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耀眼的光。
天空澄净,四处飘洒着能用肉眼看到的圈圈。时光像从棉花糖上扯下的糖丝连带着天上那抹被风咬下一口的云,一切都软绵绵的。
这里有绿油油的麦田,曲折的山丘,一行一行长着心形叶子的白杨,还有一堆沙子,两大堆沙子,堆在麦田的空地上,像型的金字塔。
林暖坐在沙子上,手里捏着从沙子里找出来的灰黑色的贝壳,看着沙堆后的麦田。
她不知自己何时醒过来的,睁开眼时,就被抛在这里晒太阳了,脸上还贴心的盖了片叶子。
“姐姐,姐姐,你看我,看我呀!”
林暖回过头,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四岁的女孩正一脸人畜无害得对着她笑。女孩站在高高的沙堆的半腰上,张着双手,圆软的脸被阳光照的像渡了一层金色的水晶,墨绿色毛衣上的亮片折射出七色的光。
林暖起身,对女孩喊道:“别站那么高,很危险啊,快下来吧!”
女孩还是笑着,宛若痴儿,没听见似的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一只绿色的胖鸟就从沙堆的半腰飞了下来。
“喂!”
林暖赶紧往那边跑,想接住那个孩。她飞快地跑到那堆沙底下,做好了当人肉垫子的准备。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明明女孩已经离得自己那么近,近到女孩眼睛里溢出来的笑意柔化了林暖布满怒气的眼,近到林暖可以数清她卷卷的睫毛。
然后,然后她就这么砸在了自己的身上,毫无感觉的,毫无疼痛的,就像掉下来的只是一团空气。
女孩的头砸进林暖的身体里,然后消失的是胳膊……身子……腿……
林暖睁大了双眼。脑子嗡的一声。
这算什么?
她刚刚从那个女孩的身上穿过去了?女孩从她身上穿过去了?
林暖愣了愣,然后确定了一个事实。
她看不见我。
她赶忙回头去找那个女孩,但那只绿色的胖鸟身边,又多了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个女孩,大约十一二岁,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几缕碎发悠悠的从额前飘到颈后。她是笑着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伸着双手拥抱着那个墨绿色的女孩。风吹过的时候,地上的细尘扬起,远处的白杨的叶子沙沙作响。沙堆的鞍部里,墨绿色的姑娘和身穿红白相间校服的姐姐,一起扑到在软软的沙子里。
林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年长的女孩柔声对怀里的胖子说:“你怎么又跳下来了。不是说不让你再跳了么?“
女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依旧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仰头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女孩说:“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叫姐姐,姐姐肯定会接住我的呀!”
穿校服的女孩笑着捏捏她的肥脸,揽过她的脖子抱住她。而那身着墨绿色毛衣的姑娘身后,是因这突然多出的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林暖。
那女孩面带笑容,她的目光射过来,眼中满是阴戾和狠绝,看的林暖心头一颤。
年纪怎么表情这么狰狞。等等!
难道她看能得见我?
林暖晃了晃比了个耶的手,脸上的表情要多傻有多傻。
不等林暖继续思考,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起沙堆表层的沙粒,细尘弥漫在空气中,林暖掩住口鼻还是被呛得难受。
胖子软软糯糯的叫了声:“姐姐。”
穿校服的女孩右手扶上妹妹的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好似不怕有风沙迷眼似的,也不去遮掩口鼻,依旧是眉眼含笑的看着林暖,林暖只觉得她笑里藏刀,意味不明却显然不是什么好意。
突然,两个沙堆开始崩解,高处的沙子暴雨似的倾泻而下,但林暖却顾不得了,她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块木头,黝黑地双眸里身穿红白相间的女孩的脸正一寸一寸的化为碎片随着那些被风吹起的沙粒一起落在地上,露出碎片下那张她最熟悉不过的脸。
啊!
她果然不会放过她的,无论在哪里。
林暖看着她,看着沙子落在她们身上,头顶的沙已经压了下来。
林暖闭上眼,她仿佛听见了床头柜上的闹钟声,“咔哧咔哧”的走着,自己的心也随着它砰砰的跳动。
咔、咔、咔、咔……
这是梦吧,是假的。那,假的为何会有这么真实的痛感?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咔哧、咔哧
咔哧
卡……
沙子从她的头上打下来,脸和脖子上的肌肤被磨得生疼,想来是破了皮,林暖闭着眼感受着活埋带来的窒息感,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是脸上破了皮渗出的血,还是因沙子迷住了眼留下的生理泪水。
不……放我出去啊~
想死?林暖对面的女孩嘴角上挑,没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
这就像是一张,劈头盖脸,来势汹汹,容不得反抗。
林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天还是黑的,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出冷的蓝色的光,整个房间里只有秒针“咔哧咔哧”走着的声音。林暖翻过身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从眉毛上方蔓延到脸颊,林暖伸手去抹脸上的汗,却摸到了几粒沙子。林暖猛地坐了起来,一时清醒了不少。
天还没亮,窗外的风呼呼的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一种奇怪的叫声,如同恶魔的放荡的笑声,循环播放。雨水啪嗒啪嗒的从檐角滴到地上 “嘭嗵!”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那声音令林暖感到难受,像是什么带刺金属制品落地时碰巧摩擦着她的心一样。林暖不由得心慌起来。
发生了什么?
林暖按开床头的灯,转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往卧室外面走去。
隔壁房间的门是大开着的,却没有开灯,林暖站在门口,借着自己房间的光看到有个人坐在地上,那人好像是背对着自己,光线本就暗淡,如此更认不出那人是谁。她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步走进门去,打开了这间卧室的灯,灯光亮起的一刹,她原本就尽失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卧室里的那个人并非背对着自己,而是披散着头发,她坐在地上,被风吹起的窗帘遮住她的半个身子,剩下的半张脸也被凌乱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但林暖分明感受那人的目光,那仿佛要凌迟自己一样的目光。林暖知道那是谁,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但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何回这么恨自己。
寒风从坐在地上的女孩身后那加固了铁的窗子里支离破碎的吹进来,遮在那女孩身上的窗帘结了红色的冰霜,慢慢的从女孩的身上滑落。她衣着单薄,面色苍白,显得格格不入。手臂上的血痕像一窝细蛇,舔舐吮吸着她的手腕。雨水打进来,混合着她手腕上的血,染红了地板、衣服、和窗帘。
而她却在笑,对着林暖笑,带着一种讽刺与不屑地笑。
林暖的双眸兀得放大,似被谁掐住了脖子,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几秒之后才忽地意识到,此时家中只有她一人,爸妈都不在家。那人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笑容,她不怕冷,也不怕痛,拿着水果刀在手腕上又划出一道口子,任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林暖不由得更加慌乱,她慌慌张张得向前走去,抢下那人手中攥着得水果刀,想要扶起她。
林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咬牙切齿的说到:“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抢过林暖手中的水果刀,挣开她的手,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疯了?我是疯子?人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我看疯的是你才对吧!”
“……”
“怎么?你还想逃?”
林暖被她推的后退几步,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林暖转身,欲往客厅打电话呼救。
“站住!”
不等林暖回过头,就感到背后一凉,那把水果刀已经抵在林暖的背上,握刀的那只手上的血从手腕流到手肘,然后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外面风雨交加,林暖却听得分明。只是那血不是她的,是那个疯子的血,林暖的血此时正慢慢的溢出,打湿了伤口周围的一片睡衣。血液一圈一圈的渲染,自伤口处向外颜色由深入浅,好似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花,而那绘出娇花的笔还在一点一点的深入、描摹,仿佛要把这薄薄的纸戳破了才好。
疼。
那疯子好像并不着急,玩味的旋转着手中的刀,一点一点刺入林暖的后背,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她的伤口因过激情绪和举动更加开裂,可她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就好像有流不完的血似的。
疼。
林暖努力的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林暖可以用力的推开踹开随便怎么挣扎着甩开那个疯子,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像是被绳子捆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喉咙也在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林暖的眼泪涌出来,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明明那样疼,明明那么冷,林暖眼前来回晃动的却是不知儿时哪一年盛夏里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女孩被捂住嘴巴的场景。
“疼?”是那个疯子的声音把林暖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一起,“真巧,我也是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加重手上的力度。
“唔……”林暖睁大了双眼,模模糊糊的视线跌跌撞撞的晃到自己被捆紧的手上。
此时她才看清,捆住她手脚的竟是是身后这个疯子的头发。
“怎么了?这就受不了了?”林暖感觉那人的声音从面前一直爬到耳后,像一条多足的虫,窸窸窣窣。
“你这个……疯子。”林暖忍者疼痛,断断续续的说。
“疯子?哈哈哈哈哈……”那人玩味的重复着林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可突然她的脸就冷了下来,目露凶光。
笑声戛然而止,她一把拔出插在林暖背后的水果刀,鲜血喷涌,像泼在宣纸上的朱砂,但这颜色显然比朱砂暗了好多,落到地上的血被打进来的雨水稀释很快的融合进刚才那一摊血水里,血腥气就像一条条细线,密密麻麻一圈一圈将屋里的人缠绕,态度暧昧举止亲昵,直到勒紧肉里,勒出伤痕,勒出鲜血。
林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那疯子不知何时收起了缠在她身上的头发,就像当时她毫无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捆住了一样。
地板冰凉,所幸林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手脚早就冻僵没有知觉了,背后的伤口还在剧烈的疼痛着,疼痛的感觉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已经没有什么人捂住她的嘴了,但林暖就像失语了一样,一声不吭。若不是她那发白的嘴唇,满脸的汗珠,和这一屋子的血腥味,都让人觉得她只是躺在地上乘凉罢了。
“你也是想我死的吧?哈哈哈哈哈哈”那疯子,或许应该称她为怪物,说着突然大笑起来。
“可是我啊,偏偏不能让你们如意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里握着的刀,对准自己的心口猛然刺去。
“啊!”叫出声的人不是那个疯子,而是林暖。林暖捂住胸口,抬头看着那个疯子,额头上的汗顺着头发贴着脸往下流,有些顺着眼角进入眼睛里,腌的林暖两眼通红,本就狼狈不堪的她不人不鬼起来,看上去越来越像个疯子。
林暖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平静的剖开自己的胸口向自己走过来。她扔了手中的刀一把把林暖从地上拎起来,手腕上的血滴到林暖的脸上,从鼻子的一侧一直流到嘴角。
“看清楚了没?”
林暖虚弱的根本站不住,那人只好俯下身半跪在林暖面前,好让她能听话的看清楚自己流血的心口。
那疯子重新拾起林暖脚下的刀,在林暖的注视下向自己的心口刺去,她的嘴角带着笑,流着血,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死不了的。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能让你们得偿所愿。”她将整个刀身都刺入自己的心口,只剩那沾了血污的木制刀柄暴露在空气里。
纵然林暖有再多的恐惧震惊和痛苦,她的精神也支不住了。头是被那疯子硬拎起来的,她根本听不清那个疯子在说些什么,耳朵一直嗡嗡嗡的响。
那疯子好像不满林暖的反应,扶着林暖头的手一把掐住林暖的脖子。
“听清楚了么?”她的手指马慢慢收拢,她是真讨厌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手腕还在滴血,在林暖的睡衣前襟开出了朵朵红花,她好似有流不完的血、耗不完的生命力。
林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那是种本能的反应。有些东西总是在背地里慢慢的发生着,以你不可察的速度,量变产生质变。比如恐惧,比如厌恶。
“你怕我?”头发重新缠上林暖的手,从手腕谄媚的爬上脖子,代替了那只跟死人般冰凉的手。“不,你是嫌我恶心。”
发丝一圈一圈的缠上林暖的脖子,林暖顾不得去想被勒死的死相有多难看,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氧气去思考了。
“你怎么能怕我,怎么可以厌恶我呢?”
疯子冷笑着,不知何时又拾起了那把满身血污的刀。
“我和你明明才是最亲密无间的啊。”疯子握着刀慢慢俯身。
“不,不是……”
救我。谁来救我。
“你知道我是谁。”
头脑中只剩这句话在嗡鸣,一遍一遍一圈一圈扩向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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