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我们打车过来好啦。”陈曦微一身疲态,大口喘着粗气,痛苦不堪地说。
“这地方恐怕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来吧,根本不可能有回头客,纯属空跑,搭时间还挣不到俩钱。”赵小天笑说。
“真没想到,我们所在的城市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大片荒凉的土地。”陈曦微感慨万千地说。
“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赵小天附和说。
“看来我们都被骗了。”
“是啊,我们都被骗了。因为有些人并不希望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存在。”
赵小天的话包含了许多,尤其是当他用一贯如常的平淡的语气讲出这番话时,内中的情感就更丰富了。
陈曦微一如既往牵着赵小天的手,不曾有半刻松开,但突然间她感觉到了他的手心在发热,难道此刻的他已是愤懑难平?
不对,不仅赵小天的手心发热,就连小孟凡的手心也发热。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奇怪,赵小天的愤懑是缘于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此番惨状。可小孟凡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呀,又为什么会手心发热呢?该不会是由于憎恨?一时间,陈曦微竟茫然无措。
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小天低着头,小孟凡则抬起头,两人同时瞅着自己。陈曦微不觉恍然,遂以哑然失笑面对他们疑惑、惊讶的眼神,敢情手心发热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姐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小孟凡关切地问。
“没,没有,我的身体好着呢。”陈曦微说。
“你姐姐的脑子不发烧,就是心里在发烧。”赵小天露出淡淡的笑意,懒懒地说。
“心里?”小孟凡不明白赵小天话中的含义。
“行了,就你懂得多。”陈曦微横了赵小天一眼,然后冲小孟凡说,“弟弟,快告诉我你爷爷家怎么走。”
“好,你们跟着我走就是啦。”
说着,小孟凡松开陈曦微的手,赶忙为他们带路。
三人在荒凉、肮脏、残破、臭气熏天的环境里走了也不知有多久的路,总算是来到了一处破损严重的砖房面前。
其实说它破损严重还是轻的嘞。墙体成片脱落,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只能用脏兮兮的布帘子充当,反正也不会有人对此处心怀不轨。方圆五十米之内再无他物,哪怕是枯树、野草都没有一株,看起来这里要比赵小天、陈曦微适才第一眼见到的场景还要寒酸,毕竟作为生命力尤其顽强的绿色植物都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对了,还有一样,那是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它在离砖房二十米处落脚,并懒洋洋地镶嵌在了这块贫瘠的土地里。
“我说,你和你爷爷就住在这里?”陈曦微满心怀疑地问。
经过长时间跋涉的陈曦微早已累得是气喘吁吁,却还要时刻捂着嘴,或是屏住呼吸,因为她实在是难以靠着鼻子呼吸,她甚至认为这种地方对于嗅觉的危害比对生命的危害还要大。
这时便看出了赵小天的重要性,也幸亏赵小天时刻陪伴左右,递水、递手绢、寸步不离地掺扶着她,有的时候还怕她累倒或被熏倒,不得不主动要求背着她前行,但却被她婉言拒绝了。在小孟凡,自己这个姐姐可不能太懦弱。
若非天色渐渐漆黑,陈曦微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毕竟规避日光的垃圾,气味也会变得相对淡些。她甚至不敢相信,小孟凡竟是这般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的。
“是啊,我和爷爷一直就住在这里。”小孟凡不以为然地回答。
“大概有几年了?”
“几年?这我还真不知道。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听爷爷说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了。”
“从小?我的妈呀,要是换成是我,打出生就在这里生活,可能没到一岁我就死翘翘了,我可受不了这种生活,尤其受不了这种生活环境。”
陈曦微坚信地说,给人感觉在这种生活环境下即便能够活到一岁,她也会在不满一岁的时候选择自杀,无论用什么方法,然后再重新转世投胎。
“别胡说八道!”
赵小天善意地瞪了她一眼,握着她手掌的手也稍微加了些力道。
陈曦微明白他的用意,她又何尝不怕自己的话会伤害到小孟凡呢?但她还是要把内心的独白直言不讳地讲出来。
“我说,我又哪里胡说八道了,我可坚决受不了这种生活,实在是太……”
“我知道你会受不了。其实不止是你,换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
赵小天不待她措辞于对此地肮脏景致的描绘,一如既往平淡地说。
“既然连你也受不了,你为什么还要说我?”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生活与这里天霄地壤。倘若我们打从降生伊始就被这里的人抚养,你告诉我,你之所谓受不了,是否也将变成无知地适应?”
陈曦微突然不说话了,作为一个爱好者,同时又是研究者,她能听懂何为“无知地适应”。
既然不能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如井底之蛙一般久居此地的孩子是否会觉得在这里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呢?
陈曦微当然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她不想、不敢、不愿、不甘于承认罢了。
“你们聊什么呢?”
小孟凡好奇地问,因为他们讲的话自己根本就听不明白。
“没什么。”
陈曦微含糊其词地地说。并且也稍微用力握了握赵小天的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莫再伤害小孟凡那颗脆弱的心灵了。
赵小天当然明白,于是向小孟凡询问,“你爷爷现在可是在屋子里?”
“是啊,他就在屋子里。”顿了一顿,小孟凡又说:“因为他哪儿也去不了啦。”
听着带哭腔的回答,赵小天的内心已极难平静,只是脸上仍如平静的湖面,丝毫没有变化。
“哪儿也去不了了?为什么?”
可陈曦微却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非要刨根问底。
“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小孟凡伤心地说。
“什么病?”
“不知道。”
“不知道?”
“啊,不知道。”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呢?”
“我也想带爷爷去,但爷爷死活就是不去。”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家一分钱也没有啦。”
说到这里,小孟凡突然间泪如泉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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