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赫里安缓缓走向最里边的房间,那是他们的杂物间。
在灰暗的光线中,赫里安依稀看得见一个模糊的人型在角落颤抖着。
“亲爱的,是你吗?”赫里安颤抖道。
“不……不要过来……”是玛丽亚的声音,但为何如此无力与虚弱?
赫里安脚下加急,走了几步,不结实的地板便发出咯吱声。玛丽亚的声音一瞬间抬高:“不……别!求……求你……”
赫里安脑海中各种线索疯狂流转,他试探性问道:“是你上个月说过的……你的感冒吗?”
“……是……”玛丽亚哭泣道,“赫里安……离开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而且……”
赫里安继续前进,终于看到了他心爱的妻子——玛丽亚——的面容。
原本娇美的五官早已不翼而飞,肿胀的五官和头颅仿佛来自另外一个生物。她的皮肤干枯龟裂,鲜血渗透而出;她的牙齿参差不齐,舌苔黑得如同煤炭。
“不……”玛丽亚无力地低鸣。
赫里安心中却十分冷静,他无声地伸手,抱住了这个丑陋的“怪物”。
“你还是我美丽的天使,亲爱的。”赫里安眼神温柔至极。
“赫里安……”玛丽亚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她靠着赫里安宽厚的胸膛哭泣,“你离家去采购物资的第二天,我的病就出现了状况……对不起……对不起我瞒着你……”
是瘟疫。
玛丽亚的症状和瘟疫一模一样。
瘟疫,已经来了。
赫里安像过去一样抚摸着玛丽亚金色的头发:“没关系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发誓,无论如何,我都要治好你。”
早在一个月前,玛丽亚就出现了发热,咳嗽的症状,但是当时玛丽亚只是称自己得了小小的感冒,找赫里安要了一点特制的药丸便再没有提过。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赫里安虽然在质问,可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对不起对不起。”玛丽亚哭的更大声了,“赫里安你当时每天很早出去,很晚才回来……没有接待过病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突然消失……我如果病了,我怕你嫌弃我在一个夜晚永远离开我……对不起……我以为我……很快就康复了……”
“傻姑娘,都当妈了,还和当年一样傻。”赫里安摸着玛丽亚所剩无几的头发,柔声道,“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
赫里安的内心,此刻充满了悔恨与懊恼。上个月,他的确早出晚归,也没有做医生的本职工作。
他在贩卖“灵药”。
是他上个月才制造的一种致幻剂,具有极高的成瘾性。他通过流浪汉,散布这种致幻剂,让这种危害品流传在这个城市每个角落,除了难以想象的金钱外,赫里安还获得了庞大的灵药网络——一个由瘾君子构成的巨大能量网。
这个庞大的系统,足够在让赫里安发生意外时庇护玛丽亚母子。因为,灵药的制作方法,完全是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工艺,只有耳濡目染受过他影响的玛丽亚和小布洛克才能根据配方表制作出来。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赫里安抱紧玛丽亚,尽量让自己的悲伤不流露出来。
“不要让赫拉看到他妈妈现在的样子,好吗……”玛丽亚依偎在赫里安怀中,感受着这永远让她失去自我的安心感。
“他不会介意的。”赫里安道。
玛丽亚渐渐停止了哭泣,她低声道:“赫里安,我还能活多久?”
“说什么傻话,只是瘟疫,致死性并不高。”
“可是并没有得了瘟疫后康复的人,对吗?”玛丽亚问。
“那只是庸医们的说法。如果是我经手治疗,一定能够治好的。”赫里安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安慰着,仿佛溺水的人胡乱挥舞着双手。
“赫里安。”
“玛丽亚,我在陪着你。”
“我好爱你。”
“玛丽亚?”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吸引了。我当年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只是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和你说话时搞不懂你的话,老是被你嘲讽。”
“玛丽亚……别说了,别说了……”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瞒着父亲来找你……”
“停……”赫里安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玛丽亚微笑着:“还有赫拉生下来的时候……眉目和你一模一样帅气……”
玛丽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记得……你一直夸赞我的头发很美……我死后……你可以剪一段留下来……哪怕你以后有了别的妻子,也不许忘了我……”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赫里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和玛丽亚过去的一段段记忆飞快地从脑海闪过,最后定格在了他出门前的那个早上。
“早点回来亲爱的,我给你做你爱吃的南瓜饼。”玛丽亚扎着头巾,娇憨地笑着。这个贵族小姐私自离开父亲的领地,自愿跟他流落民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赫里安,我爱你。”
玛丽亚干枯的手缓缓垂落在地,彻底失去了生息。
赫里安的哭泣一瞬间凝固了,他的瞳孔收缩成针眼,空气安静得可怕。
恨。痛苦。哀伤。
负面情绪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袭来。赫里安仿佛出离了伤痛,抱着玛丽亚的尸体呆呆不动,好似整个世界都在此时静止了一般。
他不知道此刻有何种词汇形容他的痛苦。
不……
赫里安颤抖着抚摸着尸体的头发,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她也确实活着。
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尸体,在一瞬间膨胀了起来。
干枯的肌肉一块块鼓起,违背常识的能量出现在尸体的身上。玛丽亚生前穿着的淡灰色连衣裙被撑破,露出了带着绒毛仿佛野兽一般的身躯。
鼠疫。瘟疫。是谁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呢?这个瞒天过海的名字。
玛丽亚的头颅异化为野兽般的巨颅,如同狼一样的长吻从原本嘴巴的位置长出来。
赫里安退了好几步,怔怔地看着玛丽亚的变化。
“玛丽亚,是你吗?”
“你活过来了吗?”
回应赫里安的,是鳄鱼般的眼眸眨动,以及低沉的兽吼。好似压抑了无数年的饥饿,从野兽嘴中缓缓释放出一丝丝来一般,那低吼声中听不到半分理性与善良。
赫里安一直退到了客厅。怪兽也亦步亦趋跟到了客厅。
赫里安忽然觉得这就是玛丽亚,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走上去,想拥抱这个怪兽。
但是下一刻,他的手腕被怪兽轻易地切断,鲜血,迅猛地喷射而出,如同最华丽的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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