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寒有些哽噎,刚刚那一刻,他几乎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而白烬竟然将他一瞬间从鬼门关拉回来。
“主人,谢,谢谢!”他愣怔半晌,才终于平复些许疯狂跳动的心脏,想起开口道谢。
而白烬只是从他面前移开,将门让给他,有些不悦地道:“开门。难道我回自己家,你还不让我进去?”
萧楚寒微微怔了怔,抿了下嘴,然后迅速掏出钥匙,利索地打开房门,先一步走了进去,然后又突然退出来。
白烬看他这样子心生疑惑,于是沉默上前,伸手将他拨向一旁,然后径自走进屋内。他走进门才发现,原来这房子除外面好看点以外,里面竟然尚未装修,除一墙灰色的水泥外什么都没有!
“唉!”白烬忍不住叹口气,感叹,让小跟班儿帮他放洗澡水的愿望终究也是泡汤了!
嗯,其实,他现在依旧还惦记着那个暖烘烘的热水澡!
没法洗个热水澡,他只好用自己的办法烘干已经快要半干的衣服和头发,然后直接上楼挑选房间。
他选择了一间向阳的屋子作为居室,将他的躺椅取出来安置在靠窗的位置,然后就躺了上去。
这时,那个连门都没有安上的房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尴尬的声音:“咳,那个,就这么睡?我以为……”
他向门口望去,发现是萧楚寒,于是冷冷地戏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像变戏法一样,一挥手就把这毛坯房变得富丽堂皇?孩子,你想多了,快洗洗睡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萧楚寒,继续阖上眼睛,将意识沉入识海深处。而可怜的萧楚寒一脸懵逼地左望右看,看来看去,也没发现这毛坯房有改装好水电的迹象。
他倒是想洗洗再睡,可惜这里根本没有自来水啊!于是,他只好下楼,环顾四周,没找到能躺的地方,就只能和衣躺在满是水泥灰的地板上。
而白烬此时正在他的识海里徘徊。他的识海是一片蔚蓝的浩瀚大海,这是他的记忆所在,那些蓝色的海水则全部由他的记忆汇聚而成。
他悬浮于浩瀚无边的海洋上方,凝眸看着海面,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淡淡的薄膜笼罩着整片海域。
这个薄膜,是一个无形的结界,一个困住他的记忆的囚笼。结界这一端是蔚蓝平静的海水,而另一端则是冰冻起来的蓝色坚冰。他曾经无数次想冲破它,可又无数次被撞得头破血流。
今天,他一如既往,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发疯般地冲向结界的屏障,然后又一次一如既往地被强大的力道震得口吐鲜血。
他脱力地跪在海面上,捂着嘴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指缝都会溢出一缕刺目的腥红。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他状似疯癫一般,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无力地捶打着结界嘶吼:“哈哈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一丝回忆都不留给我!”
他凄然地笑着,笑得满目悲凉,笑得眼泪变成一颗颗晶莹的血色水晶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汪洋里。
因为就在结界的那一端,在那个冰封的世界里,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正静静地漂浮在空中的一角。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影像,血泪滑落,满目绝望和悲伤。那影像,竟然就是那个一直被他藏在心底深处的女孩儿。
影像里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湖,湖边有一栋浅灰色的别墅,别墅后面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庭院。庭院的一角,有一个爬满翠绿藤蔓的秋千。藤蔓上点缀着几朵粉的、黄的小花,让整个秋千看起来既温馨,又充满蓬勃的朝气。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儿从别墅中走出来,缓缓走到秋千前面坐下来,然后开始轻轻摆荡。她的身材非常纤细,乌黑的长发遮住多半张脸,唯一裸露的小部分脸颊苍白得让人心疼。
白烬迫不及待向前探身,额头却撞上坚硬的屏障,于是他只好焦急地沿着屏障一直走,急切地想要看清她的长相,然而她却一直低着头,让他始终无法看清真实面容。
她的脸,近在眼前,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拨开挡住她容颜的长发。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颊,但指尖却碰上那个坚硬、冰凉的屏障。
他伸出手,想拥抱她,却发现怀里空无一物,那个屏障成为他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的桎梏。
他无可奈何,只能绝望地蹲在地上,抱紧自己的头颅,痛哭流涕。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抚上白烬的眼睑的时候,他才从痛苦的“梦境”中醒来。
他抬起手擦拭干净唇角的血迹,然后侧过头,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的天空,发现碧空如洗的绸布上竟然没有一丝白的点缀。
“呵,这个世界啊,总是这么无情。”
他无奈一笑,喃喃自语着,然后从储物空间内取出钓竿和躺椅。
他提着钓竿和躺椅一路晃晃悠悠地从楼上往下走,直到完全走下楼梯的时候,才看见大厅正中蜷缩着一个人影,竟是萧楚寒。
他的样子很滑稽,也很凄凉。没有铺瓷砖的地板上全是灰,而那些灰将他本就褶皱的西装也完完全全地染上相同的颜色。
死里逃生,又两次进入警局,这阵子他怕是连换洗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白烬本想叫醒他,让他回家去梳洗一下,顺便好好睡一觉,这样躺在地上滚得浑身是灰像什么样子?
然而,当他走到萧楚寒身边看到那张熟睡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时,却又犹豫起来。
他,怕是梦到自己的妈妈了吧……
想起妈妈,白烬的眸光也变得有些落寞,因为他也想念他的妈妈了。
“妈妈,我还有一份礼物没有送给你……”
只不过,这礼物怕是今生再难送出去……
“唉!”白烬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径自推门而去。
星湖离他的别墅并不遥远,也就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因此,几分钟后,他就已经站在碧波荡漾的湖边。
微风习习,杨枝柳条轻轻摆荡,垂及水面的部分,在碧绿的湖水里搅起一圈圈快乐的涟漪。
白烬放好躺椅,将它支在离水面不远的柳树下面,然后又甩开鱼线,将鱼竿架好。已经钓三十年的鱼,日复一日的重复练习,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娴熟而又优雅。
架好鱼竿后,他起身返回躺椅,可就在抬头看向水面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荡着微波的湖面上,隐隐约约映着一个让他熟悉而又讨厌的影子。
随着波纹荡向远方,水面复归平静,那个男人的容貌便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微微泛黄的旧衬衫、乌黑的长发垂及腰际的男人。他的五官非常精致,如刀削斧凿,脸部轮廓清晰而立体,鼻梁高挺,两条剑眉墨黑而狭长,眉下则是一对像混血般微微凹陷的眼窝。
原本,这本该算得上是一个帅气的人吧,可当你看清楚眼窝里的那双眼睛时,你却会觉得,这不是一个立体、鲜活的人类,而是一个麻木的游魂,因为那双眼睛实在是过于死寂,一双黑色的眼瞳沉如死水般丝毫看不见情绪的波澜。
而这个人,就是白烬!
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微微蹙眉,然后伸出手,将长长的头发捋至身前,纤薄的唇角轻轻勾起,于是,这个死寂的面容上面终于现出一丝情绪的波澜——一种名为自嘲的情绪波澜。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外表,甚至不会在家中摆放镜子。
他从不理发,任一头黑发长至腰间,以至于竟然被那个拖拉机上的女人看成“姐姐”,也因此导致他走在街上的时候总会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又用手指捻起身上的旧衬衫的一角,突然想起大山里那对可爱的邻居,也不知道在他走后,他们会不会时常想起他。
他本来还以为他会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那些人都已作古之后才会记起他们,却不想才时隔几天,就因为身上的衣服而再次想起他们。
这衣服是他刚到这个世界时张泉送给他的,没想到一穿就是三十年。匆匆而过的时光已经洗尽他们刚刚送给他时那崭新明亮的白色,而将它染上一层看起来陈旧不堪的淡黄。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就已经与这个世界产生牵绊!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心中依然是一潭死水,盛满孤独的烈酒,让他欲罢不能,戒乎不掉!
他甩甩头,将他们从脑海里驱逐,然后躺进躺椅里小憩起来,一如既往。
夏日的微风轻轻吹过,总能留下一缕百花的芬芳,如果你闻不到,那定是被其他杂乱的气味混淆。
白烬非常努力去分辨,才从沥青和汽油的味道中嗅出一缕淡淡的花香。
这股花香甜而不腻,是什么花来着?他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却又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而正在他眯着眼睛,努力回想这到底该是什么花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带着烦躁、怒气和不屑的吆喝声,随后便是他的钓竿被扔进水中的声音。
“唉!我说那边儿那个,谁让你在这里钓鱼的?赶快收拾东西,滚滚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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