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策的葬礼规格很低,低到仿佛只是埋下那副装着他尸身的棺材的一种形式。
江湖中每天都在死人,许多尸首不是被埋下那个无名的山包,就是弃尸荒野后被不知名野兽叼走了。
所以像赵士策死了之后还有葬礼的并不多,赵文彦估计他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也不会想要大操大办。
江湖人信奉有今生没来世,人死如灯灭,那么大操大办这些事又做给谁看呢?
他的坟墓选在了金陵城外的一处山包前,勉强也算是青山前、绿树环抱,应该可以算的是一块不错的长眠之地。
不远处就是官道,倒是也不算太寂寞。
天策那边来了几个跟着他很多年的老伙计,其余来的人便只有赵文彦、洪烈和宋了。
所有人都没怎么说话,而是默默地听着那位主持葬礼的扎纸匠吩咐,用手中的铁锹将一捧捧土向已经放入墓穴中的棺材中铲去。
听着耳边扎纸匠粘着自己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的经文,赵文彦奋力地铲着土,一锹接着一锹直到将自己视线中那个棺材彻底掩埋。
在扎纸匠的吩咐下,众人放下了铁锹默默地围在面前的黄土堆四周,看着从远处赶来的石匠将新造好的墓碑拉过来,竖在了那个崭新的坟头前。
之后扎纸匠进行的殡葬礼仪,赵文彦没有关注也不想去关注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块崭新的高大墓碑。
石碑上雕刻着象征着极乐世界的祥云和仙鹤,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赵士策的姓氏和亡故日期,简单的十几个字,勉强地体现出了墓主人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扎纸匠一生庄严肃穆的“礼成”之声,他便笑嘻嘻一改之前高深莫测的模样,快步来到了洪烈面前讨了赏,然后再三感谢地离去。
天策的几名老伙计也在祭拜了一番之后,向着赵文彦三人打了招呼,不多时也已经快步离去。
赵士策是天策的策,策字没了,天策自然也将不复存在,或许还会有新的天策存在,但是赵士策的天策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已不在了。
赵文彦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兄弟,莲花典当铺也失去了一个诚实可靠的情报来源,金陵也少了一位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
静静地陪着赵文彦站在墓前许久,洪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轻声说道:“愿为了朋友以身犯险的好汉,死后也会去往西方极乐世界的,你我只需祝福他即可。”
人死了真的会去往极乐世界和地狱吗?可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还会有人死如灯灭一说呢?
这个问题赵文彦只是想了想,并没有问出来,他向着洪烈点头应道:“希望如此吧。”
洪烈微笑着同样点头说道:“一定会如此的。”
宋凝视着那个墓碑没有说话,甚至他听到了赵文彦和洪烈的对话之后,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让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了。
沉默了半饷,洪烈终于又开口向着赵文彦问道:“如今五石散的案子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而且我猜那个所谓的至尊短期也不会轻易出来活动,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文彦平静地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的天际轻声答道:“回丹阳,我在那里还有家店,这段日子来金陵也很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洪烈沉声向着赵文彦再问道:“你要回丹阳?现在整个江湖的杀手都在找你,金陵治安良好都三天两头有人找你麻烦,你若是回到丹阳那座县城,那些人岂不是……”
洪烈的这番话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赵文彦已经明白那句还没说完的话:“那些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你这不是回去给自己找麻烦吗?”
见到一旁的宋也准备张嘴劝自己,赵文彦抬起手示意宋不要说话,同时向着洪烈答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况且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知晓了赵文彦秉性的洪烈闻言,只能与一旁的相视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接着他便向着赵文彦叮嘱道:“丹阳距离金陵也不算太遥远,如果你真的有要紧事,只管派人来金陵通知我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者架着了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同时好奇地向着赵文彦三人朗声问道:“壮士,敢问是您三位定的车吗?”
这话倒是让洪烈和宋皆是一脸好奇之色,赵文彦却伸出手向着老者招呼道:“老人家,是在下叫的车,劳烦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走。”
赵文彦随即拱手向着洪烈和松道别:“洪大哥,宋,实在是出门许久,所以我便打算在赵兄的葬礼一结束就返回丹阳。”
宋一脸诧异地看了看远处停靠的马车,然后又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赵文彦,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赵大哥你走的这么急?”
而洪烈则是打量了一番赵文彦,然后便拱手向着他笑道:“也罢也罢,既然你归心似箭那还不如早早归去,也算是为你自己了却一桩心事,不过路上还一定要注意安全。”
听到了洪烈都这么说了,还想劝说赵文彦一番的宋也只能无奈地拱手道:“好吧,既然赵大哥你这么着急回去,我身上还有一单接了的任务,不然一定护送你回丹阳。”
赵文彦拱手向着洪烈笑着点头致意,接着便又拍了拍宋的肩膀,反问道:“现如今怎么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了,要知道刘世明曾经也对我的实力产生过怀疑。”
听到赵文彦这番话,宋不由地咧开嘴笑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也对,赵大哥你好歹是天下第二,是差点击败白衣剑神的高手,那些土鸡瓦狗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赵文彦笑着点头应道:“那不就行了,就这样还对我不放心?江湖险恶,你还是夺管管你自己吧!早点把武功练好,这样才有更多去管别人的实力。”
宋向着赵文彦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脸,答道:“赵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以你为目标一直在努力,等到哪一天我厉害起来了,我一定要再跟你切磋一场。”
赵文彦笑着点头应道:“好啊,对你自己有自信是一件好事,我等你。”
拍了拍笑呵呵的宋肩膀,赵文彦再次向着欲言又止的洪烈微笑致意,接着他便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在笑呵呵的老车夫迎着自己上车之际,赵文彦侧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洪烈和松,又瞥了一眼两人身后那个孤零零的坟冢,接着他便撩起了车帘钻进了车厢。
等到赵文彦在车厢里坐好,老车夫笑呵呵地一扬手中马鞭,凌空甩了一个空饷,接着一边调让马儿拉着车转向,他一边向着车厢里问道:“客官,直接朝丹阳出发吗?”
得到了车厢里赵文彦的回答后,老车夫一甩马鞭,轻轻地抽在拉车的马儿身上,马儿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嘶鸣,接着拉着车厢迅速沿着道路向前奔驰而去。
洪烈和宋目送着那架马车远去,一直到它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之后,两人笑着歌词别过,洪烈继续去维护着金陵的长治久安,宋则去终结那些早就该死的人的性命。
就在洪烈和宋离去之后,赵士策坟后那个山包缓缓地走出了三个人,他们皆带着一顶大斗笠,同时身披一身黑色斗篷,将自己身形完全隐没在了宽大的斗篷之中。
其中一个身形矮的黑斗篷人率先开口问道:“大哥,为何方才我们不出手将赵文彦截杀在此,要放任这个家伙离开?”
声音尖细,这个身形矮的黑斗篷人是一个女人。
她身边另一名高大的黑斗篷人闻言,则略显不满地低声斥责道:“三妹,你怎么能和大哥这么说话?”
女黑斗篷人闻言针锋相对地答道:“二哥,你可不要忘了,四妹就是死在赵文彦的手中,还是你们怕了赵文彦的一手好刀法,不敢为四妹报仇不成?”
男人通常都很不喜欢别人笑话自己没勇气,混江湖的就更是如此了。
高大的黑斗篷人一听这话,顿时冷声呵斥道:“三妹,你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和我这么说话?四妹的死谁心里不难受,可是我们早就说了,万事以大哥说的为准,这誓言你不也发了吗?”
被称为“大哥”的那名黑斗篷人倒是并没有因此生气,他随后伸出手示意两人不要争吵:“四妹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接着,那名黑斗篷人看向了一旁的密林,带着笑意朗声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觉得那边树林里的兄弟可以出来了。”
黑斗篷人的声音回荡在山包周围,他身边的两名黑斗篷人则好奇地环顾着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他口中所说的树林里的兄弟。
不过,就在那个黑斗篷人正欲朗声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山包旁的密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个人。
他从黑暗中而来,身影好似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一般,离开黑暗的他用没有被黑头巾和面巾阻挡的双眸,凝视着山包上的黑斗篷人:“我们并不是敌人,不是吗?”
黑斗篷人话语里多了一丝笑意:“的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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