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晋阳,街上风貌依稀可辨,数载分离仿若昨日一梦倏忽而过;两辆马车远远放慢了速度靠近一座古朴陈旧的老屋大门前,门头上匾额两个深刻的大字映入眼帘,“林宅”。李敬芳扶着林撤下了马车凝望门口驻足不前,一阵微风吹过,屋檐处一串蛛网随风摆动,二人身上轻纱外衫被风撩起翻飞,天气明明已经热了,眼前景象总让人平添一缕萧瑟之感;景晖方才利落的跳下马车,忽然一声清脆的姑娘家呼唤从耳边传来,不免一阵惊讶。
“敬芳,叔父,你们回来了!”
门口角落处石阶上坐着一个身着浅紫色轻纱襦裙的芳龄女子,见面前不远处马车停稳,连忙起身翩若惊鸿般向马车一旁驻足的两人直奔过去,李敬芳忽然眼前一亮。
“飞燕,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等你。”
林澈微笑得眯起眼睛,随手指指李敬芳肩膀,飞燕见心事被说穿,顿时红了脸颊娇俏的噘起嘴巴摇头否认。
“哎呀,叔父,小女在等大家,又不止他一个。”
“贫嘴!”
“敬芳,我收到书信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飞燕一阵焦急的询问,嫩若葱白纤若柳枝般的玉手随即扶住李敬芳手臂,眸中不加掩饰的心疼。
“没事了,已经好了。”
李敬芳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悄然斜眼过去看看林澈和周围人的目光,轻拍一下飞燕手背轻声安慰。
“你在家中可好?”
“不好;你到底伤哪儿,伤势可有痊愈。”
景晖慵懒的靠在马车边上,取出腰间折扇悠闲的摇晃,顺便用胳膊肘撞一下林立,好奇的看着一旁两人卿卿我我。
“她就是臭丫头,多年不见,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啊,这么看来,李敬芳眼光不错。”
“可不是嘛,少爷你看,李公子和堂小姐可真是郎才女貌呢。”
“郎才女貌?你眼睛不好使吗,豺狼虎豹吧,他两个狠起来能把你骨灰给挫了信不信?”
“呵呵,少爷哪儿的话啊。”
林立一脸憨笑的和景晖二人互相打趣,景晖坏笑着瞪林立一眼,随手用折扇在掌心叩出响声。
“喂!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飞燕听见旁边提醒声,众人循声望去,景晖正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嘲笑他二人,飞燕连忙收回手,转头细细审视着旁边懒散洒脱的公子哥,随即美目一瞪。
“你是什么人?用得着你多嘴。”
“臭丫头,你不认识我了?没良心的东西!是谁把你的地址告诉李恺让他回信给你,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何时回来,还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情郎;怎么,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看不见大家吗?”
周围几人一阵哄笑,飞燕打量面前的俊秀公子哥眉眼传神,似曾相识,突然反应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三小子,林景晖!小时候你总欺负我,现在还敢嘲笑你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飞燕活泼伶俐的一下子追到景晖身边,举起手掌就要打下去,景晖快速闪身躲开,跑到林澈和李敬芳身边拉起二人做挡箭牌。
“呵,臭丫头比以前更凶了,看你现在长得也算颇具姿色,怎如此大的火气,你配得上李大哥这样一位谦谦君子吗?”
“你还敢胡说,闭嘴!”
景晖嚣张躲避肆无忌惮,飞燕气急败坏的追过去一把扯出景晖衣袖,二人一阵推搡打闹,互相不依不饶。
“三小子你出来,躲在叔父身后算什么!”
“老头子,李大哥,救命啊臭丫头要杀人啦!”
林澈无奈的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直摇头叹息。
“你们两个哟,打小就这样,离不得见不得。”
林立几步上前去打开门锁,抬手扑了扑门口的蛛网,顺便吹去门上落下的灰尘。
“少爷快别闹了,老爷,李公子,回家了,快进来吧!”
景晖才肯罢手,与众人一起走进院中,眼前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林嫂带着小方圆率先进到院中捡起枯枝烂叶,忙忙碌碌开始打扫,林立跟着跑到院中挪开挡路的横倒树干,景晖随处看看,用手中折扇甩开悬空挂着的蛛网,冲进二堂向后院跑去。大家紧随其后到了正堂屋中四处查看,屋中陈设虽是老旧,且算得上一应齐全,整齐完好,只落了厚厚一层尘土,林立拿来抹布迅速擦拭桌椅,大家一起动手搬搬挪挪,林澈随手拉起李敬芳手臂摁在干净的位置坐下。
“你别忙了,坐下休息。”
飞燕端着茶水杯盏走进屋中放在桌上,乖巧麻利的倒好一杯清水递给林澈,然后再转身倒水递到李敬芳手中。
“对,叔父说了不用你插手,你乖乖待着休息就行;叔父,我现在回家去带几个人过来帮忙一起打扫。”
“嗯,对了,飞燕,你叫张恒过来。”
“知道了,叔父。”
冷落已久的古朴林宅,一下子有了往日的生机,几人来往庭院中前前后后一番清扫,老院子顿时焕然一新,每一处地面、墙壁似乎都有了气息,有了温度。
“张恒,听闻你祖母独居多年,如今你总算回来陪她,将她接过来一起住吧,好与林嫂做个伴也不寂寞。”
“多谢先生,我这就回去接奶奶过来同住。”
“敬芳随我来,我们去后院看看。”
“是,先生。”
景晖独自在后院认真卖力的打扫,心中尚留一丝执念,只想自己将此处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林澈远远走过来瞧见了心中别有一番异样,李敬芳跟进院中捡起落在地上的扫把走过去景晖身旁。
“景晖,我们来帮你。”
“别动!我可不敢劳你大驾,你伤还没痊愈,若让臭丫头知道了,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无妨,你姐姐不会真的为难你。”
林澈凝视周围一切,渐渐地眼底湿润,眸中模糊一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已成了过眼烟,一去不复返,那个人,再想见面也只能是在梦中。“吱呀”一声轻轻推门进去,屋中陈设简洁素雅,床榻整齐干净,窗户边的桌案上端正地摆放着一把伏羲式古琴,眼前恍惚出现一抹倩丽的身影,坐在桌边端庄娴静的抚琴,指尖流转发出一串悠远绵长、低沉深邃的乐曲,竭力想要看清楚抚琴人脸上淡雅温婉的笑意,屋中一片清冷,古琴早已蒙尘,那一抹倩影随即消失不见…林澈沉沉几步走到桌边,略显粗厚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挪动琴身在琴底龙池凤泽处探寻摸索,手上忽然震颤,缓缓取出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立刻深深迷蒙了双眼。
“自家君离开,妾每每思念,自知沉疴不起,奢望再见君颜,只惜时日无多,不及等待;念及昔时与君相许不胜欣喜,盼与君相随相守不离不弃,虽不得见,想必有苦衷,妾身荣幸,此生无悔。日后便留晖儿伴君身侧,承欢膝下,望君好生教导照抚,再无挂碍,这便去了,君自保重。”
林澈握着手中书信只觉得沉重如万两金,久久不愿合上。
“老头子,干什么呢?也不知帮忙一起打扫。”
忽然一声传来打断思绪,林澈猛然抬头,见景晖端着水盆进来,方才回神,抬手揉揉朦胧的泪眼将手中书信收好。仅一小小动作立刻引起景晖注意,于是放下手中水盆走过去一把扯过书信细细查看,只一片刻瞬间湿了双眼。
“这是我娘的手书,她何时留下的这封信,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这把‘清欢’的音槽里放着。”
景晖看着桌上的古琴手里双手无意识的轻颤,手上书信松开打着旋转缓缓落到地上,脑中思绪纷繁沉重,久久沉默低头不语。李敬芳俯身捡起地上书信大致看了几眼,回想起林大人曾对自己提到过关于景晖母亲的事情,心下缓缓了然,认真将书信收好交到景晖手中。
“景晖,连你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先生却能轻易找到,你可知为何?”
景晖牢牢攥紧手中书信,呆呆的站着,眸光恍惚的看着面前林澈无从开口。
“这说明他二人感情甚笃、彼此信任,琴音相知、情意相通;看到这封信,如今你压抑多年的心结可有解开,你父子二人之间的误会,可有得到答案?”
林澈悲怆的抬手轻拍一下李敬芳肩膀,暗自叹息,随手接过景晖手中扫把转身往院中地上扫起尘土,景晖沉默良久,终于抬头再看桌上古琴,眼中逐渐清亮澄明。
“哥,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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