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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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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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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像个受气包似的站在阳台,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吃着早上父母吃剩下的残羹剩饭,且还要大快朵颐地吃。饭菜不见得有多么香,多么可口,但由于我是真的饿坏了,便会认定它是香的,可口的。

    吃完饭,赶紧刷碗。我扭头一看,好家伙,敢情锅碗瓢盆箸这几样东西还都在水池子里泡着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母亲早就算计好我得回来吃饭,故而他们把早上用过的油腻的餐具和一些厨具一并留给我了。

    “这老太太,可真有办法。狠,真狠,我是彻底服了,玩不过她呀。”

    由衷的对母亲的敬佩,以及由衷的对自己的痛恨,未能令我摆脱掉清洁工的身份,反而格外正视这个身份,至少自己还不是一个纯粹的废人。

    不敢说我能令阳台焕然一新,但起码是做到了整洁干净。以我之清洁的技术,这一次应该说是这辈子最精细的了。

    上趟厕所,好好用香皂反复搓洗双手,黏糊糊的感觉极不舒服,然后回到屋子里。

    我还真就打算到附近的象棋摊看一些棋友下象棋呢,因为我家附近的象棋摊可是汇聚了不少抚顺市的名手呢,那些名手虽然不至于每天全都去,但每天总会有几个名手镇场子,从而也使得小小的,仅能容下十余人下棋的场所从上午十点多开始,直到晚上十点,始终活跃着,也就是说,国粹象棋的氛围未灭。

    我赢不过他们,所以我才要去看,说是增进棋力,其实呢,无非是借故棋友和棋局的魅力,排斥心中百无聊赖的思绪,顺便还能跟几个水平跟我差不多的棋友(下棋总输,自然得找点儿靠运气的游戏玩玩呀)打两锅百分,乐呵乐呵,以免度日如年,惶恐自己的荒废和沉沦。

    怎奈母亲早已将我的心思看穿,不得已,我也只能蹑手蹑脚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呢,则继续贵妇人的姿态,躺在床上,看着手机。

    “啥事?”我坐在床边,问了声。

    “还能啥事,你还准不准备工作了?”母亲向我投来一束冷峻凌厉的目光,神情凝重且严肃。

    “工作?我当然得找工作了。”

    “找工作,找工作,这句话我都听吐了,你都跟我说了差不多半年了吧。我记得冬天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现在都夏天了,你找工作了吗?”

    “我……”

    面对母亲的质问,自身的懒惰和羞愧令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垂下高傲的头,捎带连同高傲的自尊也一并垂下了。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还有什么值得高傲的呢?

    “我想让你学门技术,技术吃香,到哪儿都饿不死。可你呢,不想学。不学就不学呗,我不强迫你,可是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家呆着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份工作干了,别让人家瞧不起你,也别让我瞧不起你,更别让你自己瞧不起。”

    母亲振聋发聩地说,貌似要帮我扯断禁锢在我身上的,象征着孤高,同时并附着了恐惧、懒惰的,看似无形,实则早已毒侵骨髓与血液中的惨痛束缚。

    我半天没有吭声,不是不能说,不善说,而是不想说,不敢说。我深知光有高傲的态度和品质是远远不够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话语权都不是靠这两样东西抢到手的。

    善写现实的我却不敢面对现实,这是何等的悲凉啊!仅就这一点,我不仅愧对母亲,还不得不释放出一束另类的高山景行的目光,对母亲佩服五体。毕竟母亲敢于面对现实,并接受残酷现实的挑战,且还能够保有那么一份人性的纯洁,不致被世俗玷污。而我,却只能胆怯地选择逃避,逃避现实,生怕它污染到我,故而自甘堕落,一再沉沦。

    为此,我会感到深深的痛楚,既然无法养活自己,却还要舔着脸靠父母的接济,甚或施舍过活。久读诗书的我,恨不得照着自己的喉咙来那么一刀,自我毁灭掉算了。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那样的话,岂不令父母更加痛苦悲伤。

    “怎么不说话了?”

    气氛一度冰冷窒息,母亲突然一声询问,打破了仿佛凝结的空气。

    “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我赧然羞愧地说。

    “别想那么多,就算你什么也不干,我也能养活起你。可让你自己说,你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不。”我言简意赅地回答说。

    我相信母亲讲这话的真实性,哪怕其中饱含着对我的审视和考验,我也照单全收。倒不是我敢于接受挑战,实在是自诩文豪的我本不该丧失自己的骨气,摧毁自己的尊严。

    “你啥也别说了,老太太,不就是工作嘛,我这就去找。”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想做一个愧对父母,愧对自己的,一生不敢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人。

    “现在找工作用不着那么麻烦,像以前似的得本人到招工方那儿现问,这上面都有。”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呀,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玩手机,现在手机多方便呀,找工作在这上面找就行啦。你以为我看手机是在玩呀,还不是为了你的工作操心嘛。要不是因为你还没工作,你老妈我这生活,老保吃着,买卖干着,麻将社再赚点儿,天天玩儿都够用。可一想起你,完了,一点儿心情都没了,我得替你多想想呀,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讲心里话,我最怕母亲跟我讲这些。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可真正豁达到不为儿孙多想多顾多虑的长辈,毕竟是极少数。

    我理解母亲,只是我会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心理上的压力,我怕,怕我的一意孤行会损害到母亲对我的深情厚爱,然而我又不甘心做一个唯唯诺诺、悉听尊便的乖巧孩子,我更喜欢以我自认为对的方式生活。

    左右为难的我,感觉异常之痛苦,既不忍违背母爱之初衷,又不舍放弃自己之远见。

    “别,别说了。”我点起根烟,怅然地说。

    “好吧,我不为难你。不过呢,工作还是得找,不干活可不行,你说呢。你看看,这几个工作,你觉得哪个可以。”

    “啊,我知道了。”

    我拿过母亲的手机,分别看了看她为我挑选的那五六个工作,感觉极为不适,常白班的工资少得可怜,工资稍高的跟我以前在炼钢厂上班的性质一样,务必得接受倒班。难道就没有既常白班,还能歇大礼拜、节假日,还能工资稍高些的工作吗?有,一定有,不过不是领导干部级别的岗位,就是技术工种,再不就是挨苦大累。

    我呆呆地等候手机自动锁屏,在乌黑的手机屏幕上静静地观瞧自己的脸,长得是挺像领导的,却根本不像是个技术工种,更不像是吃过大苦,受过大累的类型。

    挨苦大累?我想了想,随即缓缓垂下足有三十斤重的脑袋,看了一眼足有一百斤重的肚子,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说:“嗯,这个想法不错。实话实说,我是该好好减减肥了。”

    “你说什么?”

    母亲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根本就不是陪伴她近三十年的儿子,我竟是如此的陌生。

    “你吓我一跳!我说我想减肥了,咋了?”

    受到惊吓的我还不至于蹦起来,不过表情却已十分古怪,十分愕然。

    “你这话说的,亏不亏心呀。还减肥呢,你这话说了没有一万遍也差不多了吧,可你减了吗?”母亲见我嘴唇颤动,欲要反驳,便加快语速接着说,“你先别打断我讲话,不错,你是减过,也的确瘦了些,可是它反弹啊,瘦多少又涨回来多少,因为你根本就坚持不住,两三天热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呀,跟你爸一个德行,说得可好听了,可就是光说不做。你爸他不就是嘛,说什么戒赌,戒打牌,说了至少十年了吧,你也知道,他戒了吗?戒个屁!你们爷俩呀,一道号儿,我算是看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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