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要在深圳驻多久呢？”益梅用她那雪白细长的三根手指抬起鸡尾酒杯，示意竺凯饮酒，她问道。于是，竺凯拿起酒杯和她的酒杯轻轻一撞。
“说不清楚，说不定哪天就回广州了。现在过来支援经销商不过是公司为了提高销量的一种办法。但是这种策略有多明显的效果，很难说。说实话，在这里呆了三四个月了，是啊，我是八月底左右过来的，现在都十二月了，我一台机器也没有卖出去。说来都不好意思。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这种产品本来就很难卖。”竺凯说完，喝了一口威士忌。现在他已经是喝了第三杯了。益梅已喝了两杯。他们都认为这种情况下都应当喝酒以表示高兴。
“是啊，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做销售。一看你就是那种在写字楼里上班的那种白领。做销售的人不是你这样呢。”益梅笑着说。
“我没想到你现在也能喝酒了。”竺凯拿起橙汁喝了一口，继续说：“来深圳这么多年了。结婚了吧？安家了？”一个晚上，两人一直都想问对方而又觉冒失的问题现在竺凯借助一些酒精的力量终于说出来了。尽管喝这种甜酒对竺凯来说本身就一种饮料。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拿起一张折叠的纸巾在手里搬弄。
“你猜呢？”益梅脸上立即露出一种神秘的天真的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看我像结婚了的吗？”
“我看不出来。”竺凯笑着说。他觉得有些放松。
“你猜猜啊。你呢？你结婚了吗？不要说，让我猜一下。”益梅赶忙阻止竺凯的回答，其实在她的心里，从她本能的直觉，她知道了答案。但是她仍然说：“你结婚了吧？”
“呃，我呢，呃，结啥呢？你都知道，现在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票子，谁和你结婚呢？”竺凯自嘲的说，然后又沮丧的一笑，好像自己很失败似的。
“也不一定啊，其实也不是个个女子都看重对方的钱的，你不要要求高了啊。”益梅听到竺凯没有结婚的回答，尽管她的直觉告诉的她的判断，但是她仍然不免一阵莫名的高兴和一阵莫名的失落。她之所以高兴，主要在于她曾经梦想的那个人现在还单身，她之所以失落，同样也在于她曾经梦想的那个人这么多年竟然还单身。她不禁感到一种伤感。她完全深刻的懂得那种独自一人在异乡孤单孤独的感受，她心里知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从她自己吃过的苦头她就能够感到这一点。她眼角溢出了泪水。她尽量不露声色。她用喝饮料来掩饰她的情绪。
竺凯没有注意到这些，但是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特殊的味道。但是，当他亲耳听到益梅告诉他她本人仍然也是单身的时候，他的心里同样掺杂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受。他心里同样知道，一个农村出来寻找出路的十七八的年轻女子，一个学历不高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单纯无依无靠的女子，她在这片喧嚣浮躁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地方，她要生活下去，她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究竟要吃尽什么样的苦头，他无法想象。但是，他断定她一定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定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头。一时间，他们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沉默下来，静静听着餐厅里淡雅的音乐。这时分，夜已经晚了，客人们渐渐散去。热闹的餐厅渐渐冷清下来。这意味着，他们应该离开餐厅的时候到了。
竺凯抬起头头来，时而往往窗外广场上撑着雨伞的稀疏的行人，时而望望对面街道上稀落的车辆，时而看看雨雾中明亮的彩灯。这时候，他知道夜很久了，天在下雨了。
“在下雨了，下的毛毛雨。”竺凯看着车灯中坠落的细雨若有所思的说。
“啊，是啊，在下雨了。”益梅静静的说，“我没有带伞呢，你带了吗？”
“没有啊，下毛毛雨呢，无所谓。”竺凯端起酒杯再次示意益梅喝酒：“管它呢，明天还是周日呢，下雨才好呢，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懒觉。”
益梅微微一笑，看看纤细的手腕上上精美的一只小表，又看看稀疏的雨点，完全赞同竺凯的说话，她的表情显示了她在思考。他们相视一望。因为这一对视，他们的眼神立即传达了彼此内心的想法。
“嗯，是我，我是益梅。”益梅的眼神在回答竺凯眼神轻声的叫唤。
“嗯，是我，我是竺凯。”竺凯的眼神在回答益梅眼神轻声的叫唤。
几秒钟后，他们同时挪开了眼睛。他们都没有说话。一切语言对于他们都是多余。他们完全读懂了对方的心。他们都意识到是离开餐厅的时候。
“我们走吧。”竺凯说，他向站在远处的服务员示意结账。
“好啊，我们走吧。”益梅用颤抖的声音说。
于是，他们走出餐厅。在细小的稀落的雨中稍稍一踌躇，他们就快步走到街边，拦住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立刻就消失在彩灯明亮车灯耀眼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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