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微微张口又闭上,仍是掩盖不了心中的惊讶,他知道杨微会这么说肯定不会只是信口感叹,但是得有怎样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才能将这天上飘落的雪花一一来做比较?
带着这样的惊讶,陈默下意识的将识海中的力量散开,试图去捕捉在院中坠落的每一粒微雪,但是光去观察雪花飘落的轨迹几乎就已经让他的注意力有点不够用了,更别说还要去记下雪花的形状继而逐一做比较了。
即便是陈默已经闭眼凝神,提起了十二分的专注也做不到这一点,要么就是顾此失彼,记下了这一边,那边却已经飘然落地,更新替旧。而且不出片刻,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陡然席卷了陈默的识海,比他以往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不间断的使用能力时还要更甚几分,不是他爆发了多强的力量,而是对心神的损耗太过巨大。
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终究达不到杨微的境界后陈默也放弃了尝试,只是当他睁开眼睛后,却看到院中飘落的雪花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悬停在了半空中,陈默才意识到是自己下意识的用力量将它们托举住,干扰了雪花自由飘落的轨迹。
杨微显然也洞察了这一切,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陈默,眼神里带着些许责怪。
迎着杨微的目光,陈默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愧疚,赶忙放开了力量,让雪花重新飘落地面。
如果说杨微是通过她的境界在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院中的落雪的话,那么陈默刚才的行为无异于盲人摸象,他等于是用自己的力量将一片片雪花抓在手里,打算一一摸清楚它们的形状,不论是从耗能还是效率上来说都较杨微差得太远。甚至于说杨微能做到这一点根本没有花费什么心神跟力量,在她的‘领域’中所发生的一切细节,她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这便是真正的入微之境所能达到的效果。
看到陈默这般蛮力施为,杨微莞尔之下也并不会真的生他的气,轻轻瞪了他一眼后便又转过目光,看着院落里越来越多的积雪若有所思。
陈默好容易从那股疲惫感中恢复过来,看到旁边杨微的样子不由得脱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话问出口之后陈默自己都感到了差异,毕竟冒昧问一个女子的心事可不是他的风格。
杨微却并不在意这一点,自然而然的开口说道:“我在想,古人既然也拥有这般神力,为何却只想着去学那什么御剑之术,世间万物多有灵性,只执着于那三尺清锋岂不是太过乏味了吗?”
陈默听言不觉老脸一红,他以前何尝不是杨微口中所说的这般心态,直到刚才他还趁校场没人演练了一把隔空御枪术呢。只不过见识过了杨微这等玄妙的入微境界之后,陈默才真切意识到了自己思维上的狭隘,他固然已经舍弃了一味增强力量的方式,但是对自己现在所走的道路其实还是迷茫的,是眼前这个女子真正为他指明了方向。
“大抵是想让自己在这世间留下一点痕迹吧,华夏武学源远流长,但是从来就不乏关于剑仙的传说。”陈默说道。
杨微一眨眼睛,颔首道:“说的也是呢,对于漫漫的时间长河来说凡人不过蝼蚁之躯,即便是修行到了炼神之境也摆脱不了生死轮回,有这般简单的追求其实也算是一件幸事。”
相对于现代社会的繁华来说,古人的生活方式确实相对简陋了许多,不过如果把传说中的剑仙修行也看成一种简单的追求的话……这话估计也就是只有杨微这样的女子能够说得出口了。
陈默不知如何接口,于是茶亭当中陷入了安静,一如两人相处时的常态。
片刻之后,杨微拉了拉头上的绒帽,轻轻一拢身前发丝,才想起什么一般对陈默问道:“今天是我们杨家的祭祖之日,镇上应该热闹得很,你怎么没随旭一起下山啊?山上冷清,可不是你这般年纪的人适合常住的地方。”
陈默目光微垂,落在了女子清丽的侧颜之上,他很想同问一句‘你怎么也没下山’,但是话到嘴边却只是说道:“那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没什么热闹好凑的,练好枪法才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
“人有追求的目标是挺好的,但是如果做事太有目的性的话,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呢……”杨微轻声说道。
陈默一愣,心有所感,的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处事风格越来越程序化,简单直接,以前他以为那是效率,现在听杨微一言,陈默才知道那不过是自己太执着于所能达到的目的而已。生活本来就是一种慢慢体会的过程,没必要把每一天都过得跟完成任务一般。
“受教了。”陈默微微低头,朝身旁的杨微道了声礼。
杨微却终于嘴角微抿,笑着说道:“呵呵,你这样弄得我好像老爷子一样,你是旭的朋友,我是他的姐姐,说到底我们都是同龄中人,你不用这么拘礼的。”
陈默悻悻点头,好悬她没说出让自己跟杨旭一样喊一声微微姐这样的话,否则他真不知道要如何作回应。
正说话间,本该显得冷清的内堂宅院中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从旁边走廊传来,伴随着阵阵的话语交谈声,落入了茶亭内两人的耳中。
“沈大姐你可真够能折腾的,好容易撑过了那累人的祭祖活动,不好好在镇上呆着非要跑这山上来看什么雪景,那么大点毛毛雪能变成什么好景色呀,还不如窝在家里取暖呢。”
“瞧你说的,这可是姗姗你的老家耶,大老远把我诓骗了来难道就只是让我在你们家里呆着吗?哪有你这么进地主之谊的!?”
“这还不是一样嘛,这片祖宅也算是我们家啊,明明镇上才是旅游区,要去哪里开个车就能到,方便多了,你看这上一趟山把我鞋子都弄脏了,脚跟现在还疼着呢。”
“嘿嘿,要说这还真是不一样呢,镇上能看到这银装素裹的山坳吗?你们家的新宅虽然大,但是哪有旧宅里面这种古香古色的韵味?你呀,在外面千金大姐的日子过久了,都没想过像这样的旧宅院才是你们家族最大的财富。依我的专业眼光看来,你们家这处祖宅的院子不比那些江南园林差了多少呢。就是可惜了,你杨姗姗同志生在这里却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哎……”
“…………”
“姗姗姐,既然沈姐喜欢这里,我们就带她逛一逛吧,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刚到这就转头下山去吧,那不是更扫兴。”
前面的对话是两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而后面插嘴的人明显就是一个男声,不过从他的语调跟口吻来看,应该也是同龄的年轻人无疑。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接近了陈默两人所在的茶亭。
杨微轻轻侧身,似乎有转身过来的意思,陈默已经自然而然站到她的身后代替了原先杨旭的位置,双手扶上了轮椅的把手,推着她慢慢调转了方向。杨微对他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谢谢’之类的的客套话。
两人刚面向了走廊的方向,几个身影便出现了在视野当中,却是两男两女的四个年轻人的组合。
走在当先的女生身段玲珑,但是穿着打扮却透着一股干练,头上带着一定户外远足用的毡帽,帽檐上已经明显的看到了一圈湿润的痕迹,不难判断是被雪水浸染的原因。走在木制栏顶的廊道之上,她正转着脑袋目光四处观望,似乎对这堂院内的一应事物都显得极为好奇,第一时间竟也没有发现前方茶亭下的陈默二人。
这个好奇宝宝身后跟着的同样是一个典型的大美女,高挑的匀称的身材更是会让一般自信心不足的追求者望而却步,只是她身上透着时尚气息的衣着风格明显就与这处古宅格格不入,即便是此时手上拿着一把色泽淡雅的雨伞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身后的两个男生倒不见有什么出众之处,只是从穿着上看也是身家不凡。当中那个男生看起来更是只有十八九岁年纪,在两个女生身后颇有一点跟班的意思,但是看向最前方那个女生时,他眼光里的炙热却也丝毫不做掩饰,倒是有些人鬼大。而落在最后那个男生比他要年长一些,看起来也显得更稳重许多,只不过从眉宇间的神色上来看仍然是没有摆脱年轻人特有的那股倨傲,属于内傲型的那种青年。
拿伞的女生倒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茶亭下的两个人,只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杨微身上时,却是秀眉一皱,冷下了脸来。
两个男生很快也发现了亭下女子的身影,倒是不敢怠慢,齐齐开口朝杨微喊了一声:“微微姐。”
“嗯。”
杨微一点头,并没有太过热忱的问候,不过从两个男生拘谨的模样来看,她在杨家年轻一辈子嗣当中果然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说威望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大抵杨家的同辈中人自对这个深居简出的微微姐都会抱有几分敬畏,不敢拿她当一般的同龄玩伴来对待。
当然了,凡事总有例外,现在看来似乎唯独这个名为姗姗的杨家之女对她并不买账。
“哼,原来平时的清高都是装出来的,所有人都在忙着祭祖,自己却躲在这里幽会男人,呸,不要脸……”
女生这话本是说给旁边的三个同伴听的,但是她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音调,以陈默跟杨微的感官灵敏度很清晰的听在了耳内。
陈默脸上不见什么怒容,但是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握住成拳,茶亭四周的空气陡然一震,一瞬间有了凝固的趋势。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举动,一股轻柔的气息抚上了他凝聚起来的力量,陈默竟然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被安抚的错觉。
陈默侧头一看,果然看到杨微微笑着轻轻对他摇了摇头。陈默手掌一松,空气中无形的力量登时散了开去,不留痕迹。
其实陈默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选择对一个女生动粗,而且还是明知对方十有八九是杨家子弟的情况下,他刚才脑海里也并没想过要把那个拿伞的女生怎么样,只是心中突然升起的怒火连他自己一时间也没有预料到,所以才有了这般下意识的行为。
“姐你别这么说,微微姐不用去参加祭祖活动是老爷子早就特地吩咐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杨家的两个男丁也是被他们姗姗姐的话吓了一跳,那个十来岁的的男生赶忙拉了拉堂姐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提醒道。
“干嘛啦,你们那么怕她做什么,她是你姐我就不是了吗!?没出息的家伙。”
“呃……”
男生被这强势的姐姐一声训斥顿时没了脾气,悻悻的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
而前面姓沈的美女成功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她将好奇的目光一转,盯上了茶亭下那个清丽淡雅的女子,自来熟的迈步上前,来到了轮椅跟前。
“你好,我叫沈冰,是姗姗的朋友兼老同学,这位杨家的姐姐怎么称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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