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候着歇歇脚罢,我自去拜访济慈大师便是。”
“夫人这怎使得?您身子贵重,还是让臣和挽红姑娘陪着您进去,咱们也好侍奉。”说话的是花埜斋新来的太监,名唤保福。
同册立宣琦为昭王世子的旨意一道来的还有二十个侍奉世子的太监和宫女,掖庭说是皇帝身边的程谨公公亲自挑的人手。保福是个方脸、微胖、中等个子的年轻宦官,不比鸾和如兮大几岁,手脚麻利,干活勤快,曾在皇帝宣纮的御书房伺候过茶水。皇帝身边的宦官,自是个顶个的机灵会来事,明里暗里帮着鸾挡下好些麻烦,鸾感激之余,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侍妾,宣云弋对她也说不上有多少宠爱,尚且遭了这些嫉妒暗害,宣琦如今众星捧月,不知多少眼睛盯在儿子身上,要有这么个贴心周全的人侍奉左右才得宜,于是就命保福做花埜斋的一等太监,允许他接近照顾世子。
鸾摇头道:“我是来听济慈大师讲经的,若是跟着侍奉的人,大师看了定是觉得我心不诚。”
保福和挽红见她这样坚持,也不好跟着,只在大雄宝殿的门槛外头守着。
寺院后山挨着瀑布潮气深重,石阶长满厚厚一层青苔,绣花软底的珠鞋不慎打了滑,鸾未及惊呼,人已仰面倒去——
“夫人当心!”挽红离她数丈的距离,扑救不及,惊声尖叫起来。
电光火石间,鸾紧闭双眼,支起胳膊欲以肘撑地,想护住腹中胎儿。
一只有强有力的胳膊及时搂住她下坠的身躯,从背后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旋身往平地一跃,鸾惊魂未定,捂着自己胸口不住喘气,待平静下来后,她方才向来人望去,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正束手在背,静静立在一旁。
“妾身谢过姑娘搭救。”鸾施过一礼郑重道谢。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实不相瞒,妾已怀有身孕,若非姑娘施以援手,只怕我母子性命难保。”鸾诚恳道:“敢问姑娘尊姓芳名,妾身回府告与我家王爷,来日登门致谢。”
“郡主娘娘!”保福一路跑,飞奔至鸾身边向女子下拜:“臣拜见郡主,今日真是多亏郡主在此。”
保福转而对鸾道:“夫人,这位是虞阳郡主。”
虞阳郡主方霁瑚。
鸾未出阁时曾听姨母贞献皇后提起这位酷爱舞刀弄枪的宗室贵女,她是当今皇帝宣纮的外孙女,父亲是宣纮的肱股之臣安国公方静吾,其父在广德八年一起针对宣纮的暗杀中丢了性命,母亲江都公主在第二年病故,年幼的方霁瑚被外祖父接到宫中,破例封为正二品虞阳郡主,食邑五百户。鸾出身尴尬,从到大总避开年节私下拜会姨母,从不与皇室成员往来,平日里大都被国公夫人锁在闺阁之中,侍奉昭王以后又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她才真正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虞阳郡主。郡主是位身材高挑的美人,她身着碧色裙服,腰带上用银线和珍珠绣了一圈云纹,精心修剪过的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挑,眼距很近——这让她看起来像头威风凛凛的母狮子,薄薄的嘴角紧紧的抿着,英气逼人教她不敢直视。
虞阳郡主见是保福,疑惑道:“你不是外祖父跟前侍奉的保福吗?”
保福恭敬道:“程公公命臣到昭王府上侍奉世子。”他以掌指向鸾,引荐给虞阳郡主:“这位夫人便是世子的母亲。”
“哦?”方霁瑚面无表情的打量她,眼底是她看不透的情绪,“你是他们说的前朝公主罢。”
“他们”是谁?
鸾在她面前有些惴惴不安,她低着头,缓缓道:“妾身晏氏,拜见郡主。”
方霁瑚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你方才不是拜过了?既来了青龙寺,不如多拜拜佛祖。”
虞阳郡主撂下话,目不斜视地掠过鸾,孤身往寺院后山的羊肠道去了。
鸾呆呆地目送虞阳郡主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动作,似是让郡主的气势镇住了。宣云弋固然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可他生性内敛,情绪甚少外露,出于某种不便宣之于口的目的,他总是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些。郡主却没有宣云弋的顾虑,她是皇帝的外孙女,出身显贵又是女子,平素行事全无顾忌,久而久之养得一身傲气,鸾今日算是领教了郡主的厉害,果然传言不虚。
“啧啧啧,真是气派啊。”挽红搀着鸾的手肘,她也是第一回见郡主,“都说虞阳郡主是位冰山美人呢。”
保福笑道:“这位可是见过血的,虞阳郡主打跟着驸马爷在兵营大的,马术最是精湛,剑术也是一等一的呢。”
“这,这么厉害呀?”鸾自幼学的本事都是讨好男人用的,她困在府邸内闱之中,终日所见不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天空,听了保福所言很是惊奇。
“郡主娘娘长枪使得也很溜呢,弓箭不说百步穿杨,那也是例无虚发。”保福点头道。
因着这么个际遇,鸾一回府里就和表姐说起这位了不得的虞阳郡主。
如兮正在临摹前朝名家崔孚的《秀山图》,听到鸾称赞郡主身手敏捷云云,立时打断了鸾滔滔不绝的叙述。
“你差点摔了?”如兮总能准确抓住她话里透露出的讯息。
鸾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眼神闪躲,“那石阶滑得很,我已很当心了,再说这不是没事嘛。”
“那是郡主英雄救美、啊不是,我是说仗义相救,要不这会儿有的你哭了。”如兮竖起狼毫笔,笔杆子在妹妹头上狠敲了一记。
“诶哟!”鸾抱着脑袋委屈道:“我再不出门就是了,姐姐别老敲我,我都这么大人了。”
“你不只是不许出门,没事就给我好好躺着,别老往院子外跑。”
“那怎么成!我还要去裕兴居侍奉殿下呢。”
“殿下自有他人侍奉,你怀着孩子,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如兮耐着性子劝她。
鸾自然是不听的,如兮一不留神,她又跑去裕兴居等宣云弋下朝回府了,从鸾侍疾开始,宣云弋似是默许了她可随意进出他的寝居和书房,宣云弋若有正事要忙,或是有客到访,鸾就会带孩子到寝居等他就寝,宣云弋不管回府多晚,朝政公务有多让他疲累,每日入睡前定要抱过儿子,天长日久,宣云弋虽还未发过话,鸾已悄悄挪了不少衣物细软到他房中,算是在裕兴居住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