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子停在伦敦郊外的一座私人公寓门口。不，与其说是公寓，这个地方大得更像是庄园。单看这里的绿化面积，就可以知道这户人家到底拥有多大的经济实力了。萨姆警官隔着带有精美纹路的铁闸门向里边喊着：“请问雷纳德先生在吗？”
喊了约摸着十几分钟，才出来一位瘦高的老者，笔直的立在铁门的另一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警官。警官自报家门地说道：“我是萨姆警官。”
安杰罗自以为是的认为眼前的这位睿智的老人自然是雷纳德先生了，便脱下帽子，毕恭毕敬的伸出手道：“你好，尊敬的雷纳德先生，卑职为法纳瑞··安杰罗，受指教了。”老人与警官以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这个恭维的年轻人，二人都不为所动。
空气凝固了数秒后，老人对警官说道：“我去喊老爷出来。”
萨姆警官恭敬的应了一声。安杰罗戴上了帽子，显得有些尴尬。二人矗在微冷的风中耐心地等着。一会儿，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被推了出来。
“安德鲁，把门打开，快迎他们进来。”老者对着推着轮椅的老人说道，名为安德鲁的老人便打开铁门，使来访者得以与庄园的主人碰面。
“萨姆，我的朋友，哈哈哈，好久没见啊。”轮椅上的老人显得极为热情。这便是泽瑞尔··雷纳德老先生。虽然年纪已然过六旬，但由于坚持运动锻炼，用餐又极为健康，这位老者的思维与逻辑能力不亚于头脑清晰的年轻人——另外，这位老人同年轻人一样头脑清晰。
“是的，尊敬的老先生，如果不是在事业上遇到了些困阻，我是不敢来打扰您的老年生活的。”警官脱下帽子致礼，身后的安杰罗慌忙跟着警官一同敬礼。
老人笑的格外开心：“不必那么拘谨，你知道的，‘黑夜无论有多么漫长，白昼终将到来’。来，进屋里说吧。”老人说着，示意安德鲁推自己进屋。萨姆警官紧跟其后，正在走神的安杰罗忽的发现人已经走远，慌忙快步跟上前去。
2
壁炉内的火焰温和的燃着，火光在墙上灰色的毛毯上悠然自得的跳动。雷纳德丢了些小木块到壁炉里，炉火一下子旺了起来。安杰罗正目不转睛的观察着面前的这位老者的表情。雷纳德只是淡淡的笑着，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反应。而至于滔滔不绝叙述完故事的萨姆警官则有些气馁地坐直了身子。
“全部讲完了吗，萨姆？”老人轻快的说道。
萨姆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雷纳德的眼帘垂了下来，那一刻，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仿佛促使着老人就这么睡着了。警官慌了起来：“要是有什么我没讲清楚的地方……”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出，萨姆自认为自己如果有什么地方没有交代清楚，那是因为对于命案的终极结果而言，这些信息显得无关紧要。
老人伸出一只手，除此之外，雷纳德一动不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任何人都会认为老人已经睡着了——老人睁开双眼，开口道：“有几个问题，警官，我想询问您。”他站起身，半转过身体对着萨姆，火光映照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检查尸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发现？”
“没有。”警官沮丧的说道。“除了死者的年龄与死亡时间，我们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哦，这样。”老人看向警官。“你有尸检的报告单吗，警官？”
“在我这里。”安杰罗招呼着，把那张单子递到老人手中。老人谨慎而仔细的阅读了那张尸检单上的每一个字，并在此之后把单子还给了安杰罗。
“那么，警官，我想进行下一步的询问。这张单子上，明确写了切口的形状。‘多次砍伤’，并且‘伤口无血迹’，是这样吧？”
“的确如此，但我不太明白……”萨姆警官发出了疑问。
“这可以告诉我们行凶器具与凶手的特征，我亲爱的长官。”老人不紧不慢的回答道，“您为什么觉得这无关紧要呢？”
“因为这仅仅能告诉我们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一个男人，用的是砍刀。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警官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哪里会有一个女的变态杀人狂四处猎杀年轻女性，还能做到肢jie一个完整的人体的！”
“噢，看来你已经先入为主的把这桩事件和你所着手调查的连环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了。”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游刃有余，仿佛萨姆警官的话在他面前如过家家一般幼稚而满是破绽。仅此一句话，就把警官堵得说不出话来。的确，是他下意识的把这两桩案件联系在了一起。迄今为止，并未曾出现过任何证据证明这是同一个人所为。
仅仅在这么表层的事实上，警官就已经输给了这位睿智的老人。
3
“你看，我亲爱的萨姆。”老人开口说道，“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所说的可能性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个学医的女人同样可以做到解刨一具完整的尸体；如果恰好她有喜爱运动，那么以她的臂力也可以留下看似像一个瘦小的男人所留下的伤口。而至于心理变态的女人，在历史上相似的案例更是数不胜数——”老人旗开得胜地坐回到椅子上，任由警官在原地自责。
“好了警官，我们回归正题。我刚刚说过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而现在你只解决掉其中之一。”老人接着说道，语气还是如一开始的平缓。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尊敬的雷纳德先生。”萨姆警官没好气的回应道。活像个被老师批评的调皮学生。
“我想知道，”老人毫不客气的开了口，“你们是如何确定案发地点的？”
“这件事不是我着手调查的。”萨姆有气无力的看向安杰罗，后者立刻打起精神，向着雷纳德说道：“我们在上游的‘和平公园’内部靠近河岸的位置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血迹的半径大约有五英尺。血迹又被冲刷过的迹象，但不难看出有拖动的痕迹，再配合上地上的泥土印，我们推断案发地点可能是公园里的沙坑——因为血迹是从那里开始显现的，并且有刻意用沙子掩盖血迹的迹象——在沙坑内解刨完尸体后，再拖到河边抛尸。”安杰罗做完汇报，安静的等待老人的判定。
雷纳德看上去若有所思。半晌，他才喃喃地开了口：“说真的，”他说，“我认为既然收集到的证据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抛尸地点看来是毋庸置疑的了……但我还是想说，也许你们可以进行进一步的调查。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办事水准，这位安杰罗先生。但毕竟，萨姆警官没有到场。”老人不带感情的看了安杰罗一眼，又接着说道。
“事实上，我这里有一个想法。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或者说，这完全是我的猜想。但我想，这整件事件都非常的明显，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
4
这平静的一句话的威力犹如电击，安杰罗的下巴当即像要掉下来，萨姆则像挨了一记重拳的拳击手一样，摇着头拼命想要恢复理智。
萨姆警官跳了起来。“非常明显，天啊！”他叫着，“雷纳德先生，看在上天的份上，您的意思是说——”
“请先别着急，萨姆警官。”雷纳德轻轻的回应道，“你就好像哈姆雷特父亲的亡魂一样，‘吃惊的如同一个被提审的惊恐罪犯’。是的，二位，整件事情非常明显。如果萨姆警官所说的一切都是准确无误的，那么，我相信整件案件都指向一个方向。”
“那我可真是睁眼瞎了。”萨姆喘着气，用极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雷纳德。
“您的意思是，”安杰罗也如虚脱一般地问，“您从萨姆警官刚刚所说的，就知道是谁犯下了这桩分尸案？”
雷纳德挺直的鼻子抽动起来。“我是说——我相信我知道……安杰罗先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噢，原来是这样！”两人异口同声，这才都平静下来，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位，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怀疑，但对于我来说，这并非无稽之谈。”雷纳德的声音有了某种符咒般的魔力。他控制自己的声音就如同挥舞着一把锐利的宝剑。“在现阶段，我想我有必要的理由，不要太早的向你们二位透露你们苦心追寻的谜一般的人物是谁。二位暂且别管我发现了什么事实，我觉得这桩命案之中可能有共犯存在。”
“可是，雷纳德先生，”萨姆着急地说，“事情拖下去——毕竟……”
雷纳德泰然自若的站着，在熊熊火光中如同印第安人。此时柔和的笑容已从他的嘴角消退，凛然的面容如坚实的大理石雕成的一般。他的嘴角几乎没动，但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拖延？当然有危险，但如果在不成熟的情况下揭露真相，危险的程度将是现在的两倍。”
萨姆仍然闷闷不乐地站着，似乎极不服气。安杰罗则保持着瞠目结舌的样子。
“这一刻，请你们二位不要逼着我说出来。现在，你们二位是否愿意帮我一个小忙？”萨姆的脸上仍是怀疑的表情，让雷纳德的声音有了一丝不耐烦。“可否给我几张现场和尸块的照片？还有那个失踪小女孩的照片。邮寄或者找人送过来都行。”
“也请随时告诉我案件的进展。”雷纳德依旧不带情绪地继续说道，“除非，”他停顿了一下，“你们不准备继续和我讨论这件命案。”他注视了二人许久，慢慢的，那原来的喜悦之色又从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来。
两人赶紧否认，但显得不那么真诚。
雷纳德呼喊了一声，那位不苟言笑的老管家便走了进来，为两位贵客带路。萨姆和安杰罗两人一言不发的跟在领路的管家身后。走到门口时，像被同一根绳子拉动了一般，同时停步回过头去。雷纳德正站在他古老的壁炉前，仿佛站在一个幽远而不真实的古代世界里，正温柔地笑着和他们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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