管每场梦里她的样貌年龄都不一样。但林暖就是觉得,那是一个人。
还有就是,梦里这个人日子过得又惨有惊悚。
林暖真的不想写下任何一件关于刚才看见的那个骷髅头的事。
想想就糟心,这一个月,每个夜里都要陪她出生入死,而且她们不是队友,是敌人。
每晚的梦都让她累得半死,头脑发胀,比做上一晚上的数学题还累。
旧忆怎么能是场梦?这怎么写?
“我的梦中仇人”“梦里有人要杀我”
……
不行。
林暖想随便写些什么来结束这场“旧忆”。她试图绕开那个死骷髅,绕开那些梦,找一片“干净”的记忆来填充桌上那张空白的作文纸。
但是很遗憾,林暖没有找到,有时候就是偏偏要和你作对,越是不想看见什么,那个什么就越出现。
就像病菌一样,到处都是。
现在那场梦就像是一根刺,扎进林暖心里太深的地方,拔不掉,只能忍受着疼痛,看着伤口旁边的那些肉慢慢流血,发炎,结茧结疤。
林暖放弃了,就空着吧,都空着吧!
不写了还不行吗!
作文课是下午的三节连堂,中间下一次课。
林暖愣神过了一节课,课间从她课桌旁边的过道里路过的同学一波又一波,三节连堂,,三节连堂,谁不想出去透透气。
林暖就不想。
林暖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的作文纸。
窗户外路过的楚筱晓瞥见林暖呆坐在位子上,作文纸还还空着,有些惊讶,探进头来问林暖:“林暖你怎么还没开始写?”
林暖还没回答,一条手臂就搭上了楚筱晓的肩膀。林暖扭过头去就看到了趴在窗户上楚筱晓和趴在楚筱晓身上的唐然。
“我说楚筱晓啊,林暖是学霸,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凡人一样,一篇作文写两三节课呢!”
胳膊的主人对林暖笑着说到,末了还挑挑眉“是吧,林暖。”
林暖没接话,三个人之间产生的静寂仿佛某种无色无影又实实存在的空间一样把林暖和她俩隔开,且越推越远。
楚筱晓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好了,好了,唐然,我们快点去厕所吧,要上课了。”
楚筱晓一边对唐然使着眼色一边拖着她往卫生间里走。
而此时不明所以的唐然同学还一脸茫然的呼喊着:“筱晓,筱晓,你丫别拽我呀,这我们还没聊完呢……”
其实唐然并没有什么恶意,她这个人只是神经大条又心直口快罢了,向来都是直呼其名,想啥说啥。林暖大多都不在意,无论是唐然还是谁,但只是“大多”不在意,今天她忽然觉得有点讽刺。
半晌,林暖极爽快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不会写。”
这算是回答了楚筱晓的问题,但没有人听见,她们已经走远了。
“铃铃铃”的上课铃总会让人想起早上那令人不爽的起床闹钟声,让人产生一种紧迫感。
班里又安静下来了,大家或埋头刷刷地写着作文,或翻书摘抄着经典美文。
只有林暖,坐在那里拿着笔,又什么都不写。她原本是可以敷敷衍衍乱编一气,交出一篇让别人看起来觉得还不错的作品的,但她没有这样做。
不乐意。
耗着吧,耗着吧。
“林暖你真是要飘了!”:
很久没有过这样难熬的下午了。林暖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松树上的麻雀,飞上飞下的,很快乐似的,林暖放下了手中的笔。
一只麻雀,又来了一只麻雀,又走了一只麻雀。
突然林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快乐的事情,握紧了放下笔的手,指甲用力的掐着掌心的肉。
真安静啊,可心里的草在疯狂的生长、纠葛……一张张脸在她的眼前破碎又聚合。
林暖不想再往下想了,偏了偏头想去看旁边的柳树,忽然她的视野变暗了。
林暖没有看见柳树,她看见的是语文老师的黑色羽绒服外套,在往上去,是他大眼镜里似笑不笑的双眼。
林暖尴尬的扯了一个笑脸。手动了动,没有去遮作文纸,只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老师应该早看见了,再说遮也遮不住的,迟早要交上去的。
语文老师没说什么,悄声走到讲台坐下了。
林暖攥紧了拳头将指甲狠狠扣进掌心的肉里。
只不过攥紧了个拳头而已。
右边飞过来一张纸条,砸在林暖的桌子上,林暖朝那边看去,扔纸条过来的女生用笔指指林暖桌上,示意她打开。
林暖一边懵着一边展开桌上的纸条。
上面写着:“玩脱了?老杨他……林暖,你没事吧?”还画了个夸张的楚筱晓招牌式笑脸。
林暖没有回纸条,事实上由于和班里同学混不熟又位于班级“航线”的边缘地区,她也几乎从没传递过纸条,只是抬头对教室另一边探出半个身子的楚筱晓摇了摇头尴尬的笑了笑。
下课了,林暖把空白的作文纸交了上去。和预料中一样语文老师老杨果然保持在一贯的作风,叫了林暖谈话。
“课代表收好作文送过来,林暖出来一下,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微微发胖的语文老师说着推了推眼镜。
班里的同学对像林暖这种优等生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出去谈话早以为常了,提里扑腾的收拾好东西,一哄而散了。
语文老师确实是个和蔼的人,大约是人上了年纪,心就变得软了,脾气也变好了。
看见林暖那张好像“纵欲过度”的脸,和脸上那俩大大的黑眼圈,他觉得有些心疼,也没问林暖为什么不写作文,只是语重心长的说:“林暖啊,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高中学业繁重别太压抑,有心事可以找好朋友谈谈,多沟通交流交流,好好调整自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容易有病的。”
林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高三生真好,动不动就会被认为心理有问题。
“早点睡觉,少玩手机。”
杨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就放她回去了。
“调整自己……少玩手机?”林暖心里重复了一遍。
我也想睡觉啊,这样下去没病才怪!
林暖进教室的时候正好碰上楚筱晓背着书包抱着作文纸出去,楚筱晓挑挑眉,俩人在门口用眼神对了个暗号。
林暖匆匆收拾了东西,关了灯离开教室。
出门的时候,楚筱晓已经跟语文老师去办公室了。教室外面没人,只有风呼呼的吹。教室里面也没人了,玻璃被风拍的砰砰的响。
才下课没多久,教室玻璃上的雾气都还没散干净,整个教学楼就被掏空了,整栋楼上剩几间没关灯的教室,像是恶魔的眼,再配上冬天特有的风声,很有恐怖片里的阴戾味。
林暖锁了门,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