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昂城内的风暴将要降临,带走宁静。
风暴将扩散、席卷整个瑟占斯。
然而瑟占斯的民众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与日常生活告别。他们如海浪被风推搡,一边被迫前进,一边哀嚎……
…………
苏利和博兰特赶往酒馆同时,纱帘酒馆里,佣兵们都在讨论一件事,就是有关鲁瑟夫遗产的问题。
鲁瑟夫来自南境,佣兵团里的大多数人也都是来自南境。他们的境遇也差不多一样,都是家里有几个兄弟,自己是最没用的一个,便被家人用几枚塞贝铜币打发离家了。有家不能回的他们只能在酒馆里找到几个臭味相投的人一起,组成一个小帮派来做一些零工跑腿的活,有时候还充当打手。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就去收保护费,甚至去偷去抢。
他们就是人们口中的渣滓。
鲁瑟夫算是幸运的了,他家只有三兄弟。鲁瑟夫是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
和踏实做事,早已成家立业的两位兄弟不同,鲁瑟夫终日游手好闲,他的大哥劝他去找事做他不去,于是想着给他找一个老婆,但鲁瑟夫竟瞧不起人家姑娘。自此鲁瑟夫便是村里有名的懒汉了。
所幸鲁瑟夫的两个兄弟对他都很不错,一直都没赶他出去,还轮流着让他到各自家里住上几天。即便如此,鲁瑟夫也还是没有觉悟,就赖着两位兄弟。
直到一天,他弟弟的妻子因不满鲁瑟夫这样,和鲁瑟夫的弟弟吵了一架后,竟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事后,那个贱人便和一个早已经和其有奸情的商人跑了。鲁瑟夫因此更颓废了,而他的哥哥一家的负担更重了。终于有一天,他的哥哥对他说:“抱歉,鲁瑟夫。你也知道,你的第二个侄子女将要出生了,到时候我身上的负担也是更重了,我养不起你了,除非你去找个事做。但……”
接下来要说的话两人心知肚明,由于鲁瑟夫“声名在外”,周边的人根本就不敢找他做事。鲁瑟夫只能外出谋生。
鲁瑟夫也明白这些年来,自己两个兄弟的辛苦,自己的作风。万分愧疚,对哥哥说:“我知道,哥哥。我会离开的,你也不用多想,对我来说,你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赚大钱来报答你们的。”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好心肠,对家人很好,鲁瑟夫便这样说。
“那你拿着这些钱,也不多。但也能支撑到你能找到事做的时候。记住,我不求你的报答,只要你找一个事做,娶到一个持家的妻子,把这日子踏踏实实过下去,好好活着就好了。至于其他的……记得回来看看就好。”说着,便把二十枚塞贝塞到鲁瑟夫手里便走了。
鲁瑟夫来不及叫住哥哥,便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鲁瑟夫看着手里的钱,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拿走了一半,另外一半则交给了在村头玩耍的大侄子后,兜里揣着几枚塞贝就出去闯荡了。
离开村子后,鲁瑟夫就来到了几十里外的蒙特城。在蒙特城的酒馆里,鲁瑟夫找到了一群和他一样的人。鲁瑟夫和他们很快熟稔起来,白天就和他们一起去做零工,晚上则是在酒馆里喝酒聊天,分享新闻。
日子久了,鲁瑟夫对蒙特城已经十分熟悉了,甚至能和城里四分之一的居民打好关系。他的那群朋友们对此惊讶无比,鲁瑟夫和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是一类人,他们自甘堕落、对生活已经绝望、胆小怯弱。鲁瑟夫是一个完全与他们相对的人。
即便如此,鲁瑟夫和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每个夜晚都一起把酒言欢。
在一个夜晚,大家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鲁瑟夫突然站在桌子上,大声向众人说:“各位,我想要组建一个佣兵团!”
众人有些愕然,没过多久就笑着说他:“你是喝多了吧?鲁瑟夫。像我们这样的人,像是佣兵吗?”
鲁瑟夫用毫无醉意的口吻说道:“不,我很清醒!我是真的想要组建一个佣兵团!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继续在这里过着白日辛苦谋生,夜晚醉生梦死的生活。这样就是在浪费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时间!
好不容易以这副躯体来到这个世界,就应该要成为真正的自己,活得无愧于时间、生命。”说到这,鲁瑟夫喘了口气。
趁着这个时间有人说道:“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就是我们最想要的吗?饮酒歌乐,畅言人生。”
鲁瑟夫有力回道:“大口饮酒,畅所欲言,固然也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已喝够了蒙特的酒,听和说完了蒙特的事。现在我想要去另外的地方,喝那儿的美酒,看那儿的美景,泡那儿的美人,听上那儿的故事。难道这不比我们现在的生活更好吗?
蒙特城里的空气比我村子里的要污劣不少,骑士贵族是也,商人贩子是也,流言蜚语是也;比之少了人情,少了阳光,少了甘泉,少了树木。
我的故事都跟大家说过,即使我再怎么混蛋,始终没有被亲人抛弃,没有被领主欺辱,没有商人欺骗,没有被房屋的阴影遮盖。在我的村子里,人们讨厌我是因为我无所事事,与他们的勤劳不同。但在蒙特城里,我们大家仅仅是因为每夜都在酒馆里度过而被万人嫌弃,瞧不起,甚至是打骂。只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家,没有金钱,我们是流浪汉,他们口里的渣滓。
我以我的行为向众人说明了我不是一个堕落的混蛋,而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混蛋!”
“哈哈哈”说到这里,酒馆里的众人都大笑不止。
任由众人笑,鲁瑟夫继续说:“我要组建佣兵团,是想要和你们一起,走遍这世界。我们一起享受人生!
组建佣兵团,是为了解决资金问题,同时也是为了体验另一种生活。你们呢?你们不想吗?想的话,就与我一起!”
鲁瑟夫的声音在酒馆里回响,他的话在众人心中缭绕。显然,鲁瑟夫的话也是多数人心之所向。
“有人一起吗?”看着安静的众人,鲁瑟夫再次问了一遍。
“我!”
终于,人群里一个声音回应了他,是乔治。乔治和鲁瑟夫,两人算是好友了。
“我们一起,兄弟。”鲁瑟夫朝乔治笑道。
有了乔治开头,酒馆随之响起了更多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喊出:“我”这个字的时候,鲁瑟夫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然后,弃乡佣兵团就成立了。鲁瑟夫凭借他的才智,把佣兵团越做越大,也去过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任务,赚了很多钱。
三年过去,弃家佣兵团从当初的几十人,发展到了一千多人,在瑟占斯国内及周边国家小有名气。而鲁瑟夫,也是衣锦还乡,把赚的钱大都给了哥哥一家。这一切让村里的人感到惊喜,对于鲁瑟夫的厌恶也少了不少。
……
“以上就是鲁瑟夫的经历了。”
吧台前的乔治喝了口酒,润润嗓子。
“不会吧!?这就是团长的经历?听着就像是故事一样。”
乔治的周围围满了人,都在听乔治说鲁瑟夫的故事。都对鲁瑟夫的故事感叹不已。
“老板倒酒!”
乔治喝完杯中的酒,揩去嘴上的酒。
酒馆老板给他倒满酒,低头擦着桌子。
乔治没有喝酒,戏谑地看着老板,跟旁边的人说:“知道吗,当时酒馆的老板站在吧台后面,看着我们,呆了一会接着摇了摇头,然后就被我们了搬空酒窖里的酒。哈哈”
老板和众人听后大笑
“那个老板可真倒霉啊!不过也是自找的,哈哈。”
“话说那个老板是不是哭惨了?”
“不,他反而笑得很开心。”
然后大家就问眼前的老板:“老板!如果我们现在就搬空你的酒,你到底是哭还是笑啊?”
老板打笑说:“哎哟,就算是你们搬走我这酒馆,我都是高兴的啊。”
“那我们就搬了。”
酒馆里的众人说笑正开心,乔治又喝完了一杯酒,叫老板倒酒。众人见,也跟着要了一杯酒。
喝酒的同时,又问乔治:“听你说起来,团长他说话像个读书人似的,他读过书吗?”
“当然,团长是读过书的。他们三兄弟里,哥哥没有读过书,弟弟只读了一点就因为家里没钱而弃学了。一家人原本是指望团长他读书赚大钱的,结果事与愿违,团长让他们失望了,团长的父母因为旧病复发死了。因此村里的人更加讨厌团长,说他的不是。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团长和村里领主一家的关系竟然还很不错,还把书都借给他看,这是最让我不可思议的。”
喝完这杯酒,乔治没有再让老板倒酒,脸沉下来:“可惜,现在他死了,我还记得在接这单生意之前他还说,干完这单就让位不干了,要回去和大哥一家生活。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妻子,这些年来钱也都给了哥哥一家,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啊。唉~”
长叹一声后,乔治离开了吧台,人群也都散了。
乔治走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把藏得隐蔽的箱子拿出来,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堆金闪闪的赛斯,还有一些珠宝,精贵的仪器,以及一封信。鲁瑟夫会在每次行动前写一封遗书,然后连同把全身的钱财一并交给乔治保管。
“真没想到,这次你写的是真遗书。不过我会替你保管好的,我保证,这些会交到你哥哥的手中。”
乔治一中午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数对着数目,生怕遗失了。
在最后一枚赛斯数完,轻轻放进箱子里后,乔治拿起桌上仅剩的信,上面写着
至我亲爱的哥哥哈里:
…………………………
…………………………
…………………………
读完信,乔治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他被鲁瑟夫那文字间表露的最真挚的感情所打动。
看了眼落款,上面写着:“你的弟弟,布兰村的鲁瑟夫。”
…………
敲门声响起,通知乔治,外面来了两位雇主,得要乔治亲自去。
藏好箱子,乔治便下楼去了。
来的人正是苏利与博兰特二人,双方说了很多,说完后苏利二人就走了。
乔治向新团长提出了,要火葬鲁瑟夫,把他的骨灰带到他哥哥手里,并且要亲自去。新团长同意了,因为他觉得,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问题不大。
傍晚,天边还挂着半轮残阳,晚霞染遍了整片天地。
在亚昂城南郊最高的一座山丘上,乔治与佣兵团的几位骨干都在这里,新团长因为要安排事情,就没来了。
鲁瑟夫躺在柴堆上,双手抱着一本书和一个空酒瓶,穿着一身普通的服饰。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惊恐的样子,眼珠子瞪起来,脸上的肌肉抽着。
乔治和其他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朵花,是他们随手摘桃来的。
他们依次走到鲁瑟夫的尸体前,说了几句话,然后扔下花换下一个。
到了乔治时,他已是最后一个。这是他要求的,他想独自与鲁瑟夫说说话。
“嘿,鲁瑟夫。你知道你离开得很突然吗?上午还在说话的我们,下午就只有我在悲伤了。还记得当初在蒙特城的时候,你对大家说的‘我们是一类人,是同伴,是朋友’。今天,当初的朋友们,伙伴们,都只剩下我一个了。无一例外,都是战死的。但是你,却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像一个懦夫一样。
不知你恐惧何物,让你死不瞑目;不知何时,死神对你挥动了镰刀。”
夕阳照在乔治的右脸上,他在哭泣,说话的语气也不稳。
他哭着,颤抖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堆红色的信。其实说是红色的信,倒不如说是被血染红的,或是现在又被夕阳渲染,成了红色的。
“你可能是知道的,兄弟们的遗书都在我的手里。他们一个托付一个,最终都到了我手中。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家人吧,我不用写遗书,你们便只能交予我了。”
说完,乔治忍不住,恸哭起来。赶紧把手臂抵住眼睛,一边擦去眼泪,一边抵住眼睛。抽噎着,嘴巴不断抽搐。
乔治断断续续地说道:“正因如此……我只有一朵花能送给你了。我的钱,都给了遗孤院,因为我就是在那里面长大的。
你放心,我会把你的遗产和遗书,交到你家人手中的,兄弟们的也是。”
乔治轻轻地把花放在鲁瑟夫的心上,这是一朵白色的花,叫做草花。草花开前是路边最不起眼的,与草一样。盛开时,又是最平常的白色,人们便叫它草花。
乔治拿起火把,从底下点燃了柴堆。
柴堆很快燃起来,火焰吞噬了整座柴堆,包裹住鲁瑟夫的尸体。从扭曲的火焰中,乔治瞧见了鲁瑟夫最后一面。
夕阳只剩最后一点了,当火焰燃尽之时,夕阳落下了。
在火化了鲁瑟夫的尸体,把骨灰装进骨灰盒里后。
乔治带着一箱子鲁瑟夫的遗产与鲁瑟夫的骨灰塔上了去往布兰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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