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酝酿了大半个下午的阵雨终于下来了,怒雷开道,雨水似天河倾洪,哗啦啦倾泻而下,落在防盗窗的遮雨棚上的雨点噼里啪啦打着拍子。
轰隆——
暗沉的天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炸响的轰雷紧随而来,雷声将房门外巨大的摔门声盖过,却掩盖不了墙壁因为愤怒而颤栗的颤抖。
房间里,正画着草稿的何淼淼猛然一颤,刘海随着脑袋的低垂遮去了半张面孔,书桌上的台灯照不进层层阻隔的眸子,紧抿的唇透着一丝难言的激动。
“何淼淼!你他娘的小……小杂种!给老子滚、滚出来!”。
充斥着醉意的愤怒穿过紧闭的房门吵吵嚷嚷传入耳中,何淼淼沉默地从椅子上站起,不急不缓走到床边,俯下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水果刀攥在手里。
“他娘的!给老子开、开门!开门!”
被拍得啪啪响,门外的醉汉似乎不满足于此,踹起了门,一边骂一边踹。
他力气不小,哪怕喝了醉,一脚下去连墙都在颤动。
何淼淼瞥了眼房门,老旧的门锁似乎要抗不住了,攥握着小刀的手下意识又紧了紧。
砰——
门锁终究还是没能抗住醉汉撒酒疯的行为,重重扇在了墙上,扇动的风带来浓重的酒气,令何淼淼厌恶地皱了鼻子。
“出去!”简短的话里不难听出极力压抑的厌恶与敌视,藏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好你个小、小杂种!敢叫、叫你老子滚?胆子……肥、肥得很呐!老子生了你这么个玩、玩意……你他娘的不仅不孝敬老子……还、还伙同那个贱人的姘头尽……尽给老子找、找事!害老子现在在外人面、面前丢尽脸面!”
他整个人醉醺醺,虚浮的脚步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到,眼睛却瞪得像铜铃,流露的迷醉掺着愤怒。
“老……老子今天就给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罢,举着胳膊就往何淼淼蹒跚走来。
“你别过来!”
何淼淼一声高喊,藏在身后的刀子也露出了锋芒,微微颤动的刀尖泛着寒光冷冷照着醉汉。
突然冒出的刀子吓了醉汉一跳,迷醉的神经似乎清醒一些,斥着愤怒的眼里很快浮现一抹畏惧。
他停了步,面色有些犹豫。
但很快,酒劲又上来了,他红着脸啐了声,快步走到书桌边,一把抓起台灯就砸了过去。
何淼淼躲避不及,下意识抬手去当扔来的台灯,台灯一角砸在了她右手背。
“嗯——”
何淼淼吃痛,本能松开右手,水果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男人见状,抽出腰上皮带捏在手里,耀武扬威似的跨步上前,“这下看你拿什么威胁老子!胆子肥了啊,都敢威胁亲爹了,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
灯光下,高举的皮带狠狠落下。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遮雨棚上,混杂着男人的破骂传到了楼上住户的耳中。
“唉~作孽呦!”
抓在门把上的手压下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老人久久踌躇,化作一声长叹。
“不去劝劝吗?”从房内出来的老伴面色忧愁道。
老人摇摇头,“要再年轻个一二十岁我就去,就现在这老胳膊老腿,哪能阻止得了老何家的那个赘婿。”
“要不打个电话告诉老梁家的孩子,让他过来治治这头白眼狼!”
“这怎么行!雨下的这么大,你还让他赶车,今天又是媳妇生孩子的日子,出事了怎么办!稳妥点,报警吧,你把手机给我。”
“诶。”
老伴急忙转身回去房内,很快便拿着巴掌大的翻盖手机匆匆走来。
“分明以前是个人样,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可怜老何家的那孩子摊上这么个畜生做爸,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别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千防万防防不住人心,谁晓得会是个白眼狼。”
老人制止了老伴日复一日的同情,翻开手机盖,待手机自动解锁后,僵硬的拇指重重按下数字键。
“1”、“1”
“啊啊——”
啪嗒。
楼下猛然传来一声痛喊,老人拿不稳的手机啪嗒落地,两双浑浊的眼睛迷茫地对了眼。
很快,楼下又传来门响和男人叫骂声。
“还愣着干甚,赶紧去看看!”
老伴面色一急,忙推着老人往屋外去,害得老人一阵手忙脚乱。
“你别推,别推!我这不是在去了吗!”
老人颤颤压下门把拉开门,拿起门边的棍子就往外去。
走到电梯前犹豫了下,转身往楼梯走去,摸着扶手一步一顿迈下楼。
刚走到缓台,老人便看到何家大门敞开,客厅里的灯光映着一道人影往门口走来。
老人皱着眉间沟壑,面色凝重站在缓台处看着大门。
很快,男人捂着右手腕,面色狰狞骂骂咧咧从屋内出来。
老人眼睛不好,但也能看见从手缝里钻出的
男人看见缓台处的老人,眼睛随是一瞪,叫骂道:“老不死的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提前送你进棺材!”
许是觉得威胁不够,男人又举起捂着的右手,手里是一把水果刀,刀尖留有些许殷红。
楼梯间的照明不错,男人心满意足看到老人的畏惧,得意地放下了手。
许是牵动到了伤口,男人狠狠倒吸口冷气,捂着伤口便匆匆跑下楼。
楼外雨水噼里啪啦响,雨声却盖不过楼道里男人骂骂咧咧的咒骂。
老人听着咒骂,眉间沟壑又深了些许。
“老头子,老何家的没事吧?”
楼上传来了老伴的担忧。
“我去看看情况。”
老人说罢,摸着扶手再往下走。
“淼淼啊……淼淼?”
老人往屋内喊了两声,见屋里没有反应,就往里边去了。
客厅十分干净,只有从门口到何淼淼房间的一路滴血让老人心惊。
回想男人的伤口,老人稍稍压下心底担忧,步履蹒跚顺着滴落血迹往房间走去。
房内没有想象的凌乱,相反还挺整洁,书桌旁的风扇还对着桌子吹,倒是地上落了个台灯,沾了些血迹。
“淼淼?”
“淼淼在吗?是我,王爷爷啊。”
老人在屋里转了圈,能开的门都开了,能敲的也敲了,别说人影了,连个泣声都听不到。
老人想了想,转而望向窗外,深刻的皱纹传达了他此时的忧虑:“这孩子,不会跑外边去了吧……”
屋外的雨还在下,看阵势一时半会是停不了。
哗啦——
车子开的很急,溅起的水花直往路边飞,打在身上一阵透心凉。
淡扯扯衣服,左半身溅了个透,几乎全贴在身上,虽是夏季却架不住水凉。
“又要让爸爸妈妈担心了……”
微微叹了气,便继续前进。
步子不快,慢悠悠很是惬意,倾盆的雨水似乎并不影响她欣赏雨幕里的街景。
拐过一个弯,又穿过一条街,淡突然停了步,疑惑的看向左侧昏暗的前方蹒跚走来的人影,正好走在路灯能照到的极限圈外,雨又大,淡看得不是很清晰。
看身形是个女生,个子不高,显得有些清瘦。
她没有撑伞,冒着大雨很是狼狈。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走起路来有些摇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在地上。
未做犹豫,淡走上前,靠近了她才注意到女生连鞋子也没穿,光着脚丫赤脚走在路上。
走进了,淡也瞧见来人面貌,虽然披散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沾在脸上,刘海一撮一撮挡着视线,好在不妨碍淡认出她是谁。
“淼淼?”
何淼淼似乎没有听到声,晃着身子像喝醉了一般口中喃喃着“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不带我走……”便从她身边擦过。
淡张嘴便想喊住人,不知怎的又把话咽了下去,拿出手机编了条短信发送出去,转身跟在何淼淼身边。
……
啪啦——
窗帘上划过一道明亮的电光,霎时将房间照得通明,将那张藏在黑暗里的脸照得苍白,炸响的雷声仿佛是对它的胆怯肆无忌惮的嘲笑。
严丽静静坐在床沿,像是一直在撑着什么似的,总是直挺的背像标杆一样笔直。双手将床单紧攥,凌乱的褶痕就如这片被雷雨肆谑的天地一般不堪,平静的脸孔上不掩对窗外的厌恶与逃避。
严丽讨厌雷雨天,正如她讨厌楼下的熊孩子一听到打雷就喜欢呼爹喊妈的哭天喊地,每当这个时候,世界总变得令人讨厌!
今天也不例外。
说起来,新的生命就快诞生了吧,在这样的天气好像很不安全。
严丽望着窗外将天际撕开一道巨大口子,宛如一条发光的巨蟒的雷电怔怔发神。
叮铃——
铃声趁着雷声沉默的片刻匆匆传来一声提醒。
严丽恍然回过神,抓起手机按下锁屏键,显示的备注却让严丽有些迷糊。
淡淡?
谁?
好像在哪听过……
“对了!”
似是想到什么,严丽面色一喜快步迈到书桌前,随手拿过一本笔记翻开。
不一会儿,恍然笑道:“是淡淡啊……真是难得呢,竟然这时候发信息给我。”
笑笑,严丽点开信息,笑容随着内容迅敛。
‘丽丽,淼淼需要你……’
信息很简短,寥寥几句,附在后边的是一个地址,离她家不远的一条老路。
随后,又一条信息发来,同样的备注,内容却更为简短,变化了的地址,也就说明她们在移动中。
“淼淼……”
轰隆——
又一声雷下,却比刚才更显低沉且沉闷。
猛然激起严丽一个激灵。
目光转向窗户,窗外雷电犹在肆谑,似蛇一般的电光吐着震耳发聩的信子,冷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严丽咬咬牙,扭头便匆匆离开房间,随手拿了把伞摔门离开。
雨水哒哒打在伞面,汇聚的水滴顺着伞面哗啦啦落地,何淼淼茫然回过神来看着遮在头顶上的雨伞,想不起这把伞是什么时候遮在自己头上。
左看看,右看看,何淼淼眼里的茫然又重了一分。
她是谁?
“拿着,淋久了对身子不好。”
淡将雨伞递去,看着何淼淼机械的接过去,又低头看了眼她赤裸的双脚。
思来想去,淡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奶茶,插上吸管递去,“给,喝点暖暖身子,虽然作用可能不大。”
何淼淼木讷地看着递来的奶茶,“你……”
她张张嘴,听着自己嘶哑的声音低下了头。
天色昏暗,路灯又被雨伞挡去了光照,淡看不清晰她的表情。
“丽丽很快就来,淼淼要不……”
“不可以!”
话未说完便被何淼淼激动打断,淡微微皱眉看向被紧攥的右前臂,有点疼。
“不可以……不可以让她知道……不能……”
嘶哑的声音掺着哽咽,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冷意很快涌向全身。
奶茶……要不好喝了……
淡十分惋惜看着雨水顺着吸管流向杯内。
“为什么不可以?”
漫不经心的视线从奶茶杯落向何淼淼脸上,眸子里清浅的笑意让何淼淼说不出一句解释来,怔怔的失着神。
“再缜密的遮掩也会有被察觉的一天,与其让被瞒着的人胡思乱想,不如就让她明明白白的担心,也好过关心的人因为无知而自责。”
说的好轻巧呢……
可是,为什么做起来就那么难……
你说是吧?
淡笑了笑,将装着另一杯奶茶的袋子放到何淼淼手中,倒掉积在伞里的雨水,将雨伞撑在何淼淼头上。
“不要逞强自己,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软弱一次并不是丢脸的事。”说着,往一旁示意了眼。
何淼淼恍恍从失神中缓过神来,顺着淡示意的方向瞧去,一个身影撑着伞快速往这边跑来,哗哗落雨声里传来每一日都在臆想的唤声。
下意识的,脚步就要迈开,想逃又想过去,两道不同的想法在脑子里激烈碰撞。
也好过关心的人因为无知而自责
兀地,刚被雨水刷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迈开的步子已然走向来人。
“淼淼!”
……
雷声一阵一阵,雨还在下,像冰雹一样没完没了砸在人身上。马路上已经没几辆车,淡漫不经心咬着吸管走在人行道,雨水毫不留情打在她身上,浑身上下湿了个透,人还没个自觉。
“唔……味道淡了,不大好喝……”
“你说,淼淼是不是被家暴了?她爸爸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
“忘了呢,时间不早,你也累了吧……”
“我们这就回家……”
路灯尽职地照亮马路,光芒照射下,笑容显得失落。
“又要让他们操心了……我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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