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问‘那个地方’？”
亚东淡淡地问道，和语气不同，他的脸色没有一丁点的疑惑。
这个人很奇怪，罗青根本看不透他，他的很多表现甚至让罗青想起了赛博人，但他又不可能是赛博人，以赛博人对自己大脑的改造程度，他们肯定进不了梦境机器，“就是刚刚你和余萧说起的那个地方。”
“架构师人呢？”
“在外面等着。”罗青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撒谎道，“她不希望我去，也不希望我来这里问你，但还是让我来了。”这句倒是实话。
“我并不奇怪，架构师对这个问题相当敏感。”亚东点点头，罗青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谎话，“那也是整个梦境络的禁区，普通人根本没法去那个地方，那里不仅聚集了一群流窜的罪犯，同时还是整个梦境络最脆弱的部分。”
“我以为梦境络已经够稳固了。”
“外强中干罢了。”亚东笑了笑，“‘那个地方’没有名字，梦者们很少谈论它，聚集在那里的人将其称为‘鬼国’。如果你真的要去那里，我可以给你坐标，也能给你提供交通工具。但是你必须清楚它的危险性。”
“你说。”罗青向亚东点点头。
“酆都那里是梦境络的底层，是梦境络的地狱，但却也是梦境络的根基，你是否想过，梦城的老人都去了哪里？在梦境络中你是否看到老年人？”
罗青愣了一下，“没有。”
“中控电脑无法模拟一切，梦境络其实建构在真实人类的梦境之上，在底层，大约有八万个人类的梦境为络架构提供底层框架和渲染素材。”亚东看着罗青的眼睛，“梦城的人一旦超过五十岁，就会被送到那里用做梦来提供底层架构，在那个空间里他们相互之间也可以交流，但更多的仍是缩在自己的梦里，这和他们之前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区别，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制度运转得非常顺利，‘鬼界’刚开始甚至被称为‘梦城养老院’。”
这是个很搞笑的称呼，但是罗青却笑不出来，“他们那会在那里直到死去？”
“是的，梦城没有多少冬眠舱。”亚东笑道，“但是在半个世纪前，‘养老院’发生了一场暴动，差点引发了全城范围内的‘惊梦’。一旦有人在‘鬼界’惊梦，梦境络的底层架构就会失衡，整个络世界都有可能崩塌。”
“你们怎么解决的？”
亚东脸上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找出他们的冬眠舱，然后把插头给拔了。”
罗青不寒而栗。
“当然，用脚也能想得到这样粗暴的应对方案激发了更大的不满。我们也不得不关闭络进行了重新的架构，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调整梦境机器的参数，让‘鬼界’成为一个无法醒来的地方。”
“无法醒来？”
“正如架构师说过的，‘惊梦’是一种自保措施，是为了保护梦境机器中的人的。但‘惊梦’现在威胁到了整个梦境络，而一旦失去了梦境络，梦城的每个人都将变成孤岛，一段时间还好，如果维持的时间一长，每个人都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最终摧毁梦城的基石。更严重的威胁是，没有人知道当几十万人都身处梦境络时，络突然崩塌给每个梦者带来的影响，没有人尝试过。”亚东的笑容让他脸上的希伯来文显得更加紧密了，“而身处‘鬼界’的人无法‘惊梦’。他们每个人的梦境机器都受到了专业的‘上门服务’。”
“你们很残忍。”罗青皱起眉头，但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没有力量。我只是个外人，也许我不该这么颐指气使。
所幸亚东并没有在意，“是，非常残忍。正因如此，自那之后，梦境络中就有越来越多的反抗者，越来越多奇怪的组织冲破通道的守卫前往‘鬼界’集结，甚至有传言说有人搭建了另外一条通往‘鬼界’的通路，但是中控电脑查不出来。你想找的人有可能就在其中，也只有可能在那里。当然，刚开始冲进‘鬼界’的人目的都很单纯，他们想在‘鬼界’内部惊梦。”
“不是说在‘鬼界’无法惊梦嘛？”
“你听错了，是‘鬼界’的那些为梦境络提供梦的老年梦者无法惊梦。其他人如果进入‘鬼界’，并在‘鬼界’惊梦的话，仍然会影响整个‘鬼界’的稳定，这种影响是连锁性的，任何‘鬼界’的动荡都有可能引发梦境世界的灾难。”亚东回头看向书柜，罗青这才发现那里有一条打开的卷轴，上面用古朴的笔墨画着一个三角形，在三角形的腰部有一条泾渭分明的横线，“这也正是你的价值，启示录酒吧之主，我说过了，你现在通过纳米机械模拟的大脑信号进入梦境，你是无法惊梦的，你进入‘鬼界’，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祸殃梦境络。”
“当然，危险也很明显。”亚东轻轻地走上前，近到罗青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字母，尽管他一个都不认识，“如果你回不来了，你就真的回不来了。从各个角度上。”
罗青抬头看着眼前的那道奇怪的门，和门边无数荷枪实弹的卫兵，感觉这一切好像都在做梦。
这本来就是在做梦，你这个蠢货，他苦笑着暗骂自己。亚东告诉了他这里的地址，也告诉了他这里的危险，为什么他还是要来呢？
这道门的两边都有很多属于梦城理事会的卫兵在把守，但罗青想要调查清楚“鬼界”的一切，他就不能只在通道附近打转。如果“鬼界”真如亚东所说，容纳了许许多多不同的组织，那自己真正的目标，没准就在其中。
地球事务总局。会不会从一开始，梦城就是地球事务总局的大本营呢？虽然这个可能性相当，但罗青觉得这个可能性仍然存在。
把手里的白色信封交给门口的卫兵队长的时候，罗青仍在思考着，这些卫兵都戴着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看不清面庞，手里还拿着枪类武器，罗青不知道在梦境世界里拿枪有什么用，如果真的在梦境里射杀了一个人，那那个人会死吗？罗青突然想到了古早的一些科幻电影。
“你可以通过。”那个卫兵队长道。
“谢谢。”罗青拿过信封，这其实是一串加密代码，从“鬼界”回来的时候还用得到它，“您的声音我听着有点耳熟。”
卫兵队长愣了一会儿，“您一定听错了。”
梦境里听到的声音也许和真实世界中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吧，罗青点点头，自己应该是弄混了，这个声音自己虽然印象很深，但他的主人不可能在这里。
走到门前的时候，罗青深吸一口气，这道门看起来就像余萧在自己的梦境里搭建的那道门一样，只不过更大一些，“走进去就行了吗？”门开着，但门内是一片漆黑。
“没错。”卫兵队长在身后说，“祝您好运。”
是该祝我好运。走到这里的时候，连罗青自己都有点发怵，自己这样冒险真的值得吗？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像余萧说的那样，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如果“鬼界”里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自己苦心寻找的地球事务总局根本没有着落，那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如果因为这个缘故被困死在“鬼界”，想必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按照亚东的说法，“鬼界”和梦境络不同，那里是混乱的、无序的、分层的，就像把一千张纸压在了同一个平面内。
“只有‘鬼界’的构建者们才感觉不到‘鬼界’的混乱。”亚东当时说道，“外人进入‘鬼界’的深层，很容易被迷惑心智。当然，这些都是传说，没有多少人真的进入过‘鬼界’深层。”
那些构建了“鬼界”，也构建了整个梦境络的老人们……不知道会以什么面目出现。他们是被遗忘的人，这正是他们最可怜也最恐怖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罗青向前踏了一步。
“当然这不是‘鬼界’最诡异的地方。”
“什么意思？”
“‘鬼界’最诡异的地方在于，‘鬼界’里聚集了那么多人，在理事会用军队将通道保护起来之前，有很多人进入‘鬼界’，有一些人还在里面散出消息要与理事会对抗，所以架构师才怀疑他们与这次的案件有关。但是……为什么‘鬼界’到现在还没有惊梦呢？”亚东当时的微笑近乎诡异，“反抗梦境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鬼界’还存在，我一直都没有想通。”
是啊，为什么呢。罗青仿佛身在一场巨大的风暴当中，什么都看不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巨响，整个人的身体在不住地旋转。
自己很快就会看到了。
踩到坚实土地的时候，罗青看到了阳光、云朵、蓝天、大海、山峰和建筑。
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里真的是“鬼界”吗，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出那种混乱无序的感觉……他向后退了两步，卫兵呢？通道呢？亚东不是说通道的对面也有理事会的卫兵在驻扎吗？他不是说“鬼界”是分层的吗？罗青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到底在哪儿？我在梦里吗？
你本来就在梦里，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不然就醒不来了。余萧担心过这一点，她因此还和你吵了一架，你最好把这件事烙在心里，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甚至连通路在哪都看不到。
背后传来脚步声。
罗青猛地回头，整个人却随后如同被冰封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来人，这不可能，“我在我自己的梦里。”
“不，你不是，你在梦境络的最底层，同时也是最高层。”
“不可能。梦境络里是不能创造人类形象的。”罗青尽力回忆着余萧和亚东告诉自己的一切关于梦境络的知识。
“当然。”
“但这不可能，如果你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幻象……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
“这不可能！”
“青，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被‘归化’的人类都去了哪儿吗，现在答案就摆在你的面前。”那个人张开双手，太阳将他的脸衬得如同天神一般，“一百亿人类都在这里，孩子，这里是最后的归宿，你刚刚所在的那重梦境络仅仅是此地的烟幕，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你两百多年，现在你终于来了。”
罗青惊恐地向后退了半步，这里就是一切的答案吗？这里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地方？他绝望地看着周围，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来当成救命稻草，不要，不要……我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我在现在的地球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
“孩子，家里的其他人见到你来会很高兴的。”罗岩此时的笑容看上去和时候罗青看到过的一模一样，而这笑容击碎了一切抵抗，“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在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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