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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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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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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他那一半做库房、一半住人的“家“,为民第一件事就是做饭。

    房子热得像蒸笼一样,风扇吹出的都是热风。为民简单炒了一个菜,便大汗淋漓了。

    吃完饭,他就摇着一把纸扇坐在门口等厂里来送货。媳妇黄艳一月都没放假了,他都快憋出病了。今晚她会回来吗?回来是美事,但房子气温这么高,适合做运动吗?

    高温天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气象台一周前便预报,西京将迎来一次强降水。

    果然,到了七月二十八日清晨,太阳刚升起有半竿高,就被头顶一片黑吞噬了。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朝霞,淡红、浅黄、紫蓝、灰黑等各色层重叠交织,不断变幻着色彩和形态,像一位资深表演艺术家在变换着花样,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头顶淡蓝色的天幕上漂浮着大块破絮般的灰。地上多少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为民心里一阵欢喜,出门时特意预备了雨衣和雨布。这些年,他因此而吃过不少亏:出门时,分明是亮晃晃的多天,走到半路却大雨倾盆,自己被淋成了落汤鸡。三十几岁的时候他身体好,淋再大的雨,他身体都安然无恙。可最近几年,淋一次小雨,发烧感冒三四天都好不了。

    层像海浪奔涌,如群山起伏,又如千军万马在集结。层越积越厚,没过多久,天空明亮湛蓝的底色,就被灰遮得严严实实。

    临近中午,天空更暗了。低垂的天幕,像一口大锅沉沉地扣在头顶。风忽大忽小,裹挟着地面的热气抛向空中。为民走到西府大道时,风又大起来,吹得路边的梧桐树枝乱摆,柳条儿狂舞。为民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爽极了。忽然间,风又小了,接着就听见“刷刷″的一阵声响,为民感觉有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在他的脸上和手臂上;低头一看路面也变成了麻子脸。为民小心翼翼的将车子停在路边,穿好雨衣,又拿雨布把车子上的货盖好。这时,他一抬头,却发现雨又停了,再看周围的行人车辆,一切都平静如初。

    为民将雨衣帽从头上扯下,又向前走了一站路。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声,风裹着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顷刻之间,只见天上垂下万千条银线,地上溅起无数朵浪花,天地被缝合在一起,成了一个白茫茫的水的世界了。风这时停了,一切声音都被雨淹没了,一切景物都模糊了,一切的存在于此刻都渺小无比。

    路上的行人急忙撑起了伞,骑车的赶紧披上了雨衣,没带雨具的慌忙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出租车和私家车都打开雨刷器,放慢了速度行驶;车轮溅起路面的积水,“刷刷″作响,仿佛向谁炫耀似的——相对两轮和三轮车,小车的优越性在此刻充分得到了体现。

    为民放低车速缓缓往前走,雨水顺着雨衣帽檐和领口粘合处直往脸上淌,往脖项里灌。车辆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为民不停地用手抹着往眼睛和嘴里直钻的雨水,努力睁开双眼,观察着前方的路况。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即便这样的天气,他也要完成今天计划的送货任务——这已经是他多年的工作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雨慢慢变小了,南边的天空上,团团浓的间隙里透出了一片片白的亮色;北边大片的乌,正潮水般向南奔涌而来。为民打了个哆嗦,抓紧时间赶路。

    当他再一次从一个工地出来,走上大路时,发现四周又暗下来了,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沉甸甸的湿布挂在空中,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才走了不到一站路,忽听耳边“哗啦″一声闷响,天像裂开了口子,倾盆大雨直泻而下,狠狠地砸向地面,四周只听见一片沉闷而雄浑的敲打声,如江河绝提,如万马奔腾。为民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刚好走到一个天桥底下,他就把车子停靠在路边避雨。为民用手捋了捋脸上的雨水,禁不住打了一个激凌。他后悔自己老是舍不得给车焊个避雨遮阳的棚子。

    半小时后,为民又上路了。很多路面的积水已经高过了脚面。为民的鞋里面已经进了水,一走“卟唧卟唧”地响;疑似沙砾或其他异物随水灌进了鞋壳篓,一走把脚磨得发疼。

    走到市场北路,他看见路面的积水已达半米,电动车都不敢过,纷纷掉头往回走,他只好跟着绕行。

    送完最后一家货时已经快两点了,为民感觉腹部一阵钝痛,他想可能是肚子受了凉,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忍着痛慢慢往回赶。

    走到光明路,又见路上积了近一尺高的水,雨水混合着污水不断地从下水井处喷泉般往上冒,散发出一股恶臭味。为民再也不想绕路,开着车子就直接蹚了过去。

    自己下了点面吃了,为民感觉肚子不太疼了,也顾不上休息,趁着雨下的小一些,他又拉了几家的货出了门。

    六点多为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他的“家″。他总觉身体哪里不对劲,肚子轻一阵重一阵地痛,还伴有恶心呕吐。他跑到村子里的小诊所去看,医生说可能是胆囊炎,给他挂了几瓶针。

    第二天上午,不大不小的雨,一个劲地还在下,为民感觉身体好多了,又送了一天货。

    预报三天的雨到了最后一天就变成了阵雨,淅淅沥沥,时有时无。到了午后,太阳又重新登场,天格外得蓝,久旱的大地饱尝甘露后又恢复了它的生机与活力,显得滋润而丰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花草的芳香。天气依旧酷热,却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为民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重,他怀疑哪里出了问题,想去医院又怕影响工作。于是,下午早早送完货,又去村上的小诊所打了吊瓶。九点多,他打完针,接了货,早早就上床躺下。

    迷迷糊糊,又走在送货的路上,太阳很毒,积水却很深,人们疯了似的争着抢着往前跑……突然一辆小车和他的三轮迎面相撞,车上跳下一个纹身的光头男,手中握着一把三十多公分长的尖刀,对着他的肚子猛一刺,鲜红的血染红了地面的水……他悲痛地哭喊……

    突然醒了,为民睁眼一看,房子灯亮着,天花板上那台吊扇在吱吱呜呜地旋转着;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左上腹真像刀割一样痛。一看手机才十一点半,为民挣扎着坐起来,他扶着墙根的家具慢慢地挪到了门口,想出去上个厕所,却发现自己竟无力抬起那本来就卡得厉害的卷闸门。坚持了几分钟,终于咬牙打开了门,到了大门外侧的厕所。等他蹲下去便完后,却发现自己竟然起不了身,一用力肠子就像被人用手撕裂一样痛。后来,他将厕所的门拉开,抓住门框,忍着疼痛,总算立起了身子。

    等他勉强爬上床躺下,期待的那种缓解症状却并没有来临,相反,腹部痛得越来越厉害。一种刀割状、放射性的疼痛,一直从左上腹蔓延到整个腹部、腰部和肩部;伴随着恶心,呕吐和发冷。为民知道不采取措施,这种疼痛绝不会凭空消失。可是现在这么晚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不等他细想,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又袭来,像是谁给刚才被刀割的伤口上又加了一把盐。那种从未承受过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开始在床上打滚,嘴里失声“啊啊”地大叫。他意识到要打120了,可是剧烈的疼痛使他迟迟无法付诸行动。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等待身体出现一个稍微平复的时机。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黑夜像一口巨大的黑洞,一切都被它吞噬了——包括为民凄厉的哀嚎。时间在此时此地已变成了一把杀人的凶器。

    不知过了多久,为民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这阵脚步声不是越来越远,而是停在了门外,接着就听见门被推上去的声音,一个男人浑厚而急促的声音在问:“哎,咋了咋了?″为民双手捂着肚子,拼尽全力说了句“快打120”。在门口打了120,又猫腰进了房子,来到为民床前询问。为民无力回答他,只顾在床上翻滚挣扎。恍惚中,他看见脚地站着的是一位三四十岁农民工模样的男子。男子解释说,自己刚从工地加班回来,听见有人喊叫,他不知出了啥事,所以进来看看。他安慰为民说,自己暂时不会离开,一会儿120来了,他去接应,不然他们找不见地方。

    漫长的一阵等待之后,120终于来了 :一个司机和一名医生。他们将为民弄上车,说这没个陪护的人怎么行?帮姚为民打120的男子又帮他关了风扇和灯,锁好门,将钥匙和手机给他装在包里背在身上。

    在附近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医生给为民挂上了吊瓶,插上了导流管。疼痛并没有减轻,而从口腔插进胃里的管子让他恶心难受,几次爬起来呕吐。医生埋怨他连陪护的家属都没有。为民说他身上带着钱。两名护士帮他交费,推着他做了x线腹部平片以及检查。后来,护士将他送到住院部,转交给消化外科的值班护士。

    躺在病床上,为民依然疼痛难忍,眼看吊瓶里的药已经快完了,却迟迟不见医生的出现。年轻的护士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终于才从休息室将一名姓陶的医生叫过来。陶医生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片子,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说:“基本可以确定你这就是十二指肠穿孔。现在,我只能给你开些针先打着,明天早上上班后才能决定手术的事,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护士给为民换上新开的针之后,忽然才发现插在他胃里的引流管半天一点作用也没起,查看之后才发现有质量问题。过了一会儿,护士找来新的引流管给他换上。为民慢慢感觉疼痛有所缓解,看看时间已到凌晨三点多,他就给黄艳发了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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