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
偶而洒落的雪花，象鸡毛掸子上掉下来的灰尘，无拘无束，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来飘去，最后不知所终。下了大半天了，地上却没有半片雪花。
小飞握着方向盘，以40公里的匀速在大路上溜达。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因为身旁的王主任告诉他往前走，他也不敢细问，只有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王主任，这个被人暗地称作笑面虎的人，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却铁青着脸坐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拨弄一下空调的调控按钮，也不知是嫌温度高还是嫌温度低。
王主任叫王吉安，是清水镇信用社主任。年轻时当过兵，据说在部队混到了司务长，因为账务问题在部队待不下去了，复员到地方就进了信用社。
前年，原来的老主任退休了，两个副主任都想上位。王吉安由于是本地人，人缘好，又利用他通知人员开会的机会，让一些和他不那么亲近的人在分社看门，赢取了群众投票这一关，成了清水镇信用社主任。
这两年，正赶上清水镇千村百万工程，全镇投资的选煤、选矿小厂不下百家，信用社存贷款规模大幅上升。清水镇信用社一跃而起，坐上了全县信用社头牌交椅，王吉安也成县联社的红人。
小飞是从别的信用社交流过来的，到清水镇信用社上班也不过才一个半月。他对王吉安的
认识十分浅薄。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人十分精明圆滑，处事老到，也有人说他是心里做事，背后下刀，人称笑面虎。对于虎不虎的，小飞没什么感觉，笑面倒是真的。小飞来到的一个半月里，就没见王吉安不笑的。和谁见面都是一团和气，就是批评员工，也是面带微笑。
给小飞唯一印象不好的，就是王吉安坐车从来不说目的地。可能是更喜欢掌控一切，王吉安坐在车上，都是发布向左、向右、停车口令。这和小飞原来侍候的主任风格大相径异，让小飞很不适应。不过，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操练，小飞基本也适应了。路上只管开就行了，方向王主任给把握，如果王主任不说话，那就是常规的地方，到县城去联社，到镇上去信用社。
比如今天，这条路的尽头，既不县城，也不是清水镇，那就只管顺着路走，只要王主任不啃声，向前开就行了，小飞暗地给这种方式起了名字叫“社会主义小车不倒只管推”。
“向左”，王主任突兀地说了一声。小飞见大道的左边有一条小道，虽然是条土路，倒也能走小车，一把方向及时地拐上了小路。
小路可能是村民收割庄稼用的临时道路，十分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小车一拐上去就颠起多高，把王主任颠的屁股都离了座位，头也差点碰上前挡风玻璃。小飞急忙踩了一脚刹车，小心地扭头看了看了王主任，问了一句“没事吧，主任”。王主任只是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啃声。
要说这桑塔纳，还就是不错，绰号“小越野”。底盘高，架子硬，马力也够，跑在这坑洼不平的小道上，颠是颠了点，倒也能走。
小飞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桑塔纳，在小道上缓缓地走着。大约半个钟头光景，来到一个不山岗下，前面的路车子已不能走。小飞停住了车，扭头看了看王主任，王主任说“就在这儿停一会儿吧。”然后，就下了车。
王吉安下了车，感到一阵寒风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用手裹了裹身上披着的军大衣，向前走去。
顺着一条仅能一个人通过的小路，爬上了前面一个山岗。这是一个土和卵石堆砌起来的岗子，也许几千万年前，还是河底，后来经地壳运动升高了，满坡都是大大小小的卵石，大的比人头大，小的鸽子蛋还小。卵石与卵石之间的缝隙被沙土填充，长满了不知名的荆棘。山岗虽然不高，但是平地突兀而起，方圆几十里也就数这个地方高了。
王吉安来到山岗顶上，迎着凌厉的寒风，呆呆地看前方。远处的大山，巍峨而朦胧，顺着大山往回收目光，看到一个被高楼堆成的城市，那是县城，那里有数不清的灯红酒绿，那里有王吉安的无数回忆。
他在那里得到了权力，也在那里释放权力，那是他真正理解权力的地方。
他转了转身，看到了清水镇。清水镇，其实已不见了清水。这个地方，因为地下矿产资源丰富，西半部铁矿多，东半部煤矿多，这几年突然就富了起来。他也是在这个地方起家的，这里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
他家就是清水镇的，从小在这里长大。小时候，镇上就一个清水煤矿，是一家国营企业。他七八岁的时候，一放学就会到煤矿里转悠，逮空子搬一块煤出来，拿到镇上老刘油条铺换一根油条吃。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和人拿一个筐子到路上捡煤，说是捡，其实和抢也差不多。镇子外那条路，坑洼不平，拉煤车到了那里走不快，他们那一堆半大小子就窜到车上往下扔，等到司机下来撵，就赶紧跑下车，然后从路上捡到筐里。他们就是靠着捡煤，过着比当时大多数国人要好一些的生活。
后来，他当了兵，复员后通过关系进了信用社，从一个出纳员开始做起，凭着他的精明和业务能力做到了会计。
那年几个储代员挪用储户存款，被他在账务审查中发现，县联社来了一个副主任带队，处理这件事。那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机。
那个副主任在清水镇住了一个星期，期间都是王吉安陪同。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王吉安安排的无微不至。还带着那个副主任游览了附近的几个风景区。而业务上，王吉安也表现出了精明强干，特别是帐务审查能力，总是能在一些微小的数字差距上找出蛛丝马迹，给副主任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那个副主任就是现在的联社一把手李大专。李大专升职两个月后，就专门提名让王吉安担任了清水镇信用社副主任一职，而且在后来的竞争信用社主任一事上，也帮了一把。
想到这个信用社主任，王吉安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转身下了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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