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啊!呜呜呜……”震穿屋顶的哭声自刁府传出,声闻数里,久久回荡!
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刁府大门的沈弃,为这哭声所撼动,呆呆的定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身后的徒儿见他停住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师傅,怎么了!”
“没什么,进去吧!”到得府中,一家丁赶忙奔出,对着常罡道人躬身说到:“道长您回来了!请稍等!我即刻去禀报夫人!”一转身,进了刁府后院!
“师傅,这里好香啊!”身后那童子突然说道!常罡之前并未见他面目,此刻留神才注意到,这孩子样貌好生奇怪,年纪小小,却已经半头花白,一双眼睛灰蒙蒙的,并不是常人那样黑色的瞳孔!皮肤雪白,好似常年不见阳光,面目俊美尤胜女子,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沈弃牵着他的手,说道:“此间灵气旺盛,府中或许长着奇花仙草亦未可知,你六识通灵,嗅觉倍于常人,自然可以闻到!不足为奇!”
不一会,一身着紫色绸衫的妇人步入厅中,沈弃见她年约三旬,神色温婉,体态端庄,眼角余有残泪,心知应是此间主人刁夫人。果然,那女子向常道人盈盈一拜,说到:“道长您终于回来了,不知这两位是?”
“他二人便是方才打更的更夫!然而身怀神通,有要事前来寻那女鬼!”常罡回道!
“在下随州府差役沈弃!见过刁夫人!这小孩是我徒弟卫朴!”沈弃向前一揖行礼!
“小朴子拜见刁夫人!“那小朴子在刁夫人身前拜倒在地,刁夫人赶忙扶起!一抬头却见他半头白发,一双灰瞳,不由得暗暗吃惊!
“夫人莫怪,我这徒儿只是生来异相,其实于常人无异!”说着,不断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哦!原来如此。”刁夫人见那孩子虽然不似常人,面目却是如此好看!那叫沈弃的也绝不像个普通的更差,但他们即是常道人带来的,自己也不便过问。
常罡见他们引见完了,便问道:“刁夫人,不知我两弟子何在!”
“哦!在客房做法,说是要镇着那个女鬼!多谢令徒帮我们收了那邪物,现下蛮儿已经清醒过来了!”刁夫感激的回道!
“那么相烦夫人领路往客房一行,我们还要去会会那女鬼!”
“请随我来!”说罢,刁夫人领着三人,向后院走去!
刚出得厅口,迎面出来一年轻道人行了过来,向常罡一俯身叫了声:“师傅!您回来了!“
”嗯,止清何在!“
”师兄在守符印!”止明回道!
常罡微微一顿首,说道“叫他将那女鬼的元神带来!”止明应了回头便去!
常罡转身对身后的沈弃道:“那女鬼已经被我徒儿收人符中,她身含怨气,如要再放出来问话,若无栖身之所,在这刁府,恐怕留她不住!”
“道长放心,这个我倒是有办法!”沈弃回道!
“什么,要再放出来!”刁夫人听到他们说话,心头一惊!
“夫人放心,我等在此,绝不容那女鬼再来造次!”常罡知道刁夫人心中害怕,但是事关天下安危,本来也顾不得这许多!可他明白,这女鬼显然是刁家以前的故人,当真想要善了此事,还得问过刁老爷夫妇,况且,这刁府门外,万千鬼魂,现在全依靠这刁府的一片灵光维持生息,无论如何事情得跟刁家阐述明白!
“夫人,可否让我等与刁老爷及刁小姐一叙!”常道长思虑再三后,向刁夫人说道!
“这个,这个!也罢,诸位请跟我来吧!“刁夫人脸露尴尬之色!将众人带到女儿闺房!
还未到得房间外面,就听见哭声隐隐,一女子娇嗔道:”爹爹,瞧你做的好事!我手指头都被你险些弄断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呜呜呜……“
”哎呀,我宝贝女儿,你自然是我亲生的闺女,这还有假!那年,你娘还没跟我成亲,你就已经在她肚子里……“
”爹爹!“突然一声大吼,打住了刁老爷未说完的话!”这种丢脸的事情,你也说的出口!“
刁夫人在外一听,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对着常罡等人行个万福说道!”请各位稍等!”说罢赶紧奔到房中,就怕刁老爷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语!
跟着,刁夫人怒不可竭的揪着刁老爷的耳朵将他扯出了门口!“各位见谅,小女身体抱恙,不便起身!待她稍整妆容,再出来与各位相见!老爷,现在常道长有事跟你商量!”说罢,松开了揪着耳朵的手,眼睛愤怒的瞪了他!
“是吗!小常师兄,你有什么事同我商量!”刁老爷一边抚摸着通红的耳朵,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沈弃身后的童子见到那刁老也滑稽的模样,忍不住捂嘴一笑!
沈弃赶紧将他的手一拉,对着刁老爷一抱拳说道:“小徒无礼,望刁老爷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额……你是……!”刁老爷见到沈弃后,不停的在他身上打量。
“再下是随州府打更的差役!因有要事,前来润州兼差!”沈弃应道,把脸转向一旁!
恰在此时,一年轻女子满面娇羞的从房中款款走出,对着常罡盈盈一拜:“小女刁……刁蛮,谢道长救命之恩!”一句话刚说罢,满脸通红!刚想再给其他客人行礼,看见父亲不断的打量着身前一个满脸郁容的青年男子!
“打更的差役,你怎么会是打更的差役?你爹爹当真不要你了?”刁老爷突然说道!
沈弃一听此言,心中一惊,看向刁老爷!
“你竟识得我!”
“哈哈,我自然识得你!”
刁夫人等心中都觉得很是惊奇,“老爷怎么会认识一个随州府的差役!”
“当年在下的确不容于家门,被沈家逐出,但我与刁老爷平生并不相识,却不知刁老爷为何以认得在下!“
“你爹讨小老婆的时候,我去喝过喜酒!曾经看到过你,几年后我听我爹说起过,你被你爹的小老婆赶出了家里!是也不是!你怎么连名字都改了,你不是叫!”刁老爷还在“你爹我爹“的啰啰嗦嗦的时候,刁夫人看到沈弃脸色一沉,低下头来!于是赶紧插嘴道:“老爷,你怎么总是疯疯癫癫,胡说八道!”沈夫人心思灵敏,听到刁老爷的话,已然猜到此人是谁,心想他既然已经改了名字,当然是不想别人提及他以前的原名,是以赶快截住刁老爷的话头。
“沈公子你不要见怪,我家老爷向来糊里糊涂,话也说不清楚!”刁夫人又回过头来斥责丈夫道:沈夫人早年不幸仙逝,其后沈大人乃是明媒正娶的续弦,哪是你说的什么讨小老婆。你别净在这瞎说,且沈公子志存高洁,因为不想依靠祖荫,这才离开家中自立门户,哪像你这草包这般无用!”说罢连忙朝刁老爷使了个眼色!
沈弃知道刁夫人也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什么不靠祖荫这些话不过些为他挽尊的遮羞之言!他只能微微一丝苦笑,说道:“谢刁夫人一番好意,在下当年却是遭庶母所逐,现在不过一介市井更夫,哪有什么高洁之志!竟然已经不容于家门,也便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哎…………!”说罢长长一声叹息!叹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落寞悲凉。
常罡等人一听,大感意外,顿时对沈弃的身世充满了好奇。
“沈弃……他竟改名叫沈弃……!虽然他嘴上说不在意,可见他的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怕是一直以此事为生平最大的愧憾!”刁小姐看着他那深沉落寞的眼神,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深深的怜意!“他家人不肯要他了,他心里一定很苦吧!”看向他时,尽是一脸的温柔,正如数十年来刁夫人看向刁老爷一般。
沈弃感慨良久,突然长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远处黑暗的天空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多矣!刁夫人,常道长,我们还是先料理那女鬼的事吧!“
常罡点头道:”甚是!“于是将刁府外面,百鬼萦门以及地府人间阴阳两绝之事跟刁家众人细细说来!刁老爷越听越奇,一脸欢欣之色,而刁夫人及刁小姐却神情紧张,微微发抖,显然甚是害怕!
”那依道长之言,该当如何是好!“刁夫人担心的问道!
”说实在,贫道一生斩妖除魔无数,似今日这般事情,我也未曾见过,看来只能如沈公子所说,得先想法子去阴间一趟!所以我想问问那阴间出来的女鬼,现在地府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只是那女鬼身怀怨气,现在被我徒儿收入符中,多多少少已经伤其根基,就怕再放出来后,难以善处!却不知沈公子有何妙方!“
沈弃微微一笑,对刁夫人说道:“相烦夫人叫下人打盆水来!”
没多久后止清止明来到院中!刁家一家丁用铜盆盛着半盆清水,放在后院天井里!沈弃跟身后的徒儿说道:“你去护着刁小姐!”说完拿出他平日里打更用的铜锣悬盖在水盆上,口中念着咒语:“ohahahavisayesvāhā……!”!常道人一听,知他念的是佛家梵文的法咒,与自己道佛有别!是以自己并不知是何门道!而那刁老爷却甚是好奇,忙奔到沈弃那徒儿小朴子身边小声问到:“小娃娃,小娃娃,你师傅念的是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地藏菩萨心咒!“小朴子随口回道!
”那你会不会啊!你教我好不好!“刁老爷一脸羡慕的问道!
”我不会!“小朴子说罢!便不再理他!专心的看着师傅!
沈弃三遍念罢!两指点在锣面中央,往上一提,铜锣突然”嗡“的一声响,飞上空中两丈高处,悬在半空不住旋转,一道白光从锣中向下射出,正对着下方水盆!水面倒映着一圈六字真言的梵文字符,中间一个卍字符号也是不断的转动,常道人一见此情景,心中了然,拿过大弟子止清手中的符纸,捏起一个法诀,对着那天井中水盆方向一送:”去!“符纸飞入空中化作一道灰影,在半空中突然一转身,径向刁小姐扑去!
小朴子早有准备,拿起平日里打根用的竹绑子,放在身前不断的敲击!那灰影飞到一半突然好像撞到一堵无形的墙面,向后一弹,消失不见!
刁家众人见次情形,”哦……“的一声!都倒吸一口凉气!
突然,在那水盆上面的白光之中,一个女人身影慢慢浮现!
那女子大约二十上下年纪,相貌颇为美丽,身着白色寿衣,眼光中一片幽怨凄然之色!
刁小姐,见她面目后!“啊”的一声惊呼!“她便是那日向我扑来的女鬼!
刁夫人心中恐惧,身体渐渐发抖,刁老爷赶忙奔过去,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护着你呢!“刁夫人用手紧紧抱着刁老爷的臂膀!对那女鬼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屡屡缠着我家蛮儿!“
那女鬼四周看了一眼众人,慢慢说道:”我是林婉容!我来找林春儿和刁约的!“
刁夫人见这女鬼似乎变得颇为平静!于是上前说道:”他们是小女故去的家婆家翁!不知你跟他们有何干系!“
那女鬼漠然不语好一会儿后,淡淡的说道:”林春儿是我以前的婢女,刁常纯本是我的未婚夫胥,我死后在地府黄泉路边苦苦等了六十年也不见他们前来,本以为他们尚且活在人间,所以上来找寻他们,原来,他们早已经死了!呵呵!“说罢!一声苦笑!笑声中充满了酸楚!
”这些从来没有听公公婆婆说起过!“刁府人心中惊奇!随即便想到:”当年我也是个丫鬟,相公执意要娶我为妻,那时候公公在京为官,外间无论朝野上下,都是流言纷纷,说我是下人之女,与刁家门第不均,有违纲常!可公公婆婆并不如此轻贱于我,反而费劲思量,请得当时馆阁校勘王存大人认我做义女。想来他们当真对我恩重如山!婆婆一生茹素,心善性慈,从来不会亏待过他人,自我进得刁家,便没有将我再视为下人过,一直待我有如亲生!我只道是婆婆这人生来善良,菩萨转世!想不到原来婆婆年幼之时,也是个服伺他人的苦命丫鬟!”想到这些,刁夫人不由的深深的感激故去的刁老夫人,默默流下泪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等着他们,而不去转世投胎呢!“刁小姐人念着这女鬼的痴心,怜心大起!
”因为我不甘心,我便是要问问他们,当年为什么要背弃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他们当年为何要欺骗你啊!“刁小姐好奇问道!她怎么也想不通,记忆中自己爷爷奶奶都是异常仁善之人,怎会欺骗他人!
“他们在世为人时辜负与我也还罢了,何故死了都不肯出来见我,累我白白等了这六十年,为什么,为什么!”那女鬼渐渐开始变得激愤,一团紫气怨气慢慢从身上渗出!“刁常纯,林春儿,我恨你们!生生世世,我都很你们”那团怨气在铜锣发出的光影中,四处奔走,来回冲撞,可始终无法从中奔出!刁夫人及刁小姐见此情景,皆吓得华容失色!
刁老爷急了,忙奔到他们身边护着!“唉,你这死鬼,发瘟啊!你如此蛮横,我爹娘若非瞎了眼才会去见你。”刁老爷对着那女鬼骂道!话音刚落,那女鬼却突然静了下来!想起一句久违的话,几十年后好像又从他的耳旁慢慢响起。
“你竟如此蛮横,我刁常纯又不是瞎了眼,我怎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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