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五点多,为民和向甜一起来到青松街一家酒店楼下。这是一家普通的小酒店,却有着高大尚的名字:国济大酒店。
为民和向甜刚一出四楼电梯,就看见向老板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地站在一个包间门口,他老远便冲着为民喊:“我当这些年把你失踪了。”说罢,就迎上来热情地和为民握手。
向老板和多年前相比,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略比过去胖了,脸上的表情更丰富多彩了,目光也比以前深邃有力多了。
这时才来了不到十个客人,尽是操着方言像有农村背景的人。一会儿陆续又来了十几个人;有的衣着邋遢,有的光鲜亮丽;还有拖儿带女、半土半洋、看不出身份的人。
坐了三席,男的两桌,女的一桌;酒席丰盛体面却无奢靡之风,经济实惠而无寒酸之气。
向老板酒量过人,虽然喝得满脸通红,但依然思维清晰,谈笑风生。
向老板一听为民说自己做了手术不能喝酒,便说:“这太遗憾了,本来我说咱弟兄们多年没见面,今天要好好喝个痛快的。既然这样,就以身体为重吧,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好好聊聊——你们在这个行业能混这么久,而且还混得不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
快九点时宴会结束。
为民和向甜坐出租车往回走。两人都坐后排,为民闻见向甜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借着外面的灯光,他看见她双颊绯红,醉眼迷离,歪着头仰靠在背椅上,浑身散发出一种野性的美。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车开到南后坡村口,为民让司机把车停下,自己先下了车。他正欲付车费,却见向甜也跟着下了车,他心中一喜,像被一股小电流击中了一样,浑身感到一阵。
“走,到你这村子里去看看。”向甜忽然有了精神。
于是俩人沿着村子的主街道往里走,只见两边的商铺灯火通明,顾客盈门,一片热闹繁忙景象;路边到处是摆摊设点的小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五万人口的村子,里面啥没有?虽然不太上档次,但吃喝玩乐一样不少。”为民介绍说。
“这是咱农村人的乐园。”向甜说。
“这里面有各种特色小吃,你要不要品尝?”
“你以为我是猪啊?”
“这里面东西便宜,你要不要买啥?”
“肯定想么,问题是兜里没钱了。”向甜瞟了他一眼说。
“没钱不要紧,哥给你贷款。”
“你咋这么大方?”向甜意味深长地一笑。
“你是我宝贝妹子么。”
“你住得远不远?要不,先到你那儿去看看?”向甜撩了一下头发说。
“不远。那你不买东西啦?”
“我怕给人家吐在店里一一感觉头晕得很。”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为民说。
说话间俩人拐进一家小巷。路过两家足浴店门前时,里面几个浓妆艳抺的女人从半敞开的玻璃门里冲着他们打口哨。
“叫你进去消费呢。”向甜说。
“我嫌脏。告诉你,这个村子除了饭馆,开得最多的就是麻将馆和足浴店了;几乎每条小巷都有一两家。派出所隔一段时间就来查,但这种店越开越多。”
“她们还不是为了讨生活?不是人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工作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出卖灵魂的却看不起出卖肉体的,是这个意思。”
“我可没出卖灵魂。”
“你老婆多久回来一次?”走着走着,向甜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啊?反正今晚她不回来。”为民脑回路有些慢。
“我不上你那儿去了。”
“你怕啥?马上就到了,去认个门,然后我就送你出来。”
“不去了,我头晕。”向甜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你……你酒还没醒,这样回去我不放心。”为民上前一把拽住她胳膊说。
“有啥不放心的?”向甜扬起眉毛说。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姓雷的老男人在帮你看店?”为民用身子堵住她的去路。
“就是的,咋了?”向甜的语气带着挑衅的意味。
“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为啥就这么相信他?为啥我说的话你不信?”为民提高了嗓门,对着她怒目而视。
向甜抿着嘴,没说话;她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为民看她满脸通红,眼睛里有亮光一闪一闪的。
“我告诉你,有一句话叫咸吃萝卜淡操心。”向甜稍后又补充说,“还有一句叫气大伤身。”
为民听了愈加气恼,却说不出一句正当而符合逻辑的理由;他死死地盯着她看,那目光仿佛就是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正在她身上结着网。
这时,向甜突然抬起双臂,来了一招“双推掌″,轻轻将他推开,然后径直走了。
为民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往外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到了村口,在向甜上车之前,为民说:“你临睡前给我发个视频,不然的话,我就给你打视频电话。”
向甜嘴角挂着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盯着他看了五秒,没说一句话,走了。
十点半左右,为民接了货,这时向甜的视频电话来了,她满脸平静地问:“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吗?”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不给你打,你又说我做贼心虚,对吧?最主要的是,我担心你的安全,今晚要把你气死了,我还成了嫌疑犯了一一请看,看仔细,看这里有没有藏着野汉?”向甜说着,将镜头对着房子各个角落扫描。
“你还没睡?”
“啥意思?你是说等我脱了衣服再跟你聊?呀,我可没这个习惯。”向甜似笑非笑的面孔在屏幕上一晃便消失了。
“好了,你睡吧,不早了。”为民不无尴尬地说。
“咋不聊啦?我还想跟你聊呢。我现在问你,我是你啥?”
“你是我妹子。”
“你查你妹子的房,合适吗?”
“我没有一一我还不是为你好?”
“你为啥要为我好?你不是说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女人好吗?”
“我没啥目的。”
“半瓶醋都喝光了,还不承认?你以为我还是多年前的傻丫头?”
“我就是担心你会被人骗了。”
“你真的是为我好?”
“那还有假?”
“那就借我十万块钱,行不行?”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你真会说,可你忘了,这个社会现在一切就是用金钱衡量的。有些话……唉,我都不想揭穿你。”
“有话就说,憋着多难受!”
“文化不高,套路还深的很……放长线钓大鱼,你七八年前就撒网了……”向甜的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
“我听不懂你说啥。”
“我说一个农民春天时播下种子,几个月都不浇水不施肥,现在到了秋天,只想着收获果实哩。”
“请你不要亵渎我们曾经拥有的那段纯真美好的感情!谁要那时候对你有非份之想,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为民激动地说。
“好,不说以前了。那现在你还敢说你是以前的自己吗?”
“不是。人都会变的。”
“算有自知之明。你老人家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吧?”
“可以了。”
“给你留个问题你睡下慢慢想一一你知道闲心操多了什么会疼?”向甜说完,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为民会心地笑了。今夜,他不但能安然入睡,而且会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大早,为民还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又是向甜,让他赶紧送面包过去。
为民赶到向甜小卖部时才七点,来店里买东西的工人很多。向甜披头散发,梳子还插在头发里;只有那张光彩照人的脸像是刚刚经过精心打扮过的。俩人互相瞅了对方一眼,眼神多少有点不大自然。为民不声不响地摆完货,开好票,然后把票递给她,说了句“老板点下货”。
向甜瞪了她一眼,拿起笔签了字,抬头说:“月底盘点对不上账就找你。”
为民说:“要找的另有其人吧?说不定他就是贪污犯哩。”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怎么又回到昨晚的话题了?
向甜闪动看长长的睫毛,眼珠骨碌一转,刚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为民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个壮实的男人端直进来,将疑似装着豆浆和煎饼的塑料袋放在里面的柜台上,又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为民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雷拴虎。为民心像被人揪了一把,隐隐开始作痛。他收回目光再看向甜时,却见她转身在梳理自己的头发,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为民说:“我先走了,你赶快吃饭,要趁热吃。”
整一上午,为民都心乱如麻,理不清自己的心绪。有时候,他想,向甜绝对和姓雷的男人有肉体上的关系;有时候,他又想,自己太狭隘了,男女之间应该存在一种纯粹属于精神层面的亲密关系。
快到中午时,为民还没有摆脱这件事的困扰,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处理和向甜的关系。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竟然是吴庆婷打来的,她说王文利在“唐城新苑″小区门口被人打了,让他赶紧过去。
为民大惊,慌忙赶到“唐城新苑”小区大门口,只见距离大门五六米处停放着一辆银灰色的五菱荣光面包车,车前方的挡风玻璃被砸出人头大的一个洞,地上满是玻璃的残渣,车后轮一只轮胎憋了气。车厢里堆着几袋水泥,还有几十袋沙子。除此之外,小区门口人来人往,一切正常;门里门外都不见王文利的影子。为民忙给吴庆婷打电话,吴庆婷让他去市人民医院。
为民赶到医院时,王文利已经拍完片子,结果显示他左前臂尺骨桡骨双骨折,需要做复位和内部固定手术。躺在病床上输液的王文利,右眼角紫青,头部左侧隆起一个大包;他双眼微闭,神情沮丧,表情痛苦,身子还微微地在颤抖。吴庆婷说,是被小区卖沙子的人打了,事发之后,她随120到了医院,打人的几个人连给他们拉沙子的都被110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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