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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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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十二年腊月,长安

    耳旁的喘息,使人迷恋;鼻中的幽香,令人陶醉;胸口的柔软与温暖,让人心神荡漾。

    仰躺着的万青,双手环在胸前,双目紧闭,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在西域园林门口的那一刻。

    我要尽可能长久地保留这份感觉,不能让它们溜走,直到再次把冬儿拥在怀中。

    苦尽甘来,这四个字阿爷讲过,乡塾的老先生讲过,彪豹馆的师傅们也讲过,如今他真切地体会到它的含义。与拥抱心上人的喜悦相比,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算得了什么?

    万青继续沉浸在回忆拥抱的喜悦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到五更的锣声传来,万青一下清醒。他意识到此刻身在长安,兵部不可能一大早把批复准备好,于是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一会,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

    折腾一阵后,他只好起床,去院里洗漱完毕,再回到房内练过静、动功。五更时的驿馆已算不上安静,但经过这几月的磨炼,他已经可以在这种环境下练功了。

    收功后,头脑清醒了很多,无论如何,都得去兵部一趟。

    驿馆距离兵部不远,万青一路有意慢慢而行,兴许批复正好在这一刻办完。

    但是仍和昨天一样,可能还会延续好几天。接待文吏不耐烦地道:“年底前哪个衙门不忙得焦头烂额?只知道催催催,催又有什么用?明天再来吧。若等不及先回去复命,快到元夕时再来。”

    但陈校尉的原话是:“拿到批复再回。”不可能允许他先回弘农。

    从兵部出来后,他想:昨天把周围都逛遍了,今天去哪里打发时间?回王家村看望爷娘?虽然很想,但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总不能刚坐下又急着赶回长安吧?万一这两天正好批复下来,岂不是耽误了军务?

    他抬眼望见南边的终南山,想到了胡四郎。即使没有夏天在裴府门前的提醒,只是春天在侯府的引荐、以往在彪豹馆的照顾,我都必须好好谢谢他。

    但好不容易找到了胡师兄在城南的宅院,宅院的佣人却道:“四员外不在这里,老奴也不知道此刻他是在终南山侯府,还是已回华阴胡家庄。”

    随后他又道:“老奴替四员外谢谢官人,只是之前没见过您,这份礼老奴不敢收,望官人恕罪。”

    出来后万青想:要不回彪豹馆看望姚师傅去?可是当初落选内弟子时,自己曾发过誓: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再进彪豹馆,难道不算数了?犹豫间,他忽然想到:不进彪豹馆,可以去姚师傅家呀。若不是有他传授清风拳,我现在要么在王家庄种田,要么在安西牵骆驼。

    万青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姚师傅的宅院。进宅门前,他还有些怀疑:别家都在为过年做准备,怎么姚家一点热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直到隔着大门听见姚师傅的声音,他才确信没走错。

    一开门,不等万青自报姓名,姚师傅已认出他,道:“是万青啊,进来进来。”

    万青随姚师傅进了宅门,发现院内一片狼藉,很多破烂物件被扔在灰土瓦砾间,像是很久没有打扫。再进到客厅,倒是干净整洁了很多,却是空空荡荡,仅仅在角落里有几个箱柜。

    行过师徒礼,分主宾坐下后,姚师傅道:“想不到万郎已是官家人,如今在哪里高就?”

    万青道:“徒儿离馆后,辗转到了弘农投军,有幸进了衙门作亲兵,还被提了伙长。最近刚作了传令官,这才有机会回长安。许久才能看望您,望师傅莫要怪罪。”

    姚师傅道:“难得万郎还记得我这个师傅。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莫怪老汉招待不周。”

    万青望了一眼周围,道:“徒儿冒昧,请问师傅家遇到什么事了么?”

    师母正好端了两碗热汤出来,闻听后忍不住双目垂泪。

    姚师傅忙道:“哎呀,人家万郎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当面哭什么。”起身将老伴引起侧屋。

    等姚师傅回来,万青问道:“请告知徒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师傅苦笑一声,道:“万郎害记得我祖籍是何处吗?”

    万青道:“师傅以前讲过,您祖籍在南郡姚州,但好像已被南诏所占据。”

    姚师傅叹口气,道:“多年来姚州一直是大唐南疆。再往南有六个小国,称为六诏。其中蒙舍诏在最南边,故称南诏。六诏之中,南诏原来一直忠于大唐,最终灭了叛唐的其他五诏。如此忠心的藩国,竟被狗官给生生逼反。南太守张虔陀,勒索南诏王不成,便公然辱骂。更可恶的是,竟然趁南诏王路过,勾引人家老婆。惹得南诏王愤怒不已,起兵杀了张虔陀,姚州就是这么丢的。嗯,是前年的事。”

    万青有些吃惊,好像不是这样吧?

    姚师傅又道:“去年,剑南节度使鲜于向1征讨南诏。南诏王遣使谢罪,愿意归还南郡和前次所掠,但鲜于向不许。双方开战后,大唐官兵几乎全军覆没,鲜于仅以身免。南诏也损失惨重,然后归附了吐蕃。”

    万青小心道:“真是这样吗?我在衙门里,怎么听到的是鲜于节度使大获全胜?”

    姚师傅冷笑道:“鲜于向也好,张虔陀也好,都不过是条狗。背后的主人只关心这狗听不听话,哪怕狗只懂得干吠,闯了祸也要替它遮掩,在当今圣人面前瞒住。但真相早在京师中传开了。”

    师母从侧屋出来,插话道:“老头子,你少说两句吧。小心祸从口出。”

    姚师傅将碗重重一放,怒道:“怕他个毬!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从军便从军,回剑南便回剑南,大不了把这老骨头埋在祖宗身边,与埋在长安有什么区别?”

    万青听出端倪,一边安抚师母,一边道:“师傅的意思是,朝廷打算再次讨伐,还要招您入伍?”

    姚师傅气呼呼地道:“哼!为了维护某人某氏脸面,非把南诏逼到叛唐、再依附吐蕃不可。而主人只须透露出点意思,下边的狗为讨欢心可忙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与姚州有瓜葛,通通编入名册。”

    师母垂泪道:“你师傅他年过半百,又从未到过剑南,依旧躲不过这一劫。我让你师傅去找找那些官家出身的徒弟帮忙,他怎么也不肯。说是即使他能脱身,也会转移到儿子身上。”

    姚师傅叹道:“幸亏已跟他们分家,当初给他们籍贯上填了长安。这场劫难还是老汉承担吧。”

    他指了指屋内,又道:“除了这几口箱柜带到剑南,其余物件你随便拿吧,权当是为师的心意。”

    万青道:“徒儿怎敢?实是不知师傅遭此变故,否则当早日上门,哪怕能出上点力气也好。”

    姚师傅道:“你能来看望我,老汉已很知足。若是不嫌粗陋,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

    反正今天正好没事,正好安慰姚师傅,万青遂道:“恭敬不如从命。”

    师母去厨房忙活,万青陪着姚师傅闲聊。其间谈到了胡四郎,姚师傅道:“四郎是个好孩子,即使已入开国侯门下,也没忘记馆里的师傅们,时常派人送些东西来。”

    万青道:“幸亏胡师兄,我有幸见到了开国侯,还有三俊杰。”将春天在终南山之事讲了一遍。

    姚师傅听完后道:“希望四郎再接再厉,成为四俊杰之一。”言罢哈哈大笑。

    趁着姚师傅高兴,万青小心道:“徒儿偶然听人讲,清风拳有一招绝技叫‘阴阳刀’,是真的吗?”

    姚师傅盯着他好一阵,道:“你进了衙门,还没忘记练清风拳?”

    万青高兴地道:“徒儿能进衙门,能提升伙长,多亏了您传授的清风拳。而且,徒儿发现其实清风拳与军营武艺极为适合。因此,宁可舍了弸彪拳也一直在练习清风拳。”

    姚师傅笑意甚浓,道:“是么?讲来听听。”

    万青道:“徒儿初进军营时,发现武馆武艺与军营武艺大不一样。首先种类不同,像陌刀、长枪、马弓一类,在武馆是学不到的,而暗器、轻功之类在军营则很难用上。其次是目的不同,在武馆想的是擂台一争胜负,点到为止,而在军营则是为战场杀敌,容不得手下留情。再次是手段不同,武馆里一般都是单打独斗,赢要赢的光明磊落,而在军营则是以列阵为主,什么规矩都可以不讲。最后是路数不同,武馆里一招一式都有讲究,生怕与别的门派武功混淆,而在军营哪怕有一招使得纯熟,也可横行无阻。”

    姚师傅笑道:“江湖人笑话军中不懂武学,不讲道义,只会使蛮力,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军营也在笑话江湖人虚情假意、花拳绣腿。

    万青只能道:“两军对垒时,一方面前后左右均是人,另一方面身着厚重的盔甲,弸彪拳的跳跃闪挪难以发挥作用,倒是清风拳的稳重、厚实、耐久很是适合。”

    姚师傅不以为然地道:“我当初教你清风拳,可没想到是为了让你在军营中立足。”

    万青听出话语中一丝不悦,忙解释道:“徒儿现在是亲兵,一般不会去冲锋陷阵,主要任务是护卫主将,此时师傅传授的武艺正好发挥用处。何况徒儿虽在军营,却时刻挂念着江湖上的风雨。”

    姚师傅道:“是么?那到院子里,让老汉见识见识你的武馆功夫。”

    这正中万青下怀,他起身道:“请师傅多多指教。”

    他快步到院内,用扫帚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挽起衫袖,一个起手势便要开始演练。

    姚师傅扬手止住他,道:“用不着客套,直接动手吧。”

    他几步走至万青身前,道:“接招!”随即一招打来,正是“伏羲画卦”。

    万青见状,知道是姚师傅在试探他,立即回一招“霸王弓”,先后仰躲闪,再拧腰反击。

    姚师傅马上变招“震乾坤”,意在趁万青尚未完全站直前将他击倒在地。但万青一边伸手格挡,一边小碎步后退半步,已将姚师傅的劲力化解。

    按常理,此时应该转守为攻,但因对方是姚师傅,万青犹豫了一下,双手都略有停顿。

    姚师傅却毫无顾忌,见状立即攻向万青留下的空当处,待万青退第一步时,身形再次跟上。

    万青知道若自己再往后退,姚师傅肯定会使出“夸父追日”,即使自己能躲过连续追击,也必然十分狼狈。于是装作抬脚往后,却半途踏向左侧,同时一个扭腰侧转,上身已在姚师傅右侧空挡处,正是“胡旋手”。

    他左手一掌斩向姚师傅右肋,却不敢用力,被姚师傅右臂一接一勾,已缠在一起。

    万青知道若用右手相救,多半接着会四臂相缠,要看谁能占得先机施展“碎心锤”了。

    他不愿意如此,于是下盘马上换作马步站稳,上盘则使出“震乾坤”,将姚师傅击退。

    姚师傅退后半步站稳,见万青没有跟过来,不禁骂道:“蠢货,蠢货!”

    万青收住拳脚,躬身姚州道:“是,姚师傅。”

    姚师傅继续骂道:“蠢货!真是蠢到头了。为什么不立即追击?当初是怎么教你的?还有,刚才为什么不接着使‘碎心锤’?你不是很喜欢用它吗?”

    万青一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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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鲜于向,字仲通,杨国忠的党羽之一。杨国忠曾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虽是遥领,却一直将剑南道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所选拔官员多是其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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