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中全对于恋爱一开始就出现的不妙，是处在满心的疑虑中。面对要和长三娃一起于活心里有种莫明的不快--他对这个正事不做的小伙子，是从来没拿正眼瞧过的。不知矿有才出于什么原因，把俩个似对立着的年青人安排在一起。可能，集体生产中的一队之长所关注的只有自我吧。
他们的肩上都扛着钢钎、二锤，各人手里提着药、导火绳，默默无言地从牛头山下往半山腰的半节地走。羊肠小道极陡，不知卫中全走的相当快是不是在发泄一股怨气。把身后的长三娃累得够呛的直喘气，一到寸把泥巴下便是龙骨石，很多地方龙骨石完全在暴露的地里，把东西随手一丢，在“哗啦”刺耳声中一屁股坐在了石盘上，独自干啦啦的大声说：
“我乂他妈好累人，耍会再说哦，管他乂乂乂的，反正是不得比他们那些人少做喃。”
卫中全侧头不动声色的扫了长三娃一眼，又朝前走了两三丈远才停住，依次放下钢钎、二锤、药、导火绳，然后侧回身随意的往对面望去。在对面高高梯型山势的半山腰，正好是这个青峰六队的保管室，一排土墙瓦房里是社员们可以获得粮食得以生存的重要所在。那一顺十余丈长的房里，还装着给社员群众带来希望的种籽呢。但前边的三合土晒坝已是破旧坑洼，都好像行将灭亡的一样。再看晒坝下的地里，零零星星的有些人了，他们都坐在平放了的锄把上，确切的表明一致的态度，人不到齐是谁都不愿先干一点活儿的。
生产队实行了不少的计件制，带来增产增收的效用实在是有限。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似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对于就要开始的收小春、种大春的繁忙完全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懒散着。
作为一队之长的矿有才，总显得事情很多的这里转一圈，那里跑一趟，在几百亩山间林地中影子似的飘来飘去。他当队长还不久，开始很清楚地盘算着怎么实施，要让队上大大小小的权力都在自已的掌控之中，那才算是真正地拥有了权力。从级别上来看，队长一职实在太小，在实际之中却关乎着不少人的命运。单就签字这一项来说，同意证、介绍信、各种各样的证明等等手续，队长若不肯写上他的大名，那么求办之人可就惨了，调动工作、升学、招工之类无一不被泡了汤。
卫中全对这种权力好像不感兴趣，对长三娃说的“他们”的意思是明白的，反正还不到动工时间是该耍的喃。话都懒得说的拿上了钢钎，挥动双手开始橇起炮眼来。
长三娃起身走到了卫中全的面前，摸出半包桂湖牌的纸烟，把烟盒伸到卫中全面前声音有些莽的说：
“来哦吃杆烟多。”
在卫中全的印象里：长三娃那有点尖的头上二寸多长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有些尖小口也有一些尖，厚唇的上边有了开始发黑的茸毛，一双稍圆的眼睛里，眼珠微黄的闪出机敏异常的鼠目之光。直鼻小而单薄无肉，小长脸上油黑呆滞，毛孔粗糙的尤如沙粒，颈子细长黑不溜秋，脏的是一年半载都没有洗过一下。他今天穿的一件白布衬衣就似干巴巴的干盐菜，里边一件大红春秋衫已是汗浸斑斑的油渍污黑，下边一条黑一布裤子布满了各种图型的盐白霜纹。穿一双蓑草草鞋的双脚，和肉薄且指粗如棒槌的双手，都是乌黑的就似掏火棍。他的整个形象就如一个长年要饭的臭叫花子是一身臭气熏天。因这，卫中全觉得不要说面对才一角二分一包的烟，就是再好得多的他都不会要--“我这会不吃烟”，他瞧都没瞧长三娃一眼的说。
长三娃并不在意的转过了身去，发牢骚似的说：
“锤子，说了耍会就要耍会多喃。”
他接着点燃烟的猛吸了一口，眯缝了双眼的盯住烟火头的喷完了浓烟，比刚才更加用力的猛吸一口，发出了很响的“丝”的一声，然后撮起嘴唇慢慢的吐出青灰色的烟雾，真正表明是在过烟瘾的瘾急之态。
卫中全似突发善念的劝说起来：
“我说费长三，你这种想耍就耍应好好的改掉才好。你可能十八九岁了，跟那些不三不四打枪的人，满山遍野乱跑的搅在一起，打兔子打野鸡的这山共了共那山，只图好耍是一点意思也莫得的。还是该学到勤快些，多出工才能多挣工分多收入，也该把屋里收拾好把穿的弄得像个样子，以后也好安一个家有后人老了才有依靠嘛。”
“嘿嘿管他乂乂乂的哦，沟死沟埋路死路埋塞，反转是该耍就耍该吃就吃喃。”
长三娃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完，用手指头把烟头猛的弹出老远，接着三跳两跳去抓起钢钎来对准龙骨石，猛的往下一插又狠狠的一橇，用尖长的红舌头舔了舔嘴唇的说：
“嘿嘿，妈哟硬是橇都好橇得很，早晓得就不该老二锤来了。”
卫中全看了一眼只知一味蛮干的长三娃，想起村里人常说“四季豆不进油盐”的话，觉得自已刚才纯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往后是再不必这样的枉费口舌了。他离远了一些的橇着，似觉得与一个“半罐水”在一起是他的极大耻辱。
长三娃倒是并不把卫中全羞与他为伍当回事，就如不把卫中全比他橇的多橇的更好是全没放在眼里的一样，心念一动立及就丢了钢钎，往地上一屁股坐下，燃起支烟大不咧咧的大声说：
“卫中全，我们都橇起这们多了，先放了再说。嘿嘿，一炮接一炮的轰，轰轰，硬是安逸得带板。卫中全，还橇个锤子嗦。”
卫中全看都不看长三娃的说：
“你想放你就放你的，我的要等到中午一齐放。”
这好像就是在说，俩个人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长三娃装完炮眼的导火线之类，立及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吹响了哨子，发出“瞿”的尖利刺耳之声响了几秒，又响起他无比得意的狂吼：
“哈哈，对们子的龟儿些好生跟老子看倒，老子要把你们的先人板板爆得希球乂乂烂”。
卫中全慢不经心的问：
“费长三，要不要我帮你点?”
“肯定要塞。”长三娃显得很不耐烦的说完，鼓着非常不友善的眼睛把卫中全乜了一眼的道：
“我一个人点完跑得蠃嗦?”
卫中全想说“我就不想帮你点。”他的嘴唇动了动似忍住了，大约是觉得与一个没名没堂的人斗气不值得。燃起一支青城牌香烟，快速的用烟火把导火绳一一的点燃。接着与长三娃风驶电弛一般朝山上的树林里跑，把他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个不停，自然是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
再看长三娃与他的表现就不一样了，“我乂你妈好累人。”长三娃说出这样的野话后，无所顾及地一下子就倒在了草丛中。他的胸脯还在巨烈地起伏着，却又不知是受了哪一根神筋的刺激突然猛地坐了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大叫道：
“爆!轰，嘿嘿嘿我喊爆就爆，轰!”
他又一下子站起身来，眉飞色舞的拍手又跺脚：
“嘿嘿硬是安逸得带扳，爆，轰，轰轰。”
卫中全厌烦地离开有丈把远后，把身子靠着一棵柏树，用右手解开有些退色的劳动布工作服的一棵扣子，露出了里边的春纺涤凉衬衣，似想让自已尽量的轻松一些。他的两只眼睛随着爆炸而起的飞沙走石，脑海里浮现出了《上甘岭》、《南征北战》等电影炮声隆隆的场面，心中很有了一些感动的同时，觉得不太明白那些在战火纷飞里的人，怎么会是那么勇敢的不怕牺牲--这会不会就是因为有一种特别的信念呢?现在的人，尤其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应该以什么样的目标来做为追求？他想这方面的问题，在杨利仙的心里可能是很清晰的吧？
“她也可能正因为是如此，才不把我卫中全放在她的眼里，不愿跟我照订婚相是不是表明，谈恋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卫中全心情沉闷地看着炸后凌乱的龙骨石，毫无来由地想到这些被炸碎了的龙骨石，不知要在多久之后才能被彻底的风化，觉得是十分的茫然，总没有办法把现实与今后，善与恶、美与丑，自己与他人的微妙能有机地联系起来。他为整个的山上山下的各种鸟儿，已经完全被吓呆了的没了婉啼和歌唱轻叹。感到近处真是充满着一种残破累累的可怖景象，尘土滾动、烟雾弥漫，硫酸味混合着导火绳燃烧后的浓烈气味，把人、把一切都熏闷的改变了模样，就连太阳都变得昏黄了许多。然而为什么要放这些炮，又究竟能有多少作用，他不知到更想象不出。他现在所能明白的是，既使这些碎石能够风化为沙土，可这里是高山缺水，无论是栽种什么农作物都不可能获得好的收获。现在所付出的代价那就是劳命伤财，对于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只能是有害无益。卫中全心想，很有必要找机会与自已的姐夫，谈谈当前农村的好些举措和做法是不妥当的。
他正想到这里，恰似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凭着巴结上级干部的矿有才，现在正是筹躇满志，专门上山自然是他的美好计划之一。
“兄弟，你的信。”
还老远他就大声的对卫中全说，带笑的脸是很有一些兴奋--是否还在为杨利仙的信而欢心：
“是她跟你写来的。”
说完便看着炸后的乱石，一幅理所当然的又道：
“我拆开来看了一下，她说她的妈做生不做喊你不去，肯定是在考验你。我看你应该提前去才对。”
他仿佛不大情愿的从口袋里掏出信来，在交给卫中全的同时沉着脸的说：
“你们塞要架点势做哦，都快要少午了才放了这门十来多炮，耍吗还是要按倒点哈。把药再装多点，炮眼还要再打深些才会炸得更好。”
“还放少了嗦？”长三娃鼓起眼睛把矿有才盯住的说：
“卫中全打的还没放得嘛。妈哟我们气都没歇一口，你问卫中全看我们耍没有嘛。哪个说放少了喊他来塞。乂儿的乂，老子的膀子还靠实弄痛了呢，做我的锤子做。”
矿有才并不理睬起火连天一脸狠样的长三娃，认真严肃望着在看信的卫中全：
“我看她的字还写得可以。你要记倒我说的哈，赶在她妈做生之前就去，我想她肯定是要试你的心塞。”
卫中全对于矿有才的私自拆信，心里实在是很不痛快。他就只当没听见矿有才的话，再重新看起杨利仙的信来：
“亲爱的，你好!”
卫中全看到这一句，是比刚才多了些想法。对于这如一对热恋人的称呼，觉得杨利仙的内心真是不得了--表面冷漠内心里像火一样的热。让卫中全不得不看到的是，自已的心中都还没有把杨利仙当成是“亲爱的”，认为杨利仙是很爱自已的了。
接下来的内容卫中全觉得有些难解：
“可（我）想你和你的爸爸的生活愉快吧?一切都很好的吧？
全，你的来信我在二十一号收到了，知到一切情况，内容尽知。
看见你信，是多么的不平静，是说不完的高兴。但是我深深知到，我二十多年了，关心我身体的是父母，现在有你关心我身体，除此以外再无他人。可是给我那样的关心，留下给我的日记本，这真使人感到我们之间的友谊千斤重，什么风浪也是不能挡住的。但想起良心二字，是说不完的痛心话。怎么说呢？这对我的压力真好比千斤重，使我知到什么是毒蛇，谁是真朋友，还要在烈火中炼真金。反正说来，短时间，看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我们两（俩）个好像天仙配那有几句话一样的，你我好比双（霜）打杨柳，从（重）到春天，从（重）发芽。可（我）想到你是想了（解）我一棵心，对于个人问题来说，是十分为难的。反正自已理想心愿是办（达）不到的，形势在逼着我们前进，在一起
另外，我们上次几个在你们那里，给你们代（带）来了很多麻烦和浪费，从你们来说对我们是十分周到，热情的。在这里内（衷）心感谢二哥他们和爸爸。从今后应该本着节约来办事情还要好一些。想到你们家里，没有好多的人，你们那样心（辛）苦，在我身上浪费，从我爸爸妈妈也不会说这些那些的。那天我们走的时候，你把我们送到要到黄期（溪）了，在路上，你说去照相，可是没有去，但我心里象（像）大海波浪一样滚着，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家里己五点过了。在路上各方面都好，请你们放心吧。我回来没有来信告诉你，请元（原）谅。
在（再）说，你信中说我妈做生不知临时有无工作变化，如果你没时间，不来还是可以的。如果你一定要来，最好过了才来耍。因为那些亲其（戚）都说了不做，你以后来，我们要好说一些。要对你说的战是《暂时》不说了，时间晚了”
第一处省略号似不尽的无奈，让卫中全难以明白其中是怎样的内容包含。
他把信反复地看了好几片，总觉得杨利仙的内心有许多的矛盾处，心里是很难猜到杨利仙的真实用意。“像大海波浪”是指痛苦，还是指左右为难?从“不照相”的当时情形看，其他人显然是知到不能走街上的，难到杨利仙的压力是来自于她自已的父母？
“嘿嘿卫中全，一看倒你婆娘的信就迷倒了嗦？”
卫中全的心中似猛地震动了一下：“婆娘？”他满脸恼怒的把长三娃瞪了一眼：
“你最好少跟我嘴臭。”
他说完转身离长三娃远了些，面对默默群山心情仍然是十分的沉闷，想来想去都找不出一丝的头绪：
“下午五点过才回到家里，那就是过了大河在仙缘街上吃的午饭还停息了很久，不肯与自已到黄溪到底为的是啥子？”
他觉得只有去直接的面对，才能找出所需要的真实答案。
他在杨大娘生日的前两天，揹上装着肉、面、包蛋、布、牙刷牙膏等物的小背篼，到杨于亮家吃过午饭后，由杨于亮领着，不再怕影起有人说闲话，光明正大沿七弯八拐的小路,正儿八经向杨利仙的家走去。
这是在馒头型的山包边，面向南依山而建的一排五间用麦杆盖的顺草（草屋向下，坐草则是草屋朝上）土墙草房。从东朝西分别是：一房间二堂屋，三四房间五灶房。挨灶房南墙还有一个房间及两间猪圈。屋两边的竹林砍伐过量稀稀拉拉，前面不咋平整的院坝边，难得一见的几棵矮小的红桔树刺长而多，要生不死--此时静无声息真的没有一点儿的生气。
杨于亮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只是兴奋的喊道：
“近茹芬，你看哪一个来啦!”
正在院坝左前面的水沟边洗涮鞋子的杨大娘，慢慢直起身来一见是卫中全，忙丢了刷子鞋子惊喜的则身前迎：
“哦呀卫中全!嘿嘿你才硬是稀客喃!这门热的天，嘿嘿你还揹啥子东西来嘛。硬是想倒你这门远揹的东西，哪门吃得下哦。快把揹篼放下来。哇呀这门重，硬是把你累安逸了。”
卫中全不安的叫了一声“妈”再无话说，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压力似的。他一进了大门，不由自主看了眼右手边，冷然紧闭的上横下竖的柏木装板房间旧门，猜想着里边一定有不少秘密。接着规规举举地到堂屋中间的高桌旁坐下，听见杨大娘对杨于亮说：
“亮三爸，请你陪卫中全坐一会，我去煮点开水多。”
卫中全急忙立起身来劝阻说：
“妈，你就不要去麻烦了，我是在三舅家吃了午饭来的。”
“俗话说的过个阳沟吃三碗，嘿嘿你走了一里多路了还有不饿的嗦。”
杨大娘爽朗的说完，转身快步的去煮合包蛋了。这在农村有种除了女婿无好客的说法，老丈母煮合包蛋招待女婿那是极其殊荣的，表示出杨大娘给了卫中全最高规格的待遇。
卫中全并未因此显露出高兴，他的心中很急迫的想要知到，杨利仙会不会真的把他当着“亲爱的”。
他见从西边房间来到寂寞堂屋的杨大爷，对杨于亮和他冷淡的说了声“你们早哈”。然后径直到房间门外毫无表情的喊：“利仙出工呐”。接着就到北墙前，取下一把挂在荆墙上的锄头扛到肩上，顾自大步的向门外走去，屋中之人就像与他没有任何的关联。而出了房间门的杨利仙，更如一个在旅馆里见到都是住店的人，大概因为面熟出于应酬的打了个招呼：“你们才早喃”。然后，也是机械地到北墙前取下一把锄头扛到肩上，也是显得很不痛快，恨不得快些离开俩个有些令她讨厌的人似的。
卫中全认为杨利仙在午睡后又赶着出工，一副冷漠的样子大约是不足为奇的。他对岳母的亲热和关心，似令他觉得有些无奈：要他洗脸洗脚，又要他到东房间里睡觉，他好像是报着“恭敬不如从命”的想法，跟在杨大娘身后无声地进入到阴沉死静的房间里。
在老丈母关上门离开后，他毫无睡意的从床边站起身来，一对茫然的眼睛随意的观察着：对面土墙一人高之上的小窗，大约是一尺五高一尺二宽，透光极少使屋内是相当的模糊，免强可见到窗下的小黄桶很旧，也许是分的地主之物。往左看也就是东南的墙角里，一只尿桶装满了一桶尿，可能是刚才杨利仙正尿过，使屋内充满了大蒜一般刺鼻的浓烈气味。顺东墙靠北墙的一张单人床的麻布蚊帐低缩着，帐门下幅厰开两头似被什么压住了，只能看见里边的粗布黑被子乱堆成一团，正像是被形容的狗窩。
卫中全车转了身子，见到中大的双人架子床的麻布蚊帳四周还算是伸展，不知上面堆了什么东西的使帐顶下沉的厉害，很像是反着的棺材盖。在帐门由细绳拴了筷子挂住的里边，显得笨重的红底白花被子，顺床里边随意的牵摆了一下并不归整，旧篾席有几处破洞的油黄，枕头就是枕套里装了一些折好的旧衣服，恰如表明好睡的人不管怎样都能睡的很香。再看床前顺西墙的灰黑小柜子上，铺的报纸很旧的发着暗黄，一块一尺多长约八寸宽的玻璃下，可以看见有少数民族人物的画报，像是在白天里沉睡不动的蝙蝴。
卫中全留意了一下之后，不知是觉得在房间里太压抑，还是被尿味给熏的实在是难受，总之他开门走到堂屋，在大门口默默的靠着左门枋，呆呆地看着对面阴沉沉的桠口出着神。
桠口的左边山包很高，有一片野蛮阴森的刺槐丛林，似哭丧地哀悼着什么。右边的鱼背型山山势低缓，形状各异难以描画准确的土块里，已基本成熟了的小麦，东倒西歪的一副乱象强弱不分。桠口的正中分布着的十字小路上，似极其蛮荒的在这里聚集了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在东北角的不远处有人采石做它用，形成了壁崖很深的坑坎，就像是处女地被开垦后，改变了原有整洁美丽模样，现出乌黑石头如毗牙裂嘴的凌乱着。卫中全还不知到在这个地方，有着杨利仙与他对于“爱情”完全不同的分界线--杨利仙心里已完全有了爱情的萌芽兹生出土：
她认为自已的父亲一心支持她嫁往平坝是不会有错的。孙求荣的人材不及万元连，但也只是次一些，其它方面就没什么不好的。然而她的母亲抓住她被万元连所抛弃的事实，极力地指出，只看外表不重视人的心地的错误是严重的。加之杨于亮、石中琼的一唱一合，把卫中全说的是无人可比，就连卫中全目露凶相，可能是一个随时都会动粗的人，都被说成是面恶心善，是一个会保护女人的男人。于是，她的“择优录取”就正在无序地进行之中。
卫中全对于这种情况那是无从知晓，因而他在这时只对自身的不足进行着分析。
他想着自已的父亲和二爸，都是说的不对就会动手打人的。特别是粗暴无比的二爸，无论是木棒还是石头，只要是顺手的东西，是抓起来就往妻子的身上猛砸，把杨于秀的手脚都是打断了的。卫中全觉得，现今的男人，首先就应从这一点上进行改变--他知到自已是有着急躁易怒遗传基因的，虽然从理智上很抵制对他人动用武力的行为，尽可能克制住自已不要给别人造成痛苦。然而当他看到某种令人愤怒的行为的时候，又真的会忍不住的想要动手揍人。在读初中的时候，他就有着对同学在他人背后贴东西，或是对欺负弱者的人大打出手的行动。有一次与一个同学，从教室东头打到西头直到把对方打扒下--如果说他现在已有着不能轻易出手的自觉性，那么只能说是不轻易--人的动物性的本质就是争强好胜，卫中全明白这一点在自已的身上还严重地存在着--他觉得这是自已现在最大不好的一面，要想改变就必须多学习多思考。他想这应该就是他今后不断完善自我的人生方向。
就在他对自已的远景在进行不很清晰的思考时，看到杨大爷低垂着头像有满腹心事的走回家来。心里便觉得文明的进化程度，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可能是很低的，平时粗暴的行为一定不会少见。
杨大爷方小的头上，寸丁头发不算浓密比较粗黑，壮实的身上穿着兰卡机中山装，把白瘦小脸不带表情的神态衬托的呆板如雕塑。下穿一条黑布裤子是裤管高卷的光着一双大脚板，整个的身子真的就是一幅村野莽夫的形象。具杨大娘的说法，她的老人公是教书的，就是怎么都教不会自已的儿子识字，弄得来是一字不识的靠打短工、做长年的维系生计。不过呢人长的高大，小脸又是少有的白净，在年青时是很能令某些女人动心的男子。在桂龙寺一带帮工时，就曾被一家地主的女儿看上要招上门--他一直以来以此教训妻子和儿女们：
“老子要不是想倒这一家人，想倒你们这些龟儿子弄不倒吃只有被饿死，老子还不回来了。”
这该是说他的心很好，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对于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喝酒的问题，卫中全听杨大娘的解释是：“他太累了，想喝点酒我就等他喝。”实际上卫中全并不明白，与其说杨大娘是包容疼爱丈夫，倒不如说夫妻之心隔着十万八千里--同样一字不识的杨大娘，在解放后是大展身手，成为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地方红人。无论是反霸剿匪，还是动员抗美援朝，无论是大炼钢铁，还是大鸣大放，她始终都是积极分子，且能歌善舞，在上级领导的眼里有着良好的知名度，入乂当干部成其必然。使不论时代也不论社会的杨大爷，本来对新社会就很陌生，妻子是成天跟着运动跑的不着家，加之不交流更无法沟通。这就形成了沉默的更沉默，会说的更是能说会道--杨大爷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像这一次，明明是坝区的条件最好，丘陵在其次，最差的就是山区--九倒拐、五百梯那一带，穷的那简直就是令他压根是看都不想看上一眼的，更别提把女儿嫁去令他是有多难受的了。
他不知到杨于亮夫妇和近茹芬，怎么就把杨利仙给偏进了网里。弄得他这个当父亲的，是又气又急又拿不出好的主意来。认为背后随时都可能有人在指着他讥笑：
“杨根茂可是开了给女儿放人户放几家的先河了”。
把他搞得来走路都紧低着头，生怕有人使绊让他摔跤的一样。他走的很快脚下很轻，仿佛是不愿有人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就是到了家里还是不抬头，似不想被人看见没有脸面的脸。
卫中全见杨大爷看都不看他的走来，硬着头皮轻轻的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无话可说的呆滞着。
杨大爷不经意的随口说：
“嘿嘿有点不好耍得该是哈。”
他仍然不看卫中全的走到大门坎前的长方条石前车身坐下，摸出用生牛皮做成的长方型烟盒，抽开来从中拿了叶子烟开始认真地卷裹着。
“爸爸的活路做完了么?”
卫中全一边随意的问，一边摸出大前门香烟，从中抽出一支送到杨大爷的面前：
“爸爸你吃一支纸烟方便些。听三舅说，他今年派你管秧田水，很忙么？”
“嘿嘿我吃这个。”
杨大爷迟疑的说：
“我都没跟你买烟你快吃。”
他见卫中全仍然伸着手没有缩回的意思，就非常客气地用双手接过，对着送到面前的火柴火把烟点燃，好像真是烟瘾来登了“丝”的一声狠吸了一口，然后喷着浓烟的说：
“我去看了一转，也莫得啥子，反正看倒秧田的水不够放起去就是了。”
他憨憨的笑了笑又随口的问：
“你们那里在这段时间，是不是还莫得啥子活路？”
“相当的多。”
卫中全带着有些无奈的口吻说：
“只要是生在农村的人，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当农民反正是累一辈子的命。”
正在这时，杨大娘从西边的房间进入到堂屋里，带着十分关切的表情说：
“卫中全，你咋个不多睡会嘛，走了那们远的路，你又走得只有那们快了，嘿好累嘛，快再去睡会多。”
卫中全看着上穿一件瓦灰色侧扣布扣衣，和下穿的一条黑布裤都很旧了的杨大娘，觉得这个家的经济情况是极其不乐观的。再看杨大娘脚上穿的一双黑色平绒布鞋都变成了灰白色，心想自已若是只会吃闲饭的坐享其成，那就只能说明是太麻木无情了。所以他极是认真的说：
“我不睡了，我是做贯了活路的人，你看是让我去做自留地还是去砍柴？”
“嘿嘿卫中全你才来头一回得嘛，我随便哪们吗也不得要你去做活路塞。你是嫌不好耍得么?等会我陪你去公社走一转。”
杨大娘说完就去换上新衣服，高高兴兴的领着卫中全游玩一圈，又叫杨大爷宰鸡买酒，热心热肠的无以复加。
卫中全感到老丈母对自已的好，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就是晚上收工回家的杨利仙，似否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对他不再是完全冷冰冰的。特别是杨大娘还特意去请了受人尊敬的杨根永吃晚饭--在公社中心校教书的杨老师，为杨利仙提供做垫底和绣花的字画图样。他说的话对这一家人，更是几乎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他都说卫中全不错，杨利仙大约不能不有所考虑。在晚饭之后拿出了卫中全送的日记本,放在了万元连送给她的玻璃上，把卫中全的照片放在了玻璃下。好像是以此来说明,她与卫中全之间有一道透明的墙--日记本中的内容对卫中全的影响真还不小：
“月光如水想朋友，天明一到盼信来。
春风吹起层层浪，雪花飘飘满地凉。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才浓。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亲友分别不分心，因为是革命的需要，情意流经春夏秋冬，不知哪时见面，想你只在心里想，见你只在梦中见，有话只在信中谈，有情才把玉口开。
青山绿水到处有，可知心的朋友哪里找，望你经常写信来，如有心意信中谈。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春夏秋冬四季春，太公钓鱼大河边，从来不见回流水。老来不见可追春，柳绿不说春天来。别友不说只有春，河边杨柳半年青，高山青松万年绿。
花儿逢春不乱开，春风吹到蝴蝶来。蝴蝶飞来花己开，只等蝴蝶把花采。”
卫中全看到这里，望着小柜子上很亮的煤油灯是思潮起伏。认为杨利仙经过抄写这些诗意语句,会受到内容丰富多彩的熏淘，思想那自然是极有素质和有品味的。觉得实在不应对杨利仙产生轻易的怀疑。既便下午对自己表现的十分冷淡，只要考虑一下订婚的时间还不长，就能明白彼此能产生激动热情必然还有一个过程。因此，他在第二天是在安静平和中愉快的度过。他更是认为应该静下心来的回到家里去，让生活的一切都步入到正常的次序中--自已是应加紧学习才能让思想有所进步的。
卫中全想回家刚吃过早饭，突然就昏了天黑了地，在剎那间便风雨大作起来，让他感到措手不及的满心不快。对于异变是否预示着有某种不祥的东西，令他陷入到一种莫名的苦脑之中。
面色一直有些凝重的杨利仙，那是一下子就没有了心中的包袱，完全轻松了下来的露出了笑脸。杨大娘更是无比开心的拍起手来：
“嘿嘿，这才是叫人不留天留呢!”
“天留？”卫中全的心中似怪不舒服的觉得，是怎么都不能明白会来这样一场意外风雨。他要回家了老天就下起雨来挡住他，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是无法想到。他在还很生疏的环境里，看不到一点有乐趣的时空之中，不知天意是不是要让他尽受无聊透顶的煎熬。他喜欢在自已家的那种平淡清静的日子，以及独处的完全自由和轻松。在他的房间里，有书看更是有不少的东西可以欣赏。然而在这里，除了听哗哗啦啦的雨声，就是大眼瞪小眼，说一些无关重要的闲话，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有一丝半点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倒是杨利仙兴冲冲的打起伞去叫了邹坤玉来，满是欢喜在高桌前安了小方桌的打扑克--全不在意卫中全老是出错牌，脸色怆白的邹坤玉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邹坤玉闷闷不乐的离开后，她仍是兴奋不已的问卫中全：
“我的绦咔衣服你找人打没有？”
卫中全随口道：
“还没有。请你把你穿衣服的长短大小的尺寸告诉我，我回去后就找人打。”
“我也不大记的清楚我穿衣服的尺寸。”杨利仙说完看着卫中全又说：
“你把你穿的衣裳脱下来，让我试一下就晓得长短大小了。”她穿上兰色涤咔军干服后，扯了扯衣摆的说：“正好合身，就是长了点，我不脱了哈。”
说完站直了身子的正要扣纽扣，眼睛看到了外面的神色大变，就如见了鬼似的黑沉了脸，急急忙忙的扒掉衣服往高桌上一丢，抓起自己的旧灯草绒衣服就往房间里冲。
卫中全拿起自已的衣服一边往身上穿，一边注视着俩个老头和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男子，就似从天而降的已到有点阴暗的院坝边了。三个落汤鸡一般的人大约已是被雨水淋怕了，各自大步地朝大门冲来，一瞬之间就已跑进了堂屋里。这对于卫中全来说，觉得心中立刻被塞入了一团棉花，把他梗的十分难受，不由自主的对青年男子格外的注意起来。
此人身高有一米六五以上，长的是臂圆粗腰一身壮实，像极了一只大冬瓜。只是胸凹背扛也叫做稍箕背，少了挺拔昂扬的帅气。他把灰色衣服搭在揹了挎包的肩上，使只穿了白背心的身段的皮肉显现出特别的肥厚。再看圆而稍方的脸黄黄的似有病。有些圆的头上头发短的不足半寸。额头上的发际处有一小指大的胎记。淡眉下的一对豹眼神暗而阴沉，不知在如何的盘算着别人。
卫中全觉得此人是比较长于心计的人，自然的生出了“他是谁”的疑问。他把自已的双手放入裤包里，闪动着眼睛像看戏的一样审视着几个人的表演。他从杨利仙刚才的表现看出，来人非同寻常，使他觉得似在梦游中的没了任何主张。
在那个小伙子往钉在墙里的竹钉上挂挎包时，杨利仙沉着脸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虽然是对谁都没看一眼，口气倒是有几分热情的说了一句：
“你们都才早喃”。
她说话时并未停下脚步。
“利仙，你看我该爱跑嘛。”
她听了高个老头说的话，只得稍停的说了句：
“要来才好塞”。
然后仍是谁都没看的往西边的房间走。在她走到小老头的身后时，迟疑了一下，对卫中全似有意的说了一句：
“这是姨爹”。
接着一闪身的消失了。
“姨爹？”卫中全带着疑问的看向小老头，应酬似的又吐出了两个字：
“你早？”
身高不足一米五，身子极是单薄的小老头儿，尖长的脸上几乎是一张皮的极是瘦刮阴沉，塌陷的腮帮轻轻地抽动了几下，睁了睁细小眼的眼皮，让人免强能看见白多黑少的小眼珠，麻木了一样的距大门不远的站着不动。对卫中全充满了戒备似的，从马口的牙缝里轻轻地挤出了一个“早”字，说的是有气无力似来自天外的苍老之音。
卫中全侧身朝大门口走了两步，靠着门枋的摸出烟来从中抽出一支含到唇间，手有点抖的连划了三根火柴总算是把烟点燃了。
杨利仙抱了一抱衣服出来，放到堂屋中的高桌上后，口气里对三个来人满是关切的说：
“你们都快把干衣服换上，我去拿帕子来你们要把头擦干才免得感冒了。”
卫中全车转身快步的走到厨房里，低垂着双眼的瞧着地上，口气平静得近于冷漠的说：
“妈，来客了。我看爸爸已去了堂屋里，你不去招呼一下？”
“啥子客哦。”杨大娘在灶后满是恨声怨气的说：
“妈哟，硬是啥子乂乂人都往这个屋头跑。”
她放缓了口气对背向东墙烧火的女儿说：
“利英，快把板凳拿跟三哥坐。”
“我不想坐。”卫中全有点生硬的说完又试探的问：
“他们都是些啥子客？”
杨大娘想了下，口气平静的说：
“我只恍倒一眼，前头那一个是姨爹，那个高的好像叫老齐，是万元连家同房子的吗咋个。嘿，你快坐嘛，我去问一下看。”
卫中全坐下后，眉头紧锁的把双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的只顾盯着有不少裂缝的地上出着神。过了一会看一下腕上的手表，心里在急切地想：
“那个男青年不是万元连，那么就应该是杨利仙已耍的朋友？这是为啥子？好玩吗？几天了，仙英、仙花都不主动的跟我说上一句话，她们好像把我当成了局外之人，那这一切到底是咋个的一回事？”
他仿佛听见堂屋里很是热闹的说着话，再也坐不住的站起身来，信步走到门口靠在左边的门枋上，呆呆地看着猪圈前面的一棵大泡桐树。雨点打在茂绿的叶片上，发出了愁苦的“嗒、嗒、嗒”的震颤声。树叶上不住往下滴落着泪一样的水珠，不住的轻轻抖动就似在默默的哭泣。而叶尖滴下一点发亮的泪珠后又回复到延直，再慢慢的又被雨水所重压，汇集成细流直到叶尖低垂到水珠儿的落下，如是重复的没完没了。地面上已被击打出窩窩点点，仿佛已成了一张麻子脸。正似雨打沙滩万点坑，人陷苦海无主心了。
“卫中全，走去床边坐会嘛。”
杨大娘走到卫中全的身后，十分慎重的说完后就转身往昏朦的房间里走，完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愁苦样子。
卫中全木然地跟着进入到阴黑的房间里，默默地走到顺北墙似坟墓的床前边。杨大娘坐上暗然的柏木床枋后，对他柔和的说道：
“你也快坐嘛。”
他就在杨大娘的左边轻轻的把屁股搁到床枋上，一脸茫然的看着灰黑的地面。
“那一个小伙子是万元连的老庚，他们来的意思，好像是要劝利仙回心转意吗作个。”
卫中全听杨大娘的口气，如心中压着块石头的极是沉重，接过话来面无表情的说：
“他们是要劝杨利仙与万元连重归于好吗？那就要看杨利仙的意思了。他们耍了好几年，我想他们是应该很有基础的。”
杨大娘若有所思的说：
“卫中全，我是这们想的，他元连就是有金山银山，我利仙也不得回心转意了，妈哟好马不吃回头草得嘛。你说是不是喃？不过哩，他们怕是肯定要喊退东西。我反正是想不通，不退东西又哪们？你说是不是嘛。又不是我利仙三心二意的，妈哟男退三千女退八百，男方先去耍了我利仙才耍的，我还该喊元连算饭钱呢。他来耍了那们多，吃了我们家的都不晓得有好多个三十多块了，不退他反正也是说得起走的。”
卫中全似受到室内昏朦的制约，神态、口气都如机械：
“如果是不愿和万元连恢复关系的话，那我倒是认为可能还是退了的好。就三十几块钱，实际上也算不了啥子。”
卫中全这话说的有几分含糊，就好像在几年时间里杨利仙才用了三十几元钱，到底是出自于轻财重义的高尚情操，还是有着依靠自力更生的吃苦精神--这种思想究竟该不该得到发扬？
“钱就只三十多点。”杨大娘很肯定的说：
“布吗没用他的，要退拿跟他就是了。”
卫中全在短时间里就已用了二百多元，对于三十多元可能根本就不在乎的说：
“如果你们真的决定要退，那就只有请你们先垫一下，我回去立及就把钱寄来。我认为，要决定断绝关系，那就要断得干脆点，也断得彻底一点才好。为了三十几元钱，若万元连借此在今后找麻烦那是不妥当的。不过，”
卫中全见房上亮瓦暗黄的光，透照到晕乎乎的地上似一团阴影，口气一下是很慎重的说：
“妈还是应该为杨利仙全面的想一下。年青人的思想，也包括我在内，与老年人的看法是很不相同的。他们过去出问题有可能是凭一时之气，男女间的事本来也不好说。她如果还是很喜欢万元连的话，不但是妈，就是我也应支持她和帮助她达成心愿才好。在我这方面来说反正无所谓，婚姻不成可以成为姊妹，也可以是朋友。请妈一定不要为难她，她一生的大事得由她本人做出决定。我没耍过朋友，但我记得有一句土话，是说抱鸡母不抱搬断脚也不会抱，真是话丑理直。”
杨大娘动了动身子，已是心神情愉快的道：
“这你倒放心，我完全是随她的便。讲实话，我看利仙她是最喜欢你的。她跟万元连耍了几年，要像今天这们去找人来打百分使你好耍些，那是想都不要想呢。这两天跟你是有说有笑的，万元连来塞她硬是理都不得咋个理。嘿嘿，说老实一个话，我们这一家人都是喜欢你的。像你爸爸嘛，你来的那一个下午他又是忙倒杀鸡，又是跑起去打酒，还带你到处去转梁子。对元连这们多年，从来就莫得这种好事。咹，万元连人是长得有点好，实际上喃，他是又好吃又不想做活路，还爱睡懒瞌睡。要有你一半的勤快，也怕是不得走倒现在这一步、、、、、、”
杨大娘很真切的说到这里，杨利英在厨房里大声的喊：
“妈，水开啦。”
“卫中全，”杨大娘急忙从床枋边下到地上，非常亲切的说：
“你就在这里耍会，我等一下来陪你。”
卫中全看到杨大娘忙忙地进了厨房，刚才的一席话虽然是对他起到了减轻心中怒气的作用。但是对于恋爱的事情又恍然若梦，难辩真假的满心苦闷着。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后，起身在昏暗的屋中徘徊了一阵，然后下意识的去到他觉得有点神秘的堂屋里。
看到杨利仙还是穿着很旧的暗红灯草絨衣，双眼虽然只是看着桌面上，左手揣在裤包里，右手在桌子上随意的画动着。但是就好像已有了成竹在胸的计划，神态那是相当的随意。在她脸骨圆凸的脸上，微红的展现出了微微的笑容，略厚的嘴唇在轻轻的启动着，愉悦的说着卫中全不太听的清或没注意听的话语。
“你们硬是太有心了，下这们大的雨都要来，我杨利仙内心很有好感动、、、、、、”
她对面的男子紧紧地盯住她，一双伸放在桌子上面的大手，仿佛准备着随时去把杨利仙掌圆指粗的手抓住。坐在上方的俩个老头儿，全都很是高兴的一齐看着杨利仙--大约她说的话很迷人，把他们三人都给深深地吸引了。杨利仙身后坐在小板凳上的杨大爷，则是泥塑一般的偶而叭一口叶子烟，脸色是极为怆白。
卫中全注意到这几个人对于自已的出现，谁都没在意的无人理会。感到自已在这些人的眼里,那就好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脸上疑集起了厚厚的冰霜，一对眼睛里闪动着寒光的略为想了一下，便快步的径直到死寂房间里的床前，伸手从玻璃上拿起他送给杨利仙的精装日记本。一边从后面翻开一边从口袋里取下钢笔，用牙咬住笔盖用力地一扯，接着就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
“屋外凄雨正淅沥，情心似海浪飞急。堂中欢言春意满，人间冷暖好迷离。爱恨情仇舞影乱，纷纷残杀不相息。形单影只今何往，可叹人心多怪奇。”
卫中全停下笔想了一下又写到：
“屋外的悲雨还下个不停，点点滴滴不住敲打着我弱质的心。人间已经没有一刻的安宁与舒畅，害人的毒药不知到是谁偷偷的造成？沉沉的雾海之中，我知到没有谁能听见我的痛苦与疾呼，也没有谁会看到我心里正在猛烈撞击的惊天之怒。”
悄悄站在了卫中全身后的杨利仙看到他写个没完，码起了脸气哼哼的质问道：
“你气得这们恼火做啥子？我家来了客把你惹倒了嗦？”
“你家来客？好像跟我丝毫的关系也没有。你以为我会气吗？笑话!你和你的全家人，对我真的已是恩重如山，我是应该高兴都高兴不完的了。不过，你能告诉我来的是啥子客吗？我特奉劝你在这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要犯判断上的错误，否则会后悔莫及的。”
卫中全说到这里从杨利仙的背后绕过，双手放进裤包里冷冷的望着小窗外，看到了几百米远的朦胧暗色红岩石的壁陡，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晓得这其中的一切我也不想晓得，但感觉告诉我，前面就是一个陷坑。”
“你想哪们子说就那们说。”
杨利仙硬帮帮的说完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看也没看卫中全满是理直气壮的道：
“你躲在这个屋头做啥子？你是月婆子见不得人嗦？”
“哼，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卫中全用冷冷的口气说完，毫不忧疑的大步走到堂屋里。正想开口时见坐在高桌上方的杨大爷，灰白着脸的一副失魂无神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沉思着。
坐在西墙边的小伙子从小板凳上立起身来，一边走向卫中全一边从穿着杨大爷的，显得太长大的灰涤咔军干装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红缨牌纸烟，从中抽出一支递到卫中全面前，讪笑着说：
“请吃烟。”
卫中全从裤包里抽出右手，举到胸前掌心朝着孙求荣左右摆了一下，意思是“不用”，接着就快步的离开了。
他没想到在挨厨房的房间里是风突变，刚才精精神神的杨大娘，此时正坐在床边左手托住腮的偏侧着身子，脸上死灰死灰的像是得了重病，一双无神的眼睛里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是涌满了无限的痛苦和哀怨。卫中全的一棵强硬之心立刻就软了下来，快步的走到了杨大娘面前，忍不住悲戚浴泣的道：
“妈，你是咋的了？你不要气的这么难受呀。如果我在说话上或是做事上伤了你的心，那我也是无意的，请你指出我一定改。你就是骂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能不气就好。请妈千万要想开一点，我年青幼稚你就多原谅。”
“唉--”
杨大娘长叹一声的背过身去，拿起拴在身上的黑色围腰下摆，用力擦着双眼低声的抽泣着。她想不到自已的女儿刚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种话，“你说卫中全好你就嫁跟他塞。”当然这种话一点儿都不能让卫中全知到，所以她很快的停止了落泪，叹了口气仍止不住充满了伤感的含糊倾诉起来：
“我是想倒万元连也太对不住人了，呃、咳，我也是只有那们的对待他了。再穷再莫得，他每回来了没少煮荷包蛋跟他吃，借都要借起来让他吃好点。他喃好多时候空脚辽手就来了，硬是连指母大点的东西都莫得，妈哟还好意思喊起人来劝。呃、咳，我硬是一看倒那个姨爹就气得很。他跟万元连是一个房子的得嘛，他就只晓得喝喝哄哄的，硬是把利仙给害惨了。利仙喃现在都还要相信他，硬是一点脑壳都莫得。妈哟万元连另外耍倒有了，这个姨爹塞硬连风风都不跟我们透一点。前头莫得好久点，我听桠口那边回娘家的曾朝花说，在杨利仙跟万元连订了婚的第二年，万元连就在改土队里跟当地的一个女娃儿耍了一段时间。我都不晓得这个当介绍人的姨爹，是有哪一点在为利仙好。”
卫中全听了杨大娘的这一番话，这才意识到杨利仙是被前男友给抛弃了。造成这种悲剧结果的始作蛹者，就是“哄了这家骗那家”的媒人艾钱生。对此事杨利仙到底怎么看，卫中全自然不得而知，是带着很平静的口气对杨大娘说：
“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我已说过关键是要看杨利仙本人，妈你就是再气也没用啊。根据你所说的意思来看，我以为万元连本人不来可见是没有诚意的。嗯我顺便说一句，妈你可别生气，我感觉在堂屋的小伙子，可能是杨利仙已耍的男朋友。这次来。”
杨大娘忙打断了卫中全的话：
“不是不是。”
她精神一振，口气十分坚决的说：
“利仙不是那种对老的气都不通一下，就会是自已在外头耍了朋友的人，我敢保证不会。你就把心放在你的肚子里，我跟你说你就是去讨口要饭，我利仙都会是你卫中全的人。”
这时的杨利仙，正精神抖擞的从厨房里端了两碗加了白糖的荷包蛋，步子轻快的从房间里经过如闪影般，只当屋内无人一路如风的朝堂屋里奔去。
“卫中全你也快去吃，我去帮倒端。”
卫中全感觉到杨利仙的快意，在这时已表现的再明确不过显然不是因他而起，所以他带着一副受伤的愁虑说：
“我不想吃。”
“快去哦。”已完全没了伤悲的杨大娘，拉住卫中全的衣袖往堂屋的方向带了一带，意思仿佛是说你必须得去。
卫中全机械地动身刚到挨堂屋的门口边，听见背对西墙坐在高板凳上的小伙子，对着坐在东墙边的杨大爷喊：
“爸爸你也快来吃嘛。”
卫中全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一股火焰直冲他的脑门。他急忙的转了身，大步的走到了厨房门边随口说了声“妈我走了”。迈开大步的径直冲了出去，神情已完全是愤怒到了极点，仿佛不及时地离开他就要失去理智了。
杨大娘追到门口见卫中全已离的远了，是十分着急的问：
“卫中全你要去哪里？”
卫中全停都没停的吐出三个冰冷的字：
“我回家。”
接着是小跑了起来，就像是怕有人把他追上的让他不知怎样面对。他在心里已是怒火万丈的大吼：
“骗子!骗子!骗子!”
邹坤玉在向东北的大门外，不知她是为卫中全还是在为她自已，对着奔跑中的卫中全，用如怨如泣的悲戚声音唱道：
“我们的人生最无情，无情的人啊伤人心，伤人心。”
卫中全听到这用电影黑三角主题曲的音调唱出的歌,悲从中来的放慢了步子，抬头朝邹坤玉那边望去。见姑娘在灰暗屋子黑洞似的大门边背靠着门墙，孤弱凄凉木立着如被哀伤浸透。根本搞不懂邹坤玉对着这边的倾诉，是不是要唤起在他心中已沉睡了的“爱”。他的眼里涌着痛心的泪花:
“我无情?我伤人心?你不给我一丝回音分明是你无情,否则我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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