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前夕,秀银道士由浪渣先生领着前往李大善人家上门,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小伙子玉树临风,眉清目秀,李大善人格外满意。
李大善人最满意秀银道士言谈举止中显露出来的才气。秀银道士嘴唇薄,语速快而不乱,对答言简意赅,总是恰到好处。比如,李大善人问“你属什么”,他回答“蛇”,决不说“属蛇”或“我属蛇”。李大善人又问“你年方几何”,他回答“十六”,决不说“十六岁”或“我十六岁”。李大善人初步判断眼前后生很有点内涵,捻着山羊胡子,赞许不已。
除去必要的客套,那天李大善人还同秀银道士交流了一些比较深奥的问题。比如,李大善人笑容可掬地垂询除四书五经外还涉猎过什么科目,秀银道士一本正经回答说看过《道德经》。李大善人对道德经没有深入研究,不敢往下深聊,只好又捋起山羊胡子,回头招呼浪渣先生喝茶。
秀银道士还谈到了一些新知识,比如,彩虹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总是先看见闪电后听到雷声,人到底是不是从猴子进化来的,等等。李大善人闻所未闻,听得如醉如痴,大为折服。当然,并不是其中所有观点李大善人都同意,比如,对“人是从猴子变来的”这个高深莫测的结论,他就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人比猴子不知聪明多少倍,是怎样变化的呢?这个变化有谁见过?既然没人亲眼见过,就不好妄下论断。这种喜欢在长辈面前卖弄的做派,未免太狂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年轻人狂妄点,并不见得是多大缺点。不狂妄还叫年轻人吗?”多重想法依次涌上李大善人心头,想到最后,李大善人豁然开朗,倍加感受到秀银道士的可爱,心底益发添了欢喜。
宾客三人坐在大堂上,不紧不慢地品茗闲扯,打发了大半个上午。李家大院门外的泡桐树上,鸦鹊闹翻了天。李大善人按规定程序,招呼浪渣先生和秀银道士到后堂吃黑芝麻馅糯米汤圆打尖。李家汤圆形如龟卵,晶莹剔透,浮在乳白色的米酒汁上,用青花瓷茶盅盛着,既雅致又可口。秀银道士本想吃相文雅点,但嘴巴不听内心招呼,就着碗边一嘬,几颗汤圆已经下肚,嗓子眼再那么一滑,大半碗吞得差不多了,抬头发现李大善人和浪渣先生还在那里互相谦礼,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李大善人明察秋毫,说:“我们两个老伙计还有些细话要说,你自个儿溜达去吧。”秀银道士顺坡下驴,一路径直往内院而去。
李大善人这样吩咐,符合相亲规则,即创造条件让男女双方在内院巧遇,打个照面,做到彼此心中有数。现在有些文明人不明就里,动不动指责过去乡下父母包办婚姻太封建,殊不知包办背后也有自主。其实,对于那些找不着对象的困难户来说,巴不得由父母包办呢。正是靠着李大善人的着意指点,秀银道士终于在李家内院首次见到了李奶奶,一个让其一生既幸福又不得安宁的人物。
打造这段孽缘,李大善人功劳不小,虽然他当时并不清楚秀银道士是冒牌货。这事也反衬出王大爷老谋深算,心思缜密,如果细究起来,王大爷才是始作俑者。浪渣先生也是为虎作伥的帮凶。当然,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当事人自身,拿李奶奶来说,她本性就胆大,是位爱出格的主。当秀银道士还在大堂接受盘问的时候,她已经蹑手蹑脚地潜伏到屏风后面,偷瞧了个遍。见屏风外这位相貌齐整,谈吐不凡,第一眼即芳心暗许,庆幸菩萨有眼,送了十分如意的哥儿来。白雪公主爱白马王子,是古今中外共通的朴素人性,当年春心萌动的李奶奶也不例外。因此,当秀银道士一踱进内院,她就不顾羞耻,从暗格中窜出,大大方方地说:“我就爱读书的。”
这个表白够大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李奶奶确实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女丈夫。秀银道士闻声抬头望去,发现眼前对象虽不算格外标致,但圆润成熟,脸蛋白里透红,身材丰满,两旁胸脯躲在深红色满襟下,热情奔放,不由得心底一颤,不敢久待,一溜烟又折回前厅而去。
这一天,对秀银道士来说,真是难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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