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夏日已盛的万相山中,正是抢收抢种的大忙时节。不到二十岁的我是身高一米七五的男子汉,到由西向东中段的长龙山高山上,为比山下晚收割十来天的龙山七队脱粒小麦。那是在凹凸不等形状各异的一弯坪地中,保管室的背后是山峰挡着看不到另外的地方,目光又无法越过前面那苍凉高耸的白塔山,及白象山东面横跨东南西北的陈家大山。尽收我多愁善感眼底的就是四顾起伏,乱山错连气象默默,深壑交叉深渊无异。尽管明净的天空中,太阳的确是光芒万丈,整个山村却似固执沧桑地老头儿,遍布着由岁月蚕食留下的悲凉,随便咋个都看不出所处环境中有点儿亮丽之处。
更难以入眼的还是,山弯中大四合院的保管室,土墙缝裂糟糟摇摇欲坠,红的机制瓦被日晒雨淋浸染成乌秋八黑,前面的三合土晒坝烂成坑凹不平,要铺上晒垫晒才能晒小麦。
当过我二十来天师傅的郑队长,灰衣兰裤的瘦高身子,围着机器或蹲或伸、或前或后地打钢钎拧镙丝,我配合着他把机器固定在左耳房墙外泥院坝里。在脱粒机出麦口铺上竹篾晒垫后,让我启动了柴油机在一旁照看。安排一个手脚麻利的壮小伙儿喂小麦,免我受尘灰之苦是真够照顾的。
带动脱粒机的卧式五马力柴油机,因喂麦人可能为着“丰收”激动高兴地缘故,想快些让麦穗变成麦粒的推排不均,使排气筒不时冒出一股股黑色浓烟,快要熄火地有着太过沉重的发出哀鸣。不得不一再上前叮嘱,可别把柴油机梗死了。还得时时注意主机与副机的机脚,镙丝有无松动会影响到机器的正常工作。
再看到筛麦风麦的男男女女,及光着上身担麦捆都干得不慢的社员们,流着汗的脸上,布满着一点点对收获的喜悦。觉得麦秆不粗壮,麦穗短短的,收成实在是说不上好。就不晓得这些大叔大婶,大哥大嫂们有啥子值得高兴的。我管理着机器,干着比人工做事效率要高无数倍的轻松工作,穿的衣裤比他们干净新艳,还莫得心情沉醉在欢欣里呢。想到现有机械对改变贫困山村起不到好大的作用,落后的面貌并不能很快地就焕然一新,心情不能不有些沉重——不管是针对恶劣地环境,还是面对众人的粗枝大叶行为,包括有文化的人,如知青高华娟表现的就全无知识样的文明,觉得反正在山村里,哪里会有一点让自已快乐得起来的真情实景?
就这样心有所忧地到了中午,进入坐南朝北四合院的队长家,坐在不是很亮的堂屋里正吃午饭的时候,沉闷的心境才有所改变。一个身高一米六以上,穿着花衬衣满身干净利索的中胖女人,不但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家具摆放的整齐恰当,让人感受到在山村是极少的舒适之家。她还会给牲畜打针治病,待人完全是春风满面有着极好地人缘关系——受她的热情感染,自己才感到有点愉快舒爽了。
但公社中枢向全公社发出的一则广播通知,通过安在各大高山上的高音喇叭,传出不带情感色彩的女中音在深山峡谷中回响:
“龙山大队农机站的高贤锐,听到通知后,务必于下午两点前赶到公社会议室。”
这个连播了几遍的广播通知,对全公社的民众有一种导向,到公社会议室显然是参加会议——高贤锐是当官了!
对面的队长听了,忙放下饭碗相当高兴地说:
“高贤锐你放心的去,开柴油机这些事我都会帮你管好。”
被太阳晒得油黑的胡队长当过汽车兵,在公社成立农机站时是首位机械师。因跟李副书记关于计划生育事情,赌吵赌闹的把关系搞僵了,最后在龙山大队农机站的位子都没保住。天天只能头顶太阳,日夜辛劳地生活在高山之上,可真的就是县官不如现管了。
自己完全是被通知搞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因为不晓得为啥子会跟知青高华娟成了姐弟后,发生了关于是该咋个做人的矛盾闹起了别扭。如今似掉进了她布好的包围圈里,除了举双手投降外是別无选择了——公社正好在召开各大队各生产队干部参加的大会,不晓得自己是要遭到批判还是会受其它的制裁,心里禁不住地十分惊恐:“难道我惹到高华娟的祸会有如此之大?”思想随着走在林中草丛羊肠小路的孤寂中,一下子是从高山上降到了谷底里。
从万相山脉南端,长峰山脚边的低矮凌乱的威宁县县城往北,沿右手的千山万峰如蛇形狼影的山边,走十多公里小石子公路,便就到了山区人担柴挑粮赶奔马上场的入场口。再向北一千多米调头朝东,有一根盘旋在高山深谷弯弯曲曲的碎石公路,通往到盛江上游的利水场止。
这根全长四十八点五公里的山村公路,始建于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使山区开始有了牛拉车跟汽车的出现。改变了买卖啥子东西全都要靠人担,走的又全是爬坡下坎七弯八拐的小路,就是买点煤油盐巴都要走十几二十里的历史,让这些山里人的生活有了一丝新的气息。
路面很有些粗糙糟糕,在雨天和在雨后极是泥泞难行。偶儿一架汽车跑过,泥桨飞起老高老远尤如一阵瀑雨袭来,叫行人硬是躲都躲不开的弄一身泥点。在晴天里又是尘土极厚,车后扬起的泥尘烟雾弥漫升腾,冉冉滾滾地把行人罩住,是半天都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来。
在路上汽车跟行人都不见,又给人一种独行孤路的忧闷无趣,会产生弯弯拐拐不晓得会通往何方的茫然彷徨。
这就跟自己走在通往山弯背角弯弯扭扭的小道上相似。在绕进深草藤刺的荒野山林中,二三里内都不见一户人家,被人谋害或生病不起,死了生虫都不会有人晓得。
当然不管咋个说,奔利公路是山区人民可以走出山村,走向辽阔的唯一大道。不过是在七十年代的山里人,还只晓得往返于奔利之间,活动的范围就是在百十里的地域中沉浮——跟高华娟发生冲突的事,绝没想到会被她捅到了公社的领导层,弄得高贤锐这个名字是全公社的人都晓得了,不能不感到已是乌压顶要变天地惧怕着。
想到就在奔利马路的三十九公里处,是荒漠的陈家大山南面下腰一块小长地,六十年代末在四五亩面积上建起来的小街或叫新街。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它就红砖变暗青瓦变黑了。就像破败的庙宇一样,在牢笼似的山中还是如冷背之地少有人出入。从它中间穿过的马路左边,杀猪房跟卖肉的铺子,时常都是关门闭户的。紧挨着的邮寄站、旅馆、信用社及饭店,全都是里外冷清门可罗雀。右边的收购站、百货门市、副食店及铁匠铺,完全是死气沉沉的满是冷凉——感到在百货门市工作的周叔叔等人在今后,可能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
再说从小街收大柴运出山的收购站的西侧,沿右边壁崖坎边的青石板石梯往下走几丈,左边是自己读过几年书受了教育之恩的母校。那些可敬的老师们,已纷纷地调往了山外,头脑中所有的,已只能是一些美好的朦胧记忆。之所以如此,实在因为要小心摔下右边几十丈下面的河里,是生是死的干扰着神筋。再心紧地往下走三四丈,便步入到碧水河那几丈长一丈多宽,条石做登的厚石板桥。往西南前行小半里路,就到了碧山公社首脑机关所在地——四龙山山脚边背山而建的大瓦房朝着东北方,是大地主刘万财在解放前修的一座庄院。在背后一片老竹苍苍的遮掩下,占地七八亩的长方型大瓦房躺在那里是深不可测,四角向上的弯翅如对四方伸出带有威摄力的尖刀,很森严地有种不可进犯之势——里边确实给自己留下了不少相当难忘的记忆。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让自己感到,它似无比神秘莫测如一张天罗地网地可怕。
自已曾跟全公社远远近近的许多人一样,无数次热血沸腾的朝这个中心奔入。不是在有两个木制篮球架的土坝子里,张大嘴巴的看戏看电影,就是涌入到向东北的大门里,把看戏的楼上楼下,及前面的所有空屋都挤得满满的。全一齐伸长颈子鼓起一对眼睛,对着西北的戏台或者是墙中央的幕布,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南征北战》、《龙江颂》之类的电影,或是《红灯记》、《沙家滨》等戏剧,那可真是动人的艺术啊!
里面在更多的时候,是生产队和大队干部们,坐在看戏楼前那一排排长条柏木板凳上,听着或者没有听着戏台上的人,开会或是发言。
自己就在里边兴奋的参加过,“碧山公社召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和回乡知识青年大战红五月动员大会”。那涌挤轰闹的场面说不上让人热血翻涌,但确实具有一种如江河奔腾可以把人淹没地气势。
不同的是从里边经历过的“批斗大会”、“斗争大会”中想到, 在人与人斗方兴未艾的现实里,其人性的复杂尤如乱草丛生。其间的说不清道不明,正如公社的王书记摆的“说不清”的龙门阵一样。
“在一架飞跑的火车上,有一个军官在跟众人脸红筋胀的争论,说得清还是说不清地问题。他吗嘿嘿,就硬要估倒说莫得啥子是说不清的。
其中一个老大爷像是争累了,就趴倒在他面前的台子上打起了瞌睡。军官害怕这个老大爷冷倒了,就赶紧把自家的军大衣脱下来,轻手轻脚的跟老大爷披倒在身上。
嘿嘿过了莫得好久点,老大爷直了直腰的打了一个呵嗨,像有点昏晕蒙蒙地吃起烟来解闷的样子。过一会又把军大衣穿在身上,站起来大摇大摆就走他的。
军官就撵上去要老大爷还大衣塞。嘿嘿老大爷眼睛一鼓,问军官咋个的,军官说是我才将披在你身上的。两个人就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嘿嘿两个人争来争去跟吵架一样,又咋个都争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列车长只好喊他们下车去找派出所解决。
嘿嘿在派出所里,老大爷说他穿的大衣,是他的儿从部队寄跟他的。他怕二天被人搞错,还专门在左下摆里边拿烟火烧了一个小洞洞。经电话查问跟看实物,老大爷讲的都是对的,军大衣当然也就归他了塞。
出了派出所嘿老大爷就问军官,你说莫得啥子是说不清楚的,那你咋个又没说清楚军大衣是你的?”
王正富这个身高就一米五左右的小个子书记,留着偏分的头发不浓密但很黑,不大的一对眼睛左眼略小,微翘的嘴角稍微有些右歪。但是他口阔唇红瘦脸有神,是一个口材极好经常爱跟人悬摆的人。在他的创作中,还有一个常跟人讲的,并不是很好笑地“批老婆婆”的笑话故事。
“在山区里头的一根小路上,有一个老婆婆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在她的身后头,嘿那门合适走来一个想要急倒赶路的男人。这个男人要从左边超过,老婆婆就往左偏,男的要从右超过,老婆婆就把身子右移,嘿嘿弄倒后头的男人随便咋个就是超不过去,不消说就起火了塞:批老婆婆,搞快点跟老子让路。
老婆婆猛一转身一把抓住男人,说好哇!我们找干部评理去,现在正在搞批斗运动,莫得哪个中央干部说过,也莫得红头子文件指示要批老婆婆塞。你说批老婆婆就是为了转移运动视线,是破坏批~林批~孔运动。”
大体上晓得地方最高长官一有机会,就用编的这些不伦不类的故事跟百姓套近乎,尽量地做出一副平民化的样子。跟自已的父亲说的“说谎就说谎,随口道来你细思量。三十晚上大月亮,聋子听到墙外响,瞎子看到有人翻院墙,哑巴大喊快逮倒,跛子出去撵一趟”。都为农民些所喜欢,受到莫得点架子的好评。
我开始对他人的内心有所疑,是在王书记的大女出嫁的头天下午注意到,对人表现得很亲切很热情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他的一双眼睛会温热地对来客正视一眼。他在阶沿上或院坝里对招呼他的人,都会“嘿嘿”地露着千篇一律地呆板笑脸。在他的双目里尽是冷漠无情,甚至闪动着很不痛快的厌烦之光。
也许在他看来,屋里屋外旯旮角角到处都塞满了人,闹麻了的简直是一片乌烟瘴气。这些人分明就是来刮蜡油的,哪里是为了敬佛来上供的?大多数的人与其说是来送礼祝贺,倒不如说是来大吃大喝的享受一回。在山村里,公社书记家的九斗碗一定最正宗,是最丰富的,吃上一次实在难得。因此是亲非亲,是远是近,是有关系的还是莫得关系的,通通都来对他王书记有礼了。实际上他可能想到不少的人,是多吃多占有个铲铲的礼。
王书记一定感觉不到的,就是人满为患地问题体现得最为麻烦的是,他家似为避免口角是非远离众居,在头龙山的上半山中是单家独院。要把分散在下边四五十家住户的桌子板凳老上来,近的差不多两里路远,远的有五里以上。肩上压着笨重的柏木高桌或板凳,闯闯撞撞要经过那陡悬弯弯拐拐的上坡毛毛小路,既费力又有危险地让帮忙的人,吃尽了艰辛无比地苦头。
作为做苦力的帮工者,我感到举办前所未有的巨大婚嫁庆典,其实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付出有人享受。不管是客人还是主人,谁又在意白帮忙的人所奉献的劳苦和汗水?
“阿巴阿巴。”
怕见生人更不喜欢热闹场所的我,站在屋右小路边的畸形怪状石榴树下,望着远处轻轻地喘气。听到哑巴的招呼声,侧身见小方头上留着寸发的王正金,露着一脸笑容地走来,心里不免被一个残疾人来问津生出了感动。便专注地看着他稍圆的眼睛打着手式问他:“哑哑?哑哑?”意思是“你也不想呆在闹哄哄的人群中?”
他点点头来到自已身边,把略瘦的身子立得笔直。一边左手把着石榴树干,一边用右手指指对面鸡公山中部的青杠林左下方,再拍拍胸口,接着朝我竖起大母指,一脸欢喜“阿巴阿巴”有着敬佩地神情。
我望着他的蓝色中山服想了一下,立马晓得,他是默倒我在看曾在那里有过的一幅大型标语:
“农业学大寨。”
这五个美术大字,是我毕业后不久,在龙骨石沙化的褐红色沙坡上,用锄头勾去松沙,勾出字底然后撒上一层白石灰。单字高一丈五尺,宽一丈二尺,一笔一划刚劲有力,工工整整的气势极其端庄。
这是我一生中可能不会再有的一幅杰作。艺术于社会、人生、现实及生活好像都是莫得啥子关联的。山里人在精神上,对于琴棋书画,那是欣赏不了更莫得兴趣。哑巴能记住并且对工笔美术字有所赞赏,这已是实属不易——对我表示出尊重那更是难得。
在我的心里,早已忘记那个让我写的人,连同这美术字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应运而生的,好像会随时而死,人世间难道就没有一种永远的东西可以存在?
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家的屋后地边,一排还未萌芽的石榴树枝秃影沉。为这种出叶晚、开花晚、果实成熟晚的树种轻叹。它的树干弯弯扭扭皮糙色老,叶片太细小,何以花红就如火焰,成熟果实中的红亮籽儿,恰似一颗颗玛瑙闪出夺目光彩,自有它独特美丽的孤芳。只是觉得比起眼前的石榴树来,矮小地首先就失去了昂然地气势。
尤其是那顺山坡前一排三间,右边环一间的7字型草房,头西尾东摆在那里显得是异常地矮小——住在这上面的人往下看时,是虎视耽耽中的绵羊还是猫眼里垂死的耗子?
说句大实话,自己都觉得沟底的确是太深。往下看到活动在其中的人,就似晃动的虫子在慢慢地扭动着,我又能有啥子作为呢?
自问若住在这狭窄孤寂的山上面,前是陡坡后是壁崖的屋子里,左是柏林默默,右是里把路长条地接着是悬石磋峨的高崖坎——通过惊心动魂的褐色凹岩腔又一里远才是泉水函,童年那些年月该是咋个的过呢?
侧身往左边高墙中响着大声吹牛跟瓜笑的喧嚣望去,觉得这所住处真的有点古怪。背东一间牛圈一间猪圈后,路边的粪池污汪汪地不时冒泡如人打出的臭屁。相对十来丈一排四间草房堂屋在第三间。顺南由西向东一间灶房一个房间,接着的堂屋和一个房间是瓦房的一排四间。土墙新一些是高矮相等优劣分明,草与瓦似哭笑不分等级立判。它前面二三丈远,从背北两间猪圈的北墙开始,用人高以上条石围墙将东猪圈连接,是极好地防住了小毛贼。中间的长方型泥院坝黑漆漆的,要没有一排乱石板,雨天行人一定无处下脚——真不晓得王盛辉小时的生活是个啥样子。
尽管明知他生存的条件比自己好百倍、好千倍,却还是想象不出,他曾有着怎样的快乐和幸福。
更不懂得他曾对我的仇视是为啥子,这些年又咋个会对我好得来出奇——他有亲朋好友,他有未过门的老婆,咋个就非要纠住我晚上陪他不可?
并不想接受他对我的恩宠,一心只想尽快离开搞不懂他们会想些啥子的独家之地。正好是听见了山底下有人高喊:
“高贤锐,高妹在你屋头来了,喊你快把钥匙老回来。”
高华娟才回城几天时间,赶着送礼对“抱佛脚”真够上心的。
不过直接到自己家,足以说明她是真把我当弟弟了。彼此有说不尽的话,要倾吐交流的有很多更是愉快。比起在这里只能孤独烦闷完全就是两重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但不能偷偷摸摸地溜走,得光明正大的去对王盛辉说一声:
“王老师,高妹到了我家,我得拿钥匙回去。”
正背对东方在灶前烧火的他,寸发头尖,脸白如雪,一双鼠眼对着灶火呆滞着。我的话是否让他吃了一惊,只见他把火钳一丢,猛地站起穿着兰涤卡衣的细高身子,几步跨到我面前伸出手命令似地说:
“把钥匙拿来,我喊王盛花送去也正好在你那里歇。”
“我……”
我想说“高华娟已是我的姐姐,是我唯一敬重可以随便说些心里话的人。”
他根本不让我说下去,脸上一副严肃的神情,口气里带着种完全不容分辩地说:
“你答应了今晚陪我的不能反悔,快把钥匙交出来。”
不晓得是被屋里炸酥的油烟味熏晕了,还是对王盛辉有着本能地心里恐惧,立即变得就似一只小狗。说不上是对他摇头摆尾的以示亲近,倒也不敢抗命地夹起了尾巴。晓得陪他就是活受罪,在晚上还是跟着他爬上了非人住的地头。
“嘿嘿,不好意思表弟,今晚让你跟我住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就是用圆木拿篾片绑成横竖的架子,再加以木棒条、竹竿铺排绑好的猪圈楼。它是用来堆放喂牛的苞谷壳,喂猪的红苕藤和豌豆、胡豆杆的。在上面放一床席子和铺盖当睡床,享受下边猪打呼噜哼哼叽叽地音乐,以及四面的凉风和八方的寒气,灰衣兰裤的身子冷得发抖,像狗一样地倦缩在一堆,哪里还能有半点的舒心跟快意?
他并不在意地说:
“不过嘿嘿没关系,等会没人了我去偷些好吃的上来,我们两个先享受了再说。反正我去上大学以后,跟你已好久没有好好的交流谈心了。今晚正好借机会促膝谈谈,把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历和感想都合盘托出。我就先来对你说一下我自己。
从我成为大学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要成为一名名符其实的大学生。应当说,从我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以刻苦学习,用严肃的态度来认真地要求自己。我深感责任重大,为社会服务的刻不容缓。到医院的病人太多了,这让我看到为人民作贡献的人生意义!今后我一定要做一名合格的好医生,坚决树立救死扶伤的崇高革命精神!我相信,我的职业将是无比神圣的!我主攻的是泌尿科系统,性病在我国极其严重,妇科病尤为突出。我将用我的专业在医疗中大显身手!你呢表弟?”
“我?”
感到屁股下面的凹凸木捧竹竿实在太硬了,为了表明在认真地听是动都没动一下,把自己坐得来麻木发僵,完全不清楚他说的是啥子意思。感到他的提问太突然,不得不动了动身子。不再想象着两个女子睡在我的大床上,会有些啥子感受跟想法的疑问,以及高华娟今晚又要对我说些啥子,没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对王盛辉是诚惶诚恐地说:
“我咋个敢跟你比?除了年前高华娟把我认做了弟弟,其于就是做事吃饭一切照旧。对于前途、奋斗这些方面我没想过。反正天天都平淡无奇,任时光虚渡而已。”
“这可不行啊高贤锐!”
黑暗之中,看不见王盛辉是啥子表情。他那鹰钩鼻下的尖圆嘴薄红唇似有股傲气,在他背书一样的口气中有一种浓浓的冷嘲:
“你是我的表弟,我们应像亲兄弟一样携手共进,都应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材才对。你是一个有文化又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怎么能报着无所作为的思想任时光虚渡呢?”
想着下面向北的长方茅司(粪池)中,那猪粪人便很恶心,对于他说的话是啥子意思完全不明所以。
第二天帮抬嫁妆上了扁担型山顶,在桤木树还未萌芽的一派荒疏中,不懂得王盛辉咋个非要拉我去和他一道当舅子不可。昏昏耗耗只觉苦不堪言,陪他不知在何处何地晕耍了两天,才放我离开不晓得他是何用意?或许自已就是一个瓜宝,老实地供他寻些开心而已。
直到回了家里,觉得这次话都没能和高华娟说上几句,实在是太遗憾了。
自从她说出肖桂林在我的背后出阴招后,不能不开始考虑,人与人的复杂大概就在于各人的所需上。或者是说不少人很自私,把个人的利益看成就是高于一切。发现自己原来的思想,是非常的天真可笑,高华娟真可谓是智慧的天使。她更像是一本小说,让我忍不住想急于看完和读懂。在她成了姐姐的当晚说要用肥皂,第二天去街上买好傍晚就急急地给她送去,实在是很希望她为我广开思路。
不料晚饭后,她把双手往灰咔叽服的两个包里一插快意地说:
“高贤锐!今天晚上吗我就不留你了哈。我要去问邱支书看是啷个写入团申请的。走哇,我们同得倒一段路。”
“入团对你很重要吗?”我不以为然地问。
“当然重要塞!”她走在前面流畅地说:
“你想哈,搞招工调动的人都是先到公社,肯定都是听公社干部说的话,知青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公社干部的手头。想要跟公社的干部些拉上关系,入团、表现积极肯定是首要的条件,你默默无闻的哪个会耳实你?像黄姐嘛,等了四五年都等成老姑娘了。哎高贤锐!我听说你毕业后,回来没得好久写了几篇广播稿,是王盛辉帮你交跟广播站还都是广播了的,你咋个又不接倒写了喃?”
我随意望了下月色冷朦的山村沉沉无声,全不在意地说:
“那不过是他希望我写,其实莫得一点的意思。要说所谓的批~林批~孔,想起来都脸红。我对林_彪孔老二是咋个回事都不晓得,批他们不过是满纸的胡话,就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写了些啥子。比如啥子是中庸之道我自己都不明白还批呢,真是在闹着说谎地笑话。所以也难怪,干部社员听了跟没听的一样毫无作用,写也等于是在白写。倒是在现实中有一些值得思考的东西,比如接替我当记工员的肖常聪,咋会在第三天就把算盘一甩不干了。再比如农机站人没几个问题却不少,特别是在技术方面尤其保守,谁也不会教谁。你不懂,你发动不了柴油机,那你就自己哭鼻子去,没人会理睬你。我幸好是读了点书,脑壳也还不算太笨,把使用说明书、柴油机结构图这些资料能看懂领会,不然的话混都不好混下去。”
“混得下去就好好的混倒等机会,你我都是一样的,早点飞出这个山沟沟就好了。高贤锐我跟你说哈,我的自留地吗我是做不来的,该栽啥子点啥子我也不晓得。不做起来吔又不好得,人家看倒我的自留地是荒起的,肯定会说不晓得这个人有好懒。反正你要把柴跟自留地跟我弄好,我才有时间跟精力挣表现。等我出去了,你要是还没得可以走出去的路,我喃随便啷个都要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高华娟说得诚恳而又动情,令我自然生出些须感激。对于未来会是咋个样,头脑里那就是一片人事的杂乱无章,根本未着手勾画该播种啥子的愿景。自己所做的一切,与理想全都不沾边——不过要依靠他人得到幸福,对我来说不要也罢。因此,紧了紧在黄咔叽裤包里的双手,对她表明我真正地态度:
“你要我帮忙做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反正你是当姐的,为了你能早日回城贡献我一份力都是应该的。说到我以后如何,现在还没做任何的打算。不过有一点可能是比较明确的,那就是我可能不喜欢去依靠谁。因此,我也不大可能走你所希望我走地道路。”
高华娟急道:
“你啷个说是啥子意思吔?瞧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你就硬是以为我是在利用你哇?”
我觉得她想多了平静的解释说:
“我莫得你说的怕被利用的想法,你误会了。”
高华娟用不可否认的口气说:
“那你是啥子意思吔?想试我还是想气我?哪有当姐的会不管弟弟的嘛。”
一年多之后,想到高华娟这信誓耽耽的话,不免对她大肆宣讲的,“高贤锐要强行跟她耍朋友”,实在是感到万分地难解。更不晓得她究竟向公社干部告了我哪些恶状,把“强迫耍朋友”编得有多真实又有好严重。会不会被安上“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罪名,让自己当着全公社的大小干部们做检讨——还是会在公社的屋内布好了逮捕的陷阱,只等我去自投罗网?
对于眼下的情势实在无法猜测,觉得对自己最不利的,是平时完全不跟任何的干部建立友好,连跟他们见面都尽量地避开——今天是不得不厚起脸皮了。
听说杨副书记过去是干政法工作的,是一个相当正直的人。因这,自己去年冬天去他的办公室,质问当兵的名单中为啥子没我。他那略瘦的长方脸上,满是笑意地给我倒水又是满口亲切的叫坐,十分耐心地讲着“一棵红心两手准备,当兵是干革命,在农村也是干革命”的大道理。自己正考虑如何为当上兵争辩,走在门外的王书记停了下来:“走高贤锐,我们好同路”——当时,身披军大衣的杨副书记神情温和,言语柔顺态度是极诚恳,今天不会不听听我的倾诉吧。
走进走廊右边有点昏暗的办公室里,见穿着灰色衬衣的杨副书记和穿着黑色衬衣的李副书记,正隔着写字台面对面的热烈交谈着。稍微犹豫了一下,努力镇定着试探地问:
“请问二位书记,公社通知我来……”
两位书记一齐侧偏了头地对着我。杨书记的神色冷若冰霜,不大的一对眼睛里,闪下充满了一股鄙视之情地避开去。李书记的一张小方黄脸上则是堆满了怒气,一对睁圆了的眼睛里射出了刀一样地寒光,语气近乎无比粗暴地打断道:
“你,到那边小会议室去等。”
想陈述跟高华娟交往的经过被杜绝了。拖着沉重的两腿,一副垂头丧气的进入小会议室里,忧心如焚地惶恐着。身子重重地落在顺东墙的黑色长型枋长木条靠背椅上,心里在不住地告诫自己:
“不能怕,一定要振作,就算是被说成有天大的祸事,都得尽力地拼上一拼。”
这就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架,双手朝后手指交叉的抱住后脑,上身坐得笔直的靠着椅背,脸上很是冷漠地打量着室内。
两扇笨重的暗红漆大门,漆色已脱落干净了的斑驳板门大开着,无窗无亮瓦的屋内仍是光线不足,让里边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地有些阴森。四面的墙上,粑的跟挂的各类奖状、奖旗、锦旗相嵌其间,就是莫得一点耀眼夺目地闪现,反像受之有愧地颜色沉沉。墙上在这些奖状类的间隙及空处,白石灰已退化成了乌暗,显示出它已是无比地老朽。屋中央淡黑的笨重大写字台上,放着一台古老陈旧的手摇电话机,默默地没有一丝信息死去一般。桌面上污迹斑斑图形怪异尤如病态十足,显然已画不出美好地画卷。在这里所看到的,就像是在古墓中的石雕浮图与现实是莫得一点的关联。室中又极其相似于,有着难以猜测的极大空蒙幻象。
全公社的贫穷落后还没得到多大的改变,人们空虚麻木的精神状态更没有被触动。所有这些受奖之类,是不是有一种讽刺地意味?“先进人民公社”又先进在哪里?莫不就是王书记所在的龙山四队,刚结束两年要向外队借粮以度肌荒?
正当我感到山村的日子实在有些悲凉,根本看不到幸福美好生活的半点影子。右边灰暗墙体末端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呀”的声响,一个略胖有三十多岁的男子,好像是有些不安地轻轻走了出来。
我放下架着的腿,松开了抱后脑的双手。为了镇定心中不安地情绪,从春纺涤凉衬衣包包里,抽出一支金沙江牌的纸烟,迅速擦根火柴点燃的深吸一口。在同时用眼睛追踪了一下男子。
身上穿着劳动布的展新中长工装,自然表明了他是工人阶级的身份。他的双手插在衣服两边的包里,慢慢地对直走到西墙前。把右手抽出轻轻地叉在腰上,左手伸向脑后,手指分别插入后背型的整洁黑发里轻挠着。就好像他的头脑中,有啥子事情还拿不定主意。过了少许,他车转身神态专注地审视着我。不晓得此人跟自己有啥子相关,只管不时吃一口烟,目光散乱地看向门外日照炎炎的天井,心里有些发慌地使脸上全不自然。中年男子迟疑着,把双手重新插入衣服的长方口袋里,移了一下穿黑色皮鞋的右脚,站成扫席式地对我开了口:
“小伙子,你就是高贤锐?”
我动都没动地点了一下头,心想是审问开始了。
“你晓得找你来是为啥子事了哇?”
“不清楚。”随口说了这三个字,收回惶惑不定的目光,踩灭烟锅巴后望向工装男子。他长满罗筛胡的方正脸上极为精神,一对适中的眼睛里头闪着机警而又柔和的光亮,略大的嘴张开是唇红齿白:
“我叫杨国雄,是刚到这个公社不久的知青带队干部。你,嗨嗨,有没有二十岁了?”
看他安静的神态听他平和的口气并不像审查,便安定了许多地说:
“差不多少。年纪轻做事欠冷静,我知到这是我最大的缺点。”
接着忍着怒火地直视着杨带队:
“但是,做一个正派人我是绝不含糊的。杨带队,高华娟是咋对你说了她和我的具体经过我不清楚,我想我也有必要把她的所作所为向你说明……”
杨带队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说小伙子,等一会有你说话的机会。你先冷静的考虑一下,记住千万不要乱来。”
心里止不住问:
“乱来?我咋个就乱来了?”
目光随杨带队往外走去的背影,咋个都想不明白,“乱来”二字跟我咋就会联在了一起?
看到长方型的天井里,被太阳炙烤的泥地面向上蒸腾着热浪,真像是赤日炎炎似火烧。这时收割小麦和担麦捆的社员们,心里不一定如汤煮,汗流如雨一点不是夸张。
“开会了开会了。”听到王书记在斜对面背西北的戏台上,对下边看戏楼前或坐或躺的人,像背台词一样地说:
“哎开会了,睡瞌睡的不要再睡了,哎你们相互喊一下开会了。”
由此带来心中猛地一跳,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一件事。那是“清匪反霸”运动中,有一天召开逮捕大会。在主席台上,坐在王书记身边的武装部长齐跃华,看到下边的坏人数来数去都只有九个。很奇怪地问好得像铁杆一样的王书记:“咋个会有一个漏网了?”王书记不动声色地说:“你放心,莫得漏网的。”又冷冷地低声道:“你我的关系是关系,我是对事不对人。”接着大声地宣布:
“来人呀,把齐跃华押下去。”
心里止不住愤愤地问:
“王书记就不晓得,是他的儿子要我跟高华娟一刀两断的吗?”
领一群干部的李副书记,急急忙忙似潮水一般地向小会议室涌入,以为王书记会宣布:“把高贤锐带过来。”没想到李书记对我又是恼火又是气愤地吼道:“你,在广播站的那边去。”就好像表明,高贤锐对这个公社的农业建设已带来了严重地破坏……
显然,经过高华娟之口,我已是一个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形象。这真的是叫我无从分辩,很不服气地抬起头来。见有人冷漠有人讥笑有人好奇——龙山大队的彭支书那张大方脸上,对我从来就没露出过笑意。不过,倒也没有接受邱永华要把我赶出大队农机站地做法。此时,他的大眼睛冷冷地扫我一眼,然后就恨恨地移了开去。我不晓得这是因为我对他的儿子不太友好,还是因为二农机站现在的经营情况实在不佳——面对着工作、环境、生活的一点都不好,顿觉自己太不争气地自责羞愧,甚至是有些狼狈不堪。只能举步维艰地来到广抪员的寑室,心乱得不知所以然地垂头而立。
在四壁灰白,从东小门透入亮光的屋子里,杨带队跟身穿白衬衣的高副社长,已分别坐在了靠南墙的两把藤椅里,都好像有无限心事地沉思着。不晓得是不是认为,在这狭窄的私人屋里不太合适。顺西墙的床沿边,坐在南头的广抪员徐学蓉,穿着白府绸短袖衬衣的微胖身子一动不动,表现出一种事不关已唯全神贯注地织着红色毛衣。坐在床北头的高华娟,弯着腰地双手肘支在膝上托住腮,眼皮低垂的似对谁都不想看。灰白蛮横的脸上泛着淡淡地青色,好像高贤锐给她家写信是害她,让我胸中窝着一股无明之火。倒是坐在东墙门边黑漆条凳上的余奎元,不但没对她表现出丝毫地关照,反倒是笑着的拍子拍板凳亲热地招呼我:
“高贤锐,来,坐在我这里来。”
这实在是让我愣了:
“高华娟不是在跟余奎元耍朋友吗?莫不是余副支书也非常反感高华娟的,不晓得要跟好多男的耍朋友谈恋爱的行为?”
坐在矮小的余奎元身旁,低头想着该咋个跟高华娟对决谁是谁非的高下,尽量忍着不让人看到眼里的锋芒毕露。心里乱糟糟地在一阵一阵的涌动,对“背后黑我”绝不宽容即将爆发的有些紧张。杨带队开始温和地说:
“老高,你看他们都在这里了。”他侧头看着左边高副社长的小长脸试探地问:
“是不是先由你先对他们说?”
高副社长忙放下支在茶几上托着脸的手,侧过留着短发的长方头,脸上露着笑容对杨带队坚定地道:
“嘿嘿今天你是主角,还是你先对他们说最好。”
杨带队又看向身穿淡蓝色衬衣,小鸭蛋脸特白净的余奎元,征求道:
“余书记你先说?”
“你说你说,”余副支书爽笑着说:
“嘿嘿高社长都说了,你今天是主角。”
“那好,这个,嗨嗨,我就先来抛砖引玉,请高社长、余书记做精彩的补充。”
杨带队随意地说完开场白,然后坐直了身子,把审视的目光朝我和高华娟移来移去,似要尽力不激怒两个年轻气盛的人:
“今天,我们把二位找来,不是要给你们判一个高低、定一个对错。啊,对于高华娟我们还会采取另外的教育。今天,这个主要是希望你们不要闹事,都应本着安定团结为重。啊,我们整个国家都正在搞拨乱返正,是不允许你们搞你争我斗活动的。”
接着,他目光炯炯地看住我:
“嗯你叫高,对,高贤锐,你和高华娟是啥子关系?”
我不加思考地回答:
“姐弟关系。”
“嗨嗨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缺乏政治观念呐!在我们这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里,只有阶级之分,是没有氏族之分的,啊这个对不对。我们都是国家的主人,人与人只有同志间的关系,啊,你们都要记住这是不可分割的,也是不可取代的关系。认姊妹、结弟兄、拜把子、喝血酒这些东西,都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残渣,是应该彻底被清除的。你高贤锐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年轻人,是一个有文化的回乡知识青年,是应该为社会有所作为才是正道。”
杨带队见我要开口争辩,摆了摆手地道:
“请你听我说完你再说。我说过,对高华娟我们还会进行另外的教育。今天主要是要明确的告诉你,你太提劲打靶了,嗯啥子文呀武的,这可是一种敌对的态度,是非常错误的你知到吗?你们有矛盾,发生了一些冲突,这也只是人民的内部问题,是完全可以坐下来,通过正常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就能心平气和解决得了的。何必要把事情复杂化的弄成大动干戈呢?说实话小伙子,现在是讲安定团结的时期,绝不允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
我劝你应把你的精力,好好用在建设社会主义,和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伟大事业上。你还很年轻,绝不要沾染上惹事生非的恶习。否则,害了别人更会害了你自己。你是一个农机工作人员,但负着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和实现机械化的重任,这是很光荣的你应好好地珍惜。小伙子,你要干好干出成绩,才对得起干部群众对你的信认,千万不要辜负了。好,你有想说的,下面就全部说出来。”
杨带队一席忠恳的肺腑话,像清泉一般浇灭了我的心头之火。让混乱地思绪归集到了整个现实的主流上来,自己确实应面对穷困山村的改变选择到一条路,为共同的富有美好做出应有地贡献!自己要说的正邪对抗善恶相争,已没有必要在这里与高华娟做口舌激辩。用笔来揭开事实真象,对错美丑自有公论地起到对农民的引导作用。反正莫得人会明白,自己从吕布因美女而亡,“赫大卿遗恨鸳鸯涤”等等事情中,晓得了“好色并非是好事”产生的必然是恶果。让自己时刻都保持着头脑里应有地冷静——这是自己至今没有对异性越雷池半步的主因。觉得做人讲纯洁道德的一条人生之路,要永远地走下去。那吗现在对过去的一切,就必须做一个彻底了断地改头换面——与高华娟之间,各人脑子里既然是有着“她放纵我自制”的不同人生信念,那就只能是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这样,自己的口气是非常平静地说:
“我用了高华娟一十二元三角钱,一十八斤二两粮票。钱我可以马上退还。粮票要等半个月才能揍齐,我想到时就由余书记转交。除此之外我已没啥话好说。对有些事需要各人有正确的认识,做到有错就改最好。”
余奎元神情专注地问:
“高贤锐,钱跟粮票是你跟高华娟借的是不是?”
“不,我写有记录,是高华娟几次送给我的总合。”
高华娟仍然是冷然地谁都不看,口气倒是很大度地说:
“你帮我做了好多事情该啷个算算就是了,钱粮抵不够欠好多我补好多。”
余奎元立即接过话,眼神很亮地向我暗示不能白帮忙:
“高贤锐,你算好了吗?”
“没有。”我很肯定地说:
“我没想过要算,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报酬地问题。”
“好哇!嗨嗨嗨,看来你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有啥子利害的冲突,都是很懂道理的嘛。老高,你看你还有啥子要补充的?”
高副社长脸上带着微笑缓缓地说:
“我看二位都是高姿态,事情在今天也就算基本解决了。只要是不涉及到上纲上线的大是大非问题,你们两个就话明气散,今后见了还是都喜喜欢欢的就对了。嘿嘿,二位都是年轻人,学会忍让对今后都是很有好处的。好,你们有话继续交流,我正在赶写一份材料,就不陪你们各位先走一步。”
高副社长这是宣布了调解工作的圆满完成。
这种并未对我起到严厉惩罚作用的结果,把高华娟气得来是脸色铁青。她一下子把穿着苹果绿衬衣的粗短身子从床沿跳到地上,丢下了绝不罢休的话语:
“事情是你惹起的老子没得啷个松和就算了的,老子就是不得怕你”。
她像疯了的向门外扑闪而出,仿佛再多呆一刻就会把她气死。又好像要去立即采取新的行动,定叫高贤锐遗臭万年地难以苟活。
对于高华娟还会做些啥子,完全没有纳入到思考的范畴。觉得走到十分丢人的今天,不晓得自己咋就会是这么的糊涂。余奎元把我叫到另一间屋里说了很久,完全不记得他到底说了些啥子。满脑子里就是人事的混淆,不明所以地昏昏然。心情沉重地走出公社向西北的小木门,向南走十几米折向西走出二十来米,在安静河岸寸草不生的褐色沙化土埂上,不由自主地立住了。想起差不多三年来的种种人事,心里完全就是一团乱麻。思想里就似心内无主导,做事多荒诞,不求腾飞志,穷乡能安然?
在黄昏一派苍莽的山谷中,愈觉寂寞的河岸,匍伏爬行着内心愈是荒芜的众生。
摸出一支烟来含到唇间,从灰涤凉裤包里,摸出火柴把烟点燃地陷入默想。
下面的麦田收割后,留下篼茬的枯荒将有着费心耗力插上秧苗的改变。从这里由近至远,白塔山与鸡公山中的巴井沟,直到万相山脉东面的碑石山为何满目空淡沉寂?左边的鸡公山与长龙山间的恩慈沟,西端的扁担型山梁模模糊糊,略微记起曾站在那上面,对于在山村里不知会咋个样产生过莫名地愁绪。
审视着夕阳将下山的乡村死寂默默,意识到深山确如铜墙铁壁难以冲破。里边关着一群似都面目全非的不太具人性地人,生活就是一派的浑浊无明。自己是不是应该从无比平凡的苦恼混杂地梦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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