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沉,点点星光。
夜之城郊外的一条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顺着盘山公路正疾驰而上。
一个时辰之后,才看清了山顶的古式建筑群。
这座山具体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闻名天下的应天书院就落址于此。
便被人改名:维龙山。
而维龙这个名字,则是秦朝某位皇帝御赐。
因同“为龙”,寓意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千百年来,应天书院能人辈出,走出了数不胜数的封疆大吏。
得入应天书院者,无不是平步青云的高官国手。
前朝九千岁魏晋、陆兰、右丞相徐值
应天书院也因此被誉为官场的摇篮圣地。
自从上一代儒圣李统,辞去左丞相一职,并且宣布应天书院不在招收门生之后,如今的书院就略显门罗可雀。
甲申兵变之后,软弱的灵帝选择向西方诸国低头。
美曰其名卧薪尝胆,实则想趁机肃清旧部掌握大权的元老,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蔡皇后和严瑾。
文人风骨,怎可对贼寇低头。
李统在金銮殿上破口大骂,甚至差一点请出了儒圣,要打醒这个昏君。
可惜却被陆序阻拦下来,这就显得有些荒诞离奇。
陆序在官场屹立数十年不倒,其中也有李统在一旁的支持。
这两位号称珠联璧合的组合,也会产生分歧,这就让朝廷诸公感到迷惑。
这也是陆序唯一一次赞成灵帝的旨意。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曾经的两位好友产生了隔阂,以至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随后应天书院的儒生,有的分配到了西方诸国阵容,其名携手共进,实则是想搞臭应天书院的名声。
要说到帝王权术,灵帝虽年幼,但是身旁有严瑾这种老谋深算的在煽风点火。想要对付这群油盐不进的傲气儒生,暴力打压,先礼后兵的手段层出不穷。
为此也有不少儒生辞去了功名,选择成为了一名普通人。
有的也为了金银财宝,选择了各奔前程。
李统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可是恼火万分。
望着书院中那块惊醒所有儒生的石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仙辈们以死换来的清誉,在此刻被瓦解的一干二净。
李统心灰意冷,情何哀切,透入五中。
将儒圣至宝,青石鎏金螭龙毛笔一分为二,嵌入了石碑之上。
自从宣布应天书院不在招收门生,他也不再过问世间俗世。
而书院四位大儒也纷纷辞官,与李统一起,在这维龙山上当起了种田的老翁。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废除帝王术,愿做篱下翁。却也是落得个逍遥的名声。
黑色的轿车,在山门前停下。
门厅斑驳,院墙失修,匾额上的“应天书院”爬满了青藤。
门外刻写的“维龙山”石碑,也被人踢翻在地,不具往日荣光。
陆序扭头,悄悄的打量了一眼车厢里昏睡的许不仁,闪烁着别样的神色。
“你们留在山下等候,我一个人拜山即可。”
众人知道陆序与李统的隔阂,也没有说什么。
目送着老者登上了台阶之后,每个人的心绪都飘到了九霄云外。
陆序久居高位,自从甲申兵变失败之后,他敏锐的本能就察觉到了朝堂诸公的态度。
位高权重的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自己一日不辞去托孤老臣的重职。灵帝还有各路诸侯都不会睡得踏实。
灵帝肯定会玩权术打机锋,以到达制衡陆序的手中势力。
但是怎么说陆序都是武帝御口钦封的大臣,又加上应天书院的支持,左右丞相的拥护。
而且陆序在官职上,还有着太子太师的这一层身份。
弑师,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对于一个刚登上帝位的皇帝来说。
而且陆序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田地,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就跟前朝的大秦一样。
想扳倒这一位大宦官,以严派的党争势力还真是无法与之匹敌。
所以他们就盯上了应天书院,想两级分化陆序的实力。
最好的结果就是陆序主动辞官,这样才不会有什么令人忌惮的口舌传出去。
打压应天书院,实则是敲山震虎。
老辣的陆序不是感觉不到,之所以拦着李统,就是不想他与朝堂诸公为敌。
以李统的臭脾气一定会到处树敌,到时候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应天书院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存在。
当时局面动荡,如果在引发一次党派之争。
结果是什么,显而易见。
陆序为首的托孤一派对上严瑾一派的革新,一旦开战,各路诸侯一定是坐山观虎斗。
到时候不仅仅只是甲申兵变失败,整个汉室皇族也将不复存在。
就是掐准了陆序被托孤的重职,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时,严瑾才敢变本加厉的打压。
为了保护应天书院,陆序只好拦下了李统。
如果任由李统闹下去,到时候各路诸侯群起而攻之。真的走到那一步的局面,不是他想看到的。
其实李统心里也明白陆序的苦心,只是他气啊,恼啊。
可气恨铁不成钢,可恼灵帝听信佞臣谗言。
满肚子怒气无从发泄,也恨陆序为什么不能强势一点。
但凡他要起兵灭了严党,现在哪里还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走一步看十步的陆序,会没想到这个问题吗?
暴力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消灭了一个严瑾,一定又会出来赵瑾、高瑾
以此反复下去,受伤的永远都是百姓,动摇的无疑都是林王朝的根基。
严瑾与曹鸿结党营私,卖官鬻爵。
所谓党派之争,只不过是政治上利益的盟友,并没有做出什么动摇王朝的根本,反而是因为利益的牵挂,而对灵帝忠心耿耿。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才是灵帝身边的大忠臣。
而陆序这个手握重权的大宦官,那才是真正的大恶人。
如果真的忠君,为何不敢把兵权交给皇帝,而是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难道你陆序不相信皇帝,还是想一家独大?
灵帝犯了错,对,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退一万步说,他才是君,而你,常侍陆序,永远都是龙下之臣。
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么多年过去了,兵权交到了灵帝手上,结果呢?
夜之城的百姓说不上安宁,最起码有了庇护,也没有到流离失所的局面。
当初那个被挟持的天子,现在已经颇有了帝王风范。虽斗不过西方诸国的势力,可他也在想方设法除掉这群障碍。
灵帝知人善任,委任林褚镇守南海,护住了大部分林王朝疆土。
而关于一些政治上的问题,严瑾在一旁辅助,也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至于党派之争,永远无法消除。
有需求,就有市场,存在即合理。
灵帝错了吗?
陆序又错了吗?
这个问题,那是由后人去评说的。
尽管两人都了解彼此的苦心,但是这么多年却是心照不宣的没有交集。
事实证明,陆序当初的选择是对的,灵帝也没有做错。
那是什么情况,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呢?
这种事情哪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是谁在背后搭台唱戏。
至于这个问题,那只能让时间来印证。
步入书院大门,所有建筑映入眼帘。
既不辉煌亦不雄起,亭中杂草无数,与寻常山野楼宇并无区别。
亭台水榭,阁楼回廊。
因常年无人打扫,或是儒生稀少的缘故,也略显凄凉。
陆序回想起幼年时,曾被义父魏晋带来这里的场景。
朗朗书声响彻天际,文人墨客落座,笑谈古人之智慧。
君子六艺随处可见,如今却空无一人,怎不让人神伤。
陆序叹了一口气,望向了裂开的碑文。
忽想起来某年的夜晚,那晚的月色跟今晚很像。
他与李统在碑下效仿古人举杯邀月,二人接着酒劲诗兴大发。醉得一塌糊涂之际,李统更是满口胡言乱语,毫无半点儒生的文雅气质。
然而就是这位口吐莲花的青年,却帮助他铲平了道路上的一切荆棘障碍。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没人敢小瞧他。
文人亦可勇,笔墨用作刀。
穿过回廊跨院,陆序走到了一处亮着丝丝烛光的小院子。
没有了学子,偌大的书院也没了经济来源。
他们就自己种菜耕田,自给自足,倒是不愁生计。
院子中的空地之上,四位身穿麻布衣袍的老者,正口沫横飞的交谈着。
只有一人躺在竹椅上,手中持着一本古籍。
“无耻老贼,又偷藏我一颗黑子,赶紧交出来。”
另一人额头青筋冒出,被气得脸色涨红:
“何人看到我藏棋了,莫要凭空污人清白,你这望江南的巴山虎。”
“庭之文丑,其颜甚之,棋品更差。”
眼见二人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地步,其他的两位连忙站起来劝架。
这四人便是应天书院的大儒。
第一个说话的黑袍老者,名叫韩书德,字子渊,曾官居礼部侍郎。
被气得青筋冒出的白袍老者,其名黄旭,字庭之,当代棋圣。
站在韩书德身旁的老者,张如真,字清臣,书法大家。
另一位叫刘羡,字克明。曾官居枢密使,拥有治国之才。
“老夫一代棋圣会藏你的黑子?”
“不是你藏的还有谁?我看你就是输不得,唯恐丢了棋圣的名声。”
“好了好了,对弈而已,莫要伤了和气。”
“大不了重新下一局,我二人一定目不转睛的盯着。”
“重下个屁,老夫好不容易能赢一局。再来就没有手感了,万一下不赢咋办?”
“我看就是你们两个的问题,若不是你俩走神,他会觉得我藏了一颗黑子?”
张清臣和刘克明一时语塞。
“对!”
韩子渊连忙接话:“怎么,看我俩下棋很无聊吗?上次你俩下到半夜,我跟庭之不是照样陪你们?我们说什么了?”
“克明的五言绝句作得稀烂,我们不照样夸奖了一番。”
“谁的五言绝句作得稀烂?放你娘的屁,你的山羊图画得什么鬼样,我都懒得说你。”
“难道不是?”
原本劝架的两位,也加入了争执的队列当中。
四位大儒口吐芬芳,泡沫翻飞。
一时间,一些陈麻烂谷子的事都挑了出来,专门是他们之前干的一些糗事。
为此是吵得不可开交。
李统在一旁无奈的摇摇头:“一群臭棋篓子。”
在看他手中持着书本的掌心里,捻着一颗黑色棋子。
无意看了一眼庭外,一位青袍老者的身影出现,李统脸色一沉。
“你来作甚!”
四位大儒突然陷入了沉默,也不再开口争执,而是一齐望向了门外缓缓走进来的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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