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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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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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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活人精魄炼药是禁忌之术,犯者必遭天劫,这些妖魔却如此嚣张……”说话之人安然端坐,微微合眼,温润如玉的脸上波澜不惊。

    不似被囚,却似参禅。

    “问道你倒好胆色,看这帮妖怪炼药的速度,没准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俩了。”书生摇头叹气,“要不是通灵佛珠被他们夺去了,我早就给他们好看!”

    书生又急又恨,手中比画,虽然使不出力气,拳路倒也凌厉。

    “轮到我们那也没办法,我是在想……”名为问道的男子悠悠地说。

    “想什么?”书生一愣。

    “想这事的前因后果。据小胜你所说,登天寨这伙盗匪平日里只是抢劫,却忽然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还不知从哪里学得了用人炼药的妖法。”问道皱眉,“这事透着蹊跷。”

    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问道扭头看去,牢房角落里蜷缩着的女子正强自压制着身体颤抖。问道起身走到她身旁,关切地问道:“夏凌,你还好么?”

    女子脸上呈现病态的潮红:“喀喀……没什么,这里有些湿冷罢了。”

    “再撑一撑……我们总有办法出去。”问道温言安抚。

    夏凌所需的药物都在随身的包袱里,而所有人的包裹早已给那些妖怪夺去了。

    地牢的洞口处突然传来妖怪的吼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循路而来。牢房中的众人惊慌起来,一名衣袍富丽的年轻人闻声尖叫着抱头蹲下:“妖怪又来了!”

    “可恶!”书生扑过来挡在问道和夏凌前面,愤愤然地说,“等我出去,非把这些妖怪碎尸万段不可!”

    半晌,从洞口转出一个人来,并不是尖额青面的妖怪,而是一名提剑的少年,脸色略显苍白。

    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神,冰冷、不可亲近,仿佛对整个世界怀有敌意。牢中众人死死盯着他剑尖上淌下的血珠,一时摸不清来的是救星还是阎王。

    少年锋锐的眼风扫过洞内,凉凉开口:“你们可都是家住乌都之人?”

    问道上前答道:“正是,请问少侠是?”

    “受苏家所托,救你们出去。”

    于必死之境突现生机,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那躲在角落的富家公子扶着墙挪起身子,猛扑到牢门上哭喊:“爹终于派人来救我了……快放我出去!这里的妖怪把活人丢到大锅里去煮!用来炼那些让入吃了力气变大、变妖怪的丹药!!”

    黑衣少年见他这般歇斯底里,却并不接话,只是快速地将牢房深处查看一番,确定并无其他妖怪埋伏看守。

    “少侠可是孤身前来救人?这山寨人兽俱已妖化,丧失人性。少侠不惜以身涉险,如此高义令人钦佩。”问道敬道。

    “寨中不过几只道行浅薄的小妖,不足挂齿。”少年所说之言好似傲慢,问道却看得出,他只是直率说出心中所想。

    书生闻言眼睛发亮:“都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我也要多离家走动走动,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少年似乎已经不耐烦这样对答下去,眉头微皱。书生没有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少侠不必谦虚,我听说江湖侠客都是救人予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闭嘴,很吵。”对于书生排山倒海的赞美之词,黑衣少年用四个字表达了态度。

    牢房内一时间寂静,这几个字音量不大,却好似抡圆了的巴掌打在面颊,书生眼睛瞪得鼓鼓,半晌,似乎终于意识到那四个字的意思,一下激动起来,恨不得冲出去踢他两脚:“你这人好没礼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夸你那么多句,你好歹也该说句‘不敢当’吧?!居然还嫌我吵?”

    黑衣少年再没有多看书生一眼,只是将剑缓缓推出鞘,准备将牢门q99lib/q破开。

    “且慢。”

    黑衣少年停下动作,看向出言的问道以示询问。

    “那些妖怪曾迫我们服下‘软筋散’,若行出百步开外,便会四肢绵软,倒地不起,无法逃脱。在下自幼习医,随身带有丹药可解,却被山贼搜走,不知少侠可否先将在下的包袱取回?我们继续在此候着,牢门也不必毁去,以免打草惊蛇。”黑衣少年只思忖片刻,便点点头:“我速去速回。”

    “少侠留步。”问道温言道,“在下问道,旁边这位书生是刘胜,与在下乃是总角之交。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吕玲绮。”黑衣少年不甚情愿地答道,“今日之缘,明朝逝水。这种事情,无须在意。”

    “吕玲绮……倒是极其特别的姓名。”黑色的挺拔身影消失在洞穴尽头,问道口中噙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哼,一副高不可攀的木头脸!”刘胜愤懑不平,“名字也够随便……他家里人一定是腊月里喝玲绮酒时给他取的吧?”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问道似乎对那少年有着很深的兴趣,“贱名金身,内藏玄机,这位吕少侠不简单。”

    “他不简单,我也很强啊!拿回佛珠以后,我就要让那群妖怪尝尝刘家的降魔大法!” 一只白羽黑纹的大鸟见吕玲绮出来,欣喜地飞扑到他肩头,看身量约莫是朱雀,却出奇肥硕,不似寻常隼类。

    “阿离,引我去那些匪徒聚集之地。”吕玲绮一声指令,阿离便向登天寨深处最大一座木寨飞去。

    山寨主厅之中,喧哗嘈杂,一番酒肉声色之象。

    这些匪徒说是妖怪,却也并不完全,心智与言语,都还是旧时人类面貌,有的还穿着衣物。只不过食了以人血精魄所炼的丹药之后,俱都肤色转青,生出鳞片和尖利的爪,浑身筋肉虬结,双颊骨骼外露。更有的长出了蜥蜴般的长尾,显得颇为可怖。

    但仅仅化为半妖,便已力大无穷,远超常人。这些日子,他们劫夺财物,杀人炼药,过得何其潇洒。

    为首的山寨大王,体型约有寻常四五人之巨,目色赤红,像是生啖血肉的猛兽人立于此。 “哈哈哈,兄弟们尽情喝,明日跟着我下山再掳一批来!”他身后,横着一柄两指厚的,刀身饮多了人血,金属内都透露着猩红颜色。

    倏地,一阵劲风穿透厅帘,接连几声惨叫打破了筵席的热烈,两柄明晃晃的长刀直直没入厅内半妖的身体。那刀柄上有山寨的刻印,可见门口看守的两人也已丧命。

    “什么人!”妖寨主一声怒吼,手中的青铜酒盏,便如面做的一般被捏成铜饼。

    左右匪众戒备地四散开来,不知何人来犯。

    厅帘软绵绵地飘落,持剑人内的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冷面黑衣,唯一相伴的,只有肩上朱雀。

    妖寨主见来者不过吕玲绮一人,不禁有些愣怔,他使了个眼色,离门口最近的半妖匪徒蹿出去查看,比了个手势确认此人并无同伙。

    妖寨主气极之余怪笑起来:“哈哈,俺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黄毛小子也敢闯寨!!”

    周围半妖匪众也来附和:“细皮嫩肉正好拿来炼药,咱们大王很快便能长生不老!”

    “区区半妖,妄想飞升。既非人,亦非妖,不过一团腐臭烂肉。”吕玲绮语气平平道。

    妖寨主哪里受得这般相激,拍案而起,呼令麾下:“小子狂妄,杀了他给我下酒!”

    半妖匪徒早已提刀在手,须臾间三四道白光直刺向吕玲绮的要害。

    吕玲绮长剑一挑一拨,轻松挡过这波毫无章法的攻击。半妖逞凶靠的是妖化后一身超常的蛮力,吕玲绮却并不忌惮,他以巧力相击,长剑多落于关节要害,轻松地将凶猛的攻势化于无形。他手下毫不留情,一招守,两招攻,每一剑刺出去,必取一条性命。

    满以为杀掉这个少年如蹍死蝼蚁一般轻松,却眼见得手下兄弟迅速地倒下。妖寨主再不能坐视,一掌掀飞原木的长桌,携着钝风砸向吕玲绮。

    吕玲绮一脚踏在身侧的妖匪腰际,飞身躲过长桌。人还未落地,妖寨主已冲到了眼前,青铜色的蒲掌直击面门,似一把便能捏碎人的头骨。

    “小子拿命来!”怒吼声中,妖寨主没有如预料般捏住那令他生厌的清秀面孔。反倒是一道疾光刺过,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妖寨主面上剧痛不已。

    下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左眼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咯咯……啊!”

    是那朱雀——阿离在护卫主人,一爪撕烂了妖寨主半张脸。

    吕玲绮更不犹豫,长剑催劲平带,横贯妖寨主腰间,那山峦般的身体还停滞在发狂扑杀的那一瞬,腰腿却已分离异处,轰然倾颓。

    死亡的阴笼罩了整座寨厅,催命的阎罗却是这清瘦的少年。

    “大王!”群妖无首,顿感惊慌不已,但也不得不抱着背水一战的想法向吕玲绮汹涌扑来。

    吕玲绮长剑微震,剑意更昂。看向群妖的冰冷眼神仿佛在说:愚昧。

    其实不过须臾的丁夫,但对被困在牢中命悬一线的众人而言,却如几个时辰般漫长。随着一声鹰啸,吕玲绮又出现在地牢之中,面不改色,看上去像是散步才回来,不过袍角沾染上几块暗红,渗出淡淡的腥气。

    “吕少侠此行可有凶险?”问道关切道。

    “匪首已诛,山上半妖也所剩无几。但仍须尽快下山,以免夜长梦多。”吕玲绮将从主厅搜出来的几个包裹递入牢房,各人物品尽在其中。

    “哈哈,我的佛珠!”刘胜大喜过望,“你们都退后,看我的!”

    刘胜手持佛珠,凝神念出法诀:“唵班札巴聂吽——破!!”

    青色光芒划过,牢锁微微一震,应声碎成齑粉。刘胜面有得色:“问道你看,我厉害吧?”

    问道忙着为诸人分发解药,只是宽和地笑笑。不多会儿,所有被困的人都已行动自如,就连角落里一并被抓来的灰兔子和金毛小狐狸,也在夏凌的关照下恢复了力气。

    出得地牢,乍见天光,空气中充斥着腥臭之气,满目疮痍,血渍斑斑。

    登天寨原本是个强盗窝,烧杀掳掠之事难免,可经此巨变,处处透着妖异。

    地上有不少尸体,有的是误服了药渣的走兽,毛色血红,尖牙外露。更多的是寨中的半妖,有些身上有明显的剑伤,多是一剑致命,显然是死于吕玲绮剑下。还有不少面色狰狞痛苦,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躯体,恐怕是服下丹药后扛不过药力凶猛,妖化到半途,便神志失常,走火入魔而死。

    连此地的植物都受了药力侵染,变得枯萎纠结,树木的枝丫像怪物的手臂一般伸展着,好似想抓住什么。

    众人有的惊惧,有的作呕。刘胜目露不忍,停在几具尸体前,手缠佛珠,闭目轻念:“阿弥陀佛……但愿以身死净除业障,地狱之中不用经受刀山火海。”

    “刘小公子倒是好心,这些妖怪可是险些把咱们都扔大锅里煮了……”旁边一位同乡提醒道。

    刘胜露出一丝犹豫,却又很快摇头反驳,神情不忍:“可几天、十几天之前,他们和我们一样都还是人啊……”

    “吼……”

    房屋掩映的一蓬衰草之后,突然蹿出一只半妖,浑身血迹,半只眼睛迸出在外,满面凶残之色。它全力一爪抓向离它最近的夏凌。刘胜佛珠一甩,挡在夏凌身前:“桐姨别怕!我念咒禁制住他!”

    可是咒语还未出口,挥舞在半空的尖利妖爪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那半妖已被长剑洞穿,再没了声息。

    半妖身后,吕玲绮还剑人鞘,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好快的剑……”周遭乡民叹道,“怪不得可以一人之力挑平登天寨。”

    刘胜愣忡后却不由得怒意横生:“你怎么这么狠?他已经受伤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不想变成妖怪!说不定他还有人的神志!”

    “如此这般,哪还算人?”吕玲绮面色冷然。

    “明明是你杀心太重!连一个已经重伤的人都不放过!”刘胜只觉得面前此人,冷血无情,不可理喻。

    “小胜——”问道欲要劝阻,却突然见吕玲绮胸口出现一片亮光,同时周围几具半妖尸体身上慢慢溢出光点,像是被那亮光召唤一般。

    吕玲绮一脸迷惑地由胸口摸出一片发热的玉石碎片,碎片光芒骤盛,周遭尸体溢出的光点被牵引而来,逐渐被吸收进那光芒中,而后暗淡息止,又沉寂下去。

    “这是什么妖法!”刘胜看得最真切,指着吕玲绮大叫。

    问道微微阚眼,叹道:“果真有人在七罪宝石上施以吸取魂魄的邪法。”

    “吸取魂魄?”吕玲绮脑中悚然一动,无数破碎的画面骤然浮现。遍地杀戮的故乡,邪恶密布的红光,痛苦死去的族人,数道光点飞出……这个情形与当年何其相似!回忆伴随着剧痛直冲脑际,他紧咬牙关,才定住身形,吃力地开口:“这玉石碎片我从匪首身上寻来,问道先生莫非清楚事情缘由?”

    “略知一二。”问道答道,“在下幼年之时即离开乌都,近日重返,正是为了寻找一件名叫‘七罪宝石’的器物,吕少侠所持乃是它的碎片之一……”

    他又揖道:“在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少侠来相救前,那些半妖刚从此地带走一人作为炼丹之用,可否将他一并救出?之后再容我慢慢说来。”

    吕玲绮引着众人寻到炼丹之所,只是丹炉浊气含毒,那被带走的外乡人已然浑身冰凉,没了气息。

    “我们来得晚了……”刘胜缓缓阖上男子残留着惊恐之情的双眼。

    问道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一颗绛红色丹药,就着那人的唇推送进去:“他尸骨仍在,或许还有办法……”

    “问道你给死人吃药做什么?难不成他还能起死回生?!”

    问道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刘胜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炼丹之处安静下来,只闻炉火中余灰噼啪,垂死挣扎。

    令人难耐的等待中,所有人慢慢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那尸身的指端微微颤动起来,原本已冰冷僵死的男子,竟然睫毛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除问道外,其余众人俱是悚然一惊,几欲扑上去探他呼吸,但是就在这刹那间,生机转瞬即逝,那人张开的双眼无力地阖上,手指软软垂下,又过了半晌,终是再也没有动静了。

    问道眼角微垂,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果然……仍是功亏一篑,这还阳丹终究……”

    “他……刚才真的把眼睛睁开了!”刘胜难以置信,拼命晃着脑袋。

    吕玲绮面上血色尽褪,难掩动容。

    就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握成拳,骨节轻微作响:“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功败垂成,便是离真正的起死回生尚有一步之遥,也正是这一步,耗费数年无法企及……”问道回过身,看向吕玲绮,“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

    众人下山路上,问道娓娓道来。

    洞天福地,取天地钟灵,多为道家聚集所在。

    青玉坛擅长丹药炼制之术,两百七十年前,一度金丹极盛。

    然而,时任掌门厉初簋却是以人与牲畜魂魄之力人药,此法乃世间禁术,真相大白于天下后,青玉坛为世人所不齿,日渐衰败。

    十几年前,问道拜人青玉坛,因在药理一脉天赋过人,年纪轻轻便位居丹芷长老,专修炼药之术。是时掌门亦励精图治,青玉坛方有中兴之态。

    七罪宝石此物,有门派宝物之名,看似玉质,据说以其力量炼出的丹药拥有常人不能想象之异能,由历代掌门保管相传。

    数月之前,青玉坛问道握着吕玲绮交还的七罪宝石碎片,面上忧色深深:“七罪宝石碎片流落江湖,若不及时寻回,不仅是门派大祸,更会危害人间。”

    “问道不要急,我帮你一起去找其他碎片!”刘胜拍拍胸脯。

    “小胜莫要胡闹,你若不是偷偷跟我上山,怎会置自身于险地?若再纠缠,便修书一封予你二姐,请她多加管教。”

    “二姐”二字可见是刘胜的命门,一下子戳得他怕了起来,“别别别!不去就不去!你若写信给我二姐,难保她不会打断我的腿……”

    吕玲绮自初见七罪宝石碎片吸纳魂魄的景象,就一直若有所感,他向问道比画了一个形状,问道:“问道先生,敢问七罪宝石在碎裂之前,是否如此这般一个内凹的玉器?”

    问道微显惊诧:“吕少侠如何知道?”

    吕玲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记忆是那样的残破模糊,无法依赖。

    可即使是浮光片羽的记忆,也比一无所得好得多。下山这段日子以来,他所追寻的事情都毫无进展,这一次,总算有了线索。

    吕玲绮下定决心,抱拳对问道行了个礼:“若蒙不弃,我想与问道先生一同去找寻其他七罪宝石碎片。”

    “这……”问道面上先喜后忧,“在下经年炼丹,于道法修为可谓稀疏至极,吕少侠武艺高绝,自是一大助力,只不过受此大恩怕是无以为报……”

    吕玲绮摇摇头:“金银俗物非我所愿,但求问道先生赐予一颗起死回生之药。”

    问道眉梢一挑,露出一点讶异,继而坦言道:“少侠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尽心图报天经地义。只是适才少侠也亲眼见到了,此药尚未炼成。若要炼制,尚须一味奇异药材,传说远在海外,难以采摘,在下实在没有把握……”

    吕玲绮并未因此而觉得失望,他深知所求之事极其不易,只是这一点点希望,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若是真的能求得仙芝,是不是母亲就能……他不敢再深想,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

    “药材我会尽力寻找。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最终炼不成起死回生药,我绝不强求。且此事与寻回七罪宝石并无关联,无论如何,我愿陪问道先生走此一趟。”

    问道粲然一笑:“既是如此,在下多谢吕少侠这份古道热肠。待回了乌都稍作整饬之后,明日辰时在乌都门楼下会合可好?寻访七罪宝石之事迫在眉睫,在下想尽快动身。”

    “听先生安排。”

    乌都城外,雾灵山涧。

    山间流水,潺潺而下,莲蓬花树,如如雾。

    吕玲绮护送乌都众人下山由官道而行之后,便独自一人进了雾灵山涧。今日是朔月,他体内气血翻涌,焦躁不安,若不能寻个山野清净之处调顺气息,只怕又是一番折磨。

    雾灵山涧之中,多有精怪灵兽的传说,道路又曲折难行,行商们都不喜欢,改拣笔直平坦的官道走。反而成就了此处的天然静谧之美。

    雾灵山涧最美的又是水路,曲曲弯弯,层次分明。粉色的花雾下掩映着高低错落的溪流瀑布,花瓣缓缓跌在水波里,一旋儿就不见了。也有水流徐缓的水潭,清透如碧玉,一眼可以望见潭底细沙中的游虾。

    草丛中窸窸窣窣,钻出一只金色的小动物,毛茸茸的身子,蓬松的尾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吕玲绮——正是登天寨地牢里一道救出的那只小狐狸。

    吕玲绮伸出手来,小狐狸眯着眼蹭了蹭他的手心,但看到一旁虎视眈眈的朱雀,又有点惧怕,摆动着圆滚滚的尾巴,消失在茂密草丛之中。

    阿离颇有兴趣地叫了两声,吕玲绮比了个禁止的手势,心中若有所思。

    儿时似乎也遇见过这样一只金色的小狐狸……

    他解下背上所负的剑囊,被布条包裹缠绕的隐约是一把残剑的形状,磨旧的布条间露出橙桐色的繁复纹路。这并非他平日里所用的兵刃,他的手轻轻摩挲过去,有灼热的触感,仿佛那把剑也流淌着生命,与他体内翻涌的气息共鸣呼应着。

    他凝神调息,让不朽将他体内的凶煞之力吞噬掉了几分,继而深深呼了一口气,重新绑缚好不朽,继续前行。

    吕玲绮沿着水路前行,走得越深,心里那种堵塞的烦闷便减轻了几分,好像山间水流中,隐含着什么治愈的力量。

    阿离早就飞远了,不知又去捕玩什么猎物。前面大约有座瀑布,能听见奔流直下拍击在水面发出的隆隆声。直到离得足够近了,才能分辨出水流声中夹着悠远宁谧的歌声,像是林间精灵的吟唱,引着他靠近。吕玲绮循着声音而去,转过一棵山壁旁的藤花树,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点缀着几块礁石。水潭正中心,歌声缥缈而来,调子悠长婉转,和着潺潺的节拍,分辨不出歌词,倒像是呓语。

    一位女孩窈窕的背影笼罩在晨光水雾之中。她的长发如曜石雕成的瀑布,漆黑光亮,她的肤色是罕有的雪白无瑕,就算用整个昆仑山最好的玉石,也刻不出那样莹白的曲线。

    女孩许是沐浴得开心,手臂一抬舒展在空中,撩起水花阵阵,指尖的水滴裹着日光坠下,沿着肩头圆润的弧度又滑入潭中。

    吕玲绮大觉不妥,抽身欲走,女孩的歌声却忽而转为高亢,音色清越,摄人心魄。吕玲绮忽然想起了偶然看过的句子一“声振林木,响遏行”

    真的有一种歌声可以让都止步,让他也呆愣在原地。

    这将迈未迈的一步惊动了那女孩,她止住歌声转身看来,晶亮的一双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她确是美丽的,并不是艳丽的绝色,却带着温暖的光晕,让人看得越久,越觉心头舒泰,仿佛被她的柔美抚平心境。

    吕玲绮顿时惊醒,慌忙退了一步,扭过头不看女孩,脸上已是一片羞赧之色,“在下唐突!无意到此,并非有心窥看!”

    女孩听了吕玲绮的话,若有所思地说:“窥看?哦……你就是所谓的‘淫贼’吧?”她竟不惊不避,一手拢着身上单薄的轻纱,涉水而来。

    吕玲绮阖上眼,只听得水花撩人,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那女孩显然已经走到了身边。

    女孩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赧矜持,反而饶有兴味地绕了吕玲绮一周,似乎要将他看个仔细。

    她贴得太近,身上的水滴都坠在吕玲绮的脚面,只听她好奇道:“婆婆和我说过,人间有许多男子喜欢偷看女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这番话语荒诞不经,吕玲绮听闻,急欲解释,便睁开了眼,“在下并非……”

    女孩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白纱,被水浸湿后更加不能直视,他迅速地垂下视线,却又看到她一双白皙的赤足,和纤细的踝骨。

    一种像是恼怒,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冲向吕玲绮的脑际,他生硬地转过身去,“姑娘可否先将衣服穿上?”

    “两只眼睛一张嘴……也没什么不同嘛。”女孩似乎略有些失望地嘀咕了一句,语毕却忽然从地上摸起什么东西抛向吕玲绮,学着说书人口中江湖人士的腔调说:“看我的定锁!”

    她的腔调虽然古怪,抛出的这条绳索却真的带有法力,吕玲绮猝不及防,睁眼时已被绳索捆缚结实,难以脱解,不禁怒道:“你做什么?!”

    女孩轻吸一口气:“真的定住了!那店里的人没骗我呢,可惜只买了一个,就这么浪费掉了……”

    这女孩说话各种情理不通,吕玲绮又何曾中过这样暗算,怒气越炽:“我已说过绝非有意冒犯,姑娘为何还要用此手段?”

    女孩披上衣服,歪头一笑:“婆婆说了,淫贼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的,我怎知要不要相信你呢?所以啊……怎么教训你一下比较好呢?”

    她围着吕玲绮转来转去,眼光落在他背后的剑囊上。囊中不朽虽有残缺,就连上面捆缚的布条都有些年久脏a/a旧,翻出毛边了,但裸露出的部分剑身之上泛出猩红色的光芒,隐隐蕴涵着一股力量。女孩一时兴起,探手取走不朽:“这个就归我吧!”

    “姑娘!”吕玲绮背上一空,不由大惊失色:“我的剑不可随便拿!快放下!”

    不朽圣剑凶煞异常,兼之和自己血脉攸关,哪想到冒出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就这么拿走了它!

    “淫贼,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它还给你!肚子饿了,我得去吃饭……”女孩说话间干净利索地收拾好了衣物,转身消失在林间。

    吕玲绮情急之下,一声呼哨,唤来阿离:“可曾见一女子往那边去了?追上她!”

    阿离点头,轻叫一声,向乌都方向飞去。

    去往乌都的官道上。

    问道和夏凌走在人群的最后。

    “少爷,你似乎很高兴。”说话的是夏凌,一缕银丝从微松的发髻中滑下,噙在她干瘪的嘴角。年龄使她的身材伛偻,动作也难免迟缓,举手投足间却有种娴静优雅的气度。

    她眼眸低垂,话语虽然平淡,却难掩关切之情。

    “夏凌,谁能想到,我奔波多年苦苦追索,竟比不过一时机缘所得。”

    问道面带微笑,从宽袍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念几句符语,符纸便在指尖泛出金光,光球又化为一只金色的小鸟停在面前。

    “去,找到他,他自会知道如何行事。”问道右臂轻挥,小鸟展动双翅,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微蓝的天空。

    “那人是闲散惯了的,事情当真如此紧要,竟要迫他出手?”夏凌面有忧愁之色,许是话说得急了,掩口咳嗽起来。

    问道见状,忙扶住她身体,从怀中取出一小颗雪白的丹药,小心给她服下。过了半晌,见夏凌咳嗽止住了,才淡淡回答:“请他帮忙,并非为了七罪宝石,而是另有要事相托。”

    他显然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挽着夏凌向山下缓缓而行,语气和缓:“夏凌,你自从随我逃出青玉坛,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此去寻找七罪宝石,前途未卜,我已在乌都租下一间小院,你安顿下来安心等我便是。”

    夏凌一时沉默,眼中有枯槁之色浮起:“如今我生病了,反倒要少爷来照顾我了……”

    “我自小便由你费心衣食起居,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养育之实,照顾你本是理所应当。”问道眼中显出不同平日的温柔,“我知你喜爱花草,院中不如多买些种子种下,也好打发时日。”

    夏凌有些急切地说:“我只担心……”

    问道面色一冷,挥手打断了她:“夏凌不必多虑,此去诸事,我已有计较。”

    山风微凉,问道的外袍随风鼓起,看上去竟是如此疏离。

    夏凌嘴唇微启,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事,自己竟是再不能懂。

    吕玲绮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脸上永远挂着乐观、真诚的笑容,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期待和热忱。他不禁睁开眼看向她,好像在看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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