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陌生而又熟悉的老朋友,让众多早已被掩埋在心底角落里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赵文彦的脑海之中。
第一次与笑沧海见面是在杭州,自赵文彦三刀砍翻三个金陵知名武者在江湖出道已过去半年,他成了江湖中风头正盛的年轻刀客,那一天他来杭州,是要与一个使鬼头刀的刀客决斗。
那名刀客的名字赵文彦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江湖也从来都不会记得一个败亡的人太长时间。
在赵文彦三刀砍翻了对方之后,他随即便被一道神秘的目光所吸引,人山人海的嘈杂长街上,他顺着那道目光投来的方向回过身去,一眼便看到了领着一众护卫站在酒楼阳台上的笑沧海。
当时的笑沧海也如同今日一般身穿白衣、手持白纸扇,他的目光给人一种格外的锋利感觉,同时又带着身居上位者的强烈威势,这样的目光竟会出现在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眼中,这令赵文彦有点疑惑,有些好奇。
随后,在赵文彦收刀入鞘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名神态恭敬的厮缓步走上前,向他行礼后说道:“赵大侠请留步,我家公子对您一见如故,特地差遣的邀您上楼共饮一杯,不知赵大侠意下如何?”
赵文彦抬起头,发觉那个白衣公子正笑着看低头凝视着自己,然后他抬手向着赵文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沉默了片刻,赵文彦向着面前笑着等待自己回答的厮轻声道:“劳烦哥带个路。”
在那名厮的引领下,赵文彦来到了那家正在驱赶客人的酒楼之中,当他抵达二楼的时候,客人和多余的桌椅板凳都被清理了出去,那名白衣公子已经坐在了桌前等候,酒楼的掌柜和二正在不停地将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肴端上来。
看着赵文彦坐在自己的对面,笑沧海直接开门见山地向他说道:“我姓笑,名沧海,是昔日江湖百晓生笑天下之子。”
可笑沧海的自报家门并没有让赵文彦脸上浮现任何的神色,他闻言只是拱手向着笑沧海轻声道:“原来是现任江湖百晓生笑沧海,失敬失敬,在下赵文彦,不知笑公子打算何时开席?”
笑沧海先是一愣,接着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同时他一收白纸扇朗声道:“平易近人又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单凭这些,赵文彦,你已胜过江湖七成以上的人。”
赵文彦没有理会笑沧海一番夸赞,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再次问道:“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敢问笑公子何时打算开席?”
仿佛碰到什么很合胃口的开心事一般,笑沧海整个人都乐得眉开眼笑,于是他抬手向着赵文彦拱手致歉:“失礼失礼,赵大侠,您先请,随便吃,随便喝,都算在我的账上。”
对于这句话,赵文彦没有感谢同样也没有感觉到羞辱,因为行走江湖难免囊中羞涩,有人请吃饭的确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很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种吃相对于旁观者来说很不雅观,不过笑沧海却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了两口,就这么笑着陪赵文彦吃了一顿饭,而当赵文彦放下手中筷子的时候,他也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回味一下那些菜肴的美味之后,赵文彦向着笑沧海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让我给人去杀一个人,还是想知道我下一个去挑战谁,从而到赌坊里去下重注?”
笑沧海一摊手,手中的白纸扇重新展开,他笑着答道:“若是我想杀一个人,有时只需要告诉他一声即可,而且整个江湖都不愿意得罪我,我和大家没有恩怨,好好地去杀人作甚?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缺,自然也不会再多要了。”
眉头微皱了一下,赵文彦向着笑沧海又问道:“那你究竟向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只有一把普通的刀和一身武艺,除此之外就别无长物了。”
笑沧海看出了赵文彦眉宇间的那一抹窘迫,他再度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多想,不然我这一顿饭可就白请了,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很投缘,想与你做朋友而已。”
沉默了片刻,赵文彦神色略显疑惑地答道:“但是我并不会在杭州待很久。”
笑沧海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还是那句话,别想太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真的意气相投,哪怕仅此一天也能成为朋友,若是道不同,就算天天碰面还不是虚伪客气而已。”
对于笑沧海的这番话,赵文彦并没有过多的抵触,而笑沧海却好像在瞬间便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于是笑着继续说道:“这里太过无趣了,我们不妨去金凤楼坐坐。”
金凤楼是杭州最大的青楼,也是杭州规矩最高的青楼,自然也是杭州人人都想去的青楼,入得了金凤楼对于那时的杭州文人武者来说是一种荣耀。
其实也不仅仅是杭州本地人,对于外来的人更是如此,只不过外来人入楼的难度更大,基本都进不去。
赵文彦和笑沧海抵达金凤楼的时候,金凤楼也如同先前的酒楼一般被清场,笑得合不拢嘴的老鸨领着一众美艳动人的莺莺燕燕站在楼前夹道欢迎。
在周围众多被赶出来的客人的幽怨目光注视下,笑沧海向着赵文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说道:“别理会那些,无论他们做什么或时说了些什么,也不过都只是弱者对于强者的肯定和羡慕而已,蝼蚁的言行,诸天神佛会理睬吗?”
随即,笑沧海环顾四周,尽管他的脸上依旧全是笑容,周围的所有人在下一刻纷纷都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人敢与之对视,仿佛那张带着笑容的俊俏面庞有多么恐怖一般。
环视了一圈周围,笑沧海又重新看向了身边的赵文彦,笑容里多了一抹得意:“你看,这些蝼蚁尽管心中再不满,却依旧不敢在我面前有任何的不敬,因为蝼蚁注定只是蝼蚁,所以他们的感受,不用在意。”
这种话,赵文彦也曾听很多人说过,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笑沧海说得这么自然,他的贵气和骄傲让这句话充满鄙视意味的话变成了理所应当,也让赵文彦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可以如此肆意地狂妄。
雕梁画栋的大堂之中,秀色可餐却身着片缕的美姬在乐师精湛的演奏之下,轻柔地舞动着自己修长的水袖和纤细的窈窕身段,那张覆盖白玉台面的圆桌前,笑苍生端起了面前的白玉酒杯,让一旁服侍的美姬为自己斟满酒。
接着他举起酒杯,向着自己对面的赵文彦笑着问道:“赵文彦,你可知为何我会觉得你我二人一见如故?”
赵文彦接过身旁美姬递过的酒杯,低头瞥了一眼杯中酒后答道:“因为你觉得我很嚣张,还很狂妄,这种性格跟你很像,而整个江湖之中能够这样还能活下来的人很少,所以你很好奇,才会与我结交。”
笑沧海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率先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他闭上一双眼眸好好回味了一番美酒滋味,然后向赵文彦说道:“说得好,嚣张和狂妄这两样,我的确很久没有在江湖同龄人身上见到过了。”
“不过你并没有完全说对,我最欣赏的是你的野心,那种不加掩饰却又拼命为之努力的野心。”这句话一出,将白玉酒杯递到了嘴边的赵文彦动作一顿,散发着异香的酒水就在面前,他却没有着急去喝了,相反还微微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笑沧海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赵文彦的举动,他只是继续笑着说道:“我猜无论是金陵还是杭州,亦或是你接下来要去的苏州或者徐州,再后面可能往中原或者北方跑了,但是这一切都绝不可能让你停下来脚步。”
“你的野心很大,而你的眼界自然也很高,你不会只满足于在这个平庸的江湖里当一个普通过客,所以你的目标和很多初出茅庐的人一样,你是直接奔着天下第一的最高位去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杯酒还为喝,赵文彦就缓缓地重新放回了桌上,他凝视着再度举杯饮酒的笑沧海,内心中不由地感觉一抹无法言喻的淡淡恐惧,这可能是自打他进入江湖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如此年轻人的感到恐惧。
从认识到现在,笑沧海无非是刚刚和自己结识一两个时辰,讲过的话也就那么寥寥数十句,此人竟能从这么短时间内自己的一言一行,真的就判断出了自己内心所想和期望?
见到赵文彦的沉默,笑沧海的笑容里多了一抹得意:“别介意,既然身为江湖百晓生,自然是什么事都要知道一些的,揣测人心这种事情,几乎快成了我一种自然而为的事情。”
他的笑容此刻多了一抹自嘲,更多的则是一份莫名的孤独,而赵文彦也在此刻终于才彻底明白,这个贵为江湖中传奇家族新一代接班人的公子哥,为何要突然要和自己这样一个刀客交朋友了。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一样的嚣张,一样的狂傲,有的时候也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