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宣德元年秋八月,正值农忙时节,山东济南府乐安州城外一片稻穗地中,田中一些大汉躬身收割着稻谷,其谷粒饱满丰硕,收割人挥舞着镰刀,将稻谷一粒不剩地收入筐中。
壮汉们在焦灼的日头下,也是汗流浃背,而凉风吹过来,整个田间像金色的波浪一般浮动着,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田垄上的一个壮汉背着满是谷粒的竹筐正准备走出田里,此时从田地外迎面跑来一个已过及冠之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暗灰色的麻布长衣,神情惶懅。
壮汉看到后,便迅速迎了上去,两人刚一碰面,年轻人便急促说道:“叔父,张启年醒了。”
这位壮汉一听脸色骤变,眼神中又不由得泛出一丝丝疑惑。这张启年便是自己的独子,只因前几日稼穑之间,突然晕倒在田里,自此卧病在床,不能下地。
求访名医无数,也无济于事,而众人正对此子一筹莫展时,又听得此人突然这么说,壮汉也有些懵了。
壮汉连忙跟从自己的侄子返回家中,刚踏进家中,便看见一个俊秀倜傥的青年端坐于榻上,旁边站着几个亲戚族人,都看着张启年,谁也不发声。
而现在的张启年则看着自己的周边,有些茫然失措,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不过眼观此情此景,他明白自己是穿越了。
可这穿越后竟然是个黔首,与他自己内心的想法大相径庭。此时张启年从案上那串铜钱上的刻字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时候,不出他所料,这应该是宣德年间。此时他看到周围的族人们都盯着自己,与众人对视良久后,终于自己的父亲发声了。
父亲便激动地说道:“看来我没白给寺院烧香啊,我家启年能安然醒来,也是心诚则灵的结果。”
众人也都深以为然,对着其父一阵宽慰,如今犬子有惊无险,也该是值得庆贺一下了。而幸好这几年田地收成居高不下,父亲攒了不少的银子宝钞,如今也正好可以拿出来大办此事了。
张启年此时下了床榻,对着周围人中一个看似儒雅的教书先生拱手说道:“这位先生可教我治平之术?”
众人一听此话,便将目光投到那位私塾先生的身上,而对于私塾先生来讲,此子未上过什么私学,他担心传授圣人所学,他一时接受不了。
不过张启年确乎是要下此决心了。
而私塾先生却道:“我知道你天性耳聪目明,这求学也需跟对师傅。值此新皇初立,重文兴教之时,你可以去往京城,或者济南府拜师,那里人文荟萃,也算能开开世面。”
私塾先生想让张启年走出这乐安州,目光也是放得很远了。可照如今这家中境况来看,虽然收成尚好,可张启年要走出乐安州还需些时日。
不过这乐安州尚属一州,十年前汉王朱高煦被徙封在此,虽是污名,但也将此地的名声扩展了不少,天下人也都知道汉王被贬斥于此。至于之后的乐安州,由于朱高煦身在此处,自然是朝廷极为重视。
所以乐安州从实际上说,绝不是穷乡僻壤,不乏有藏龙卧虎,至于此地拜师之愿,张启年必然能实现。
张启年这下有些沉默了,而后对着众位亲戚拱手道:“感谢诸位殷勤前来,诸位亲戚族人请回吧。”
在张启年与其父的意思下,众人都散了,他们见张启年能安然醒来,也都是捏了一把汗的。
不过其父此时心中逐渐泛起波澜,这张家还是需要后继之人,而让张启年继承家业,耕作于田而成为富农,便是其父的心思。不过其父的心绪到底是不是对的,最起码眼下是这样。
农家一心归耕于田,确实无可辩驳。
其父便要拉着张启年的手坐下交待了,而张启年则对其父的话多有其他的见解,现在是宣德元年,新皇刚即位不久,距离大赦天下,提拔文武官吏等事也才是过了没多长时间。
照这情况,新皇是要奋发蹈厉的,而张启年想着该是要拜师求学了,中个进士总比在那稻田里要强得多。可父亲想的却是要自己先继承这片祖业,再议他事。
两人对视着,霎时其父说道:“我看你身体也好了,明日不如随我去田间,我给你指看咱们家的百亩稻田。”
张启年并未答应,而是对着其父道:“父亲何必总是孜孜矻矻地钻研田里,如今的大明岂是缺乏耕田之人?我看父亲应该弃农耕而另转他行。”
不要说,张启年这句话也是颠覆了家父的世界观,如果不耕田,去从商吗?大明虽然商业繁荣,可从零开始,也不是易事,再者明初的巨富沈万三,也不是因太过豪横而被发配充军了。
其父有些惊诧,不过还是强忍着怒火,转身向屋外走去,既然未说服犬子,这些事只能留得以后说了。
显然张启年这样破天荒的想法让其父有些失望了。不过此时说来,该是仁宣之治中两位帝王大业的交接之时,从永乐盛世以来,北伐开边,整饬吏治等各项施政纲领,给这一时期抒写上了远迈汉唐的称号。
由此可见,世人该是以多么傲然的心胸来看待如今的国之大势,所以张启年的想法也并不是一种奇想。以一介白身登上天子明堂,或许才是正道。
张启年看到父亲走了出去,便也走出去站到屋檐下,对着自家的门口出神,俄而父亲向着他走过来,对着他说:“你先随我去稻田里看看吧。”
张启年虽然认为稼穑不是大丈夫的第一要务,不过家父这样说了,便拿了斗笠竹筐,随着家父出发了。
两人刚出家门,在街衢上缓行着,乐安州城中虽然不比济南府,可也是车马熙攘,人流众多,两边的楼上喧嚣不止。酒铺里也传来一阵阵醇厚的酒香,撞杯声前后相继,张启年左看右看,一时被这繁闹不息的市井给吸引住了。
这对于张启年来说,是无比的新鲜,可对于家父来说,也只是日日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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