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每日每夜地在空中鸣叫,耳朵里除了海浪就是这些该死的鸟叫。
胃好像已经不复存在了一样,所有食物都是面目可憎的。
连续几日赵远樵都将食物吐成黄水之后,仆役终于不再理会吐得奄奄一息的他。
“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岸上去?”
刘秃子担忧地盯着赵远樵。
一连几日,仆役递上的食物都是一口吃不下。
仆役失去耐心之后,都是他代替仆人给赵远樵递食物。
赵远樵想要开口阻止,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呕吐恶心”的鬼样子。
他希望别人不要多管,能将自己就此遗忘便是最好不过了。
但刘秃子这家伙还每天坚持地做着送饭的工作,即使自己一口都吃不进去……
“别管我!”
赵远樵托着几天没有进食的疲惫身体,用着轻飘飘的力气推着刘秃子。
但这点力气恐怕就连茶杯都举不动,更遑论刘秃子这个壮汉,简直是无异于蚍蜉撼树。
不过却因为这样一用劲折腾,胃里再次翻滚起来。
“我说你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还不回到岸上,你说你图什么啊!”
刘秃子嘴上故作嫌弃道。
“你会死在这里的!”
刘秃子毕竟是个粗人。
也不管赵远樵愿不愿意,刘秃子一把将赵远樵拦腰扛起,打算往甲板上走去。
“我……还能撑下去!”
突然悬空的赵远樵抗拒地扭动着身体。
刘秃子也没想到他都成这样了还能折腾,一个没扶稳,使得赵远樵直接从他肩上摔了下来。
“砰”地一声,落地的那刻,赵远樵猛咳了几下,就差把胃咳出来了。
“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毕竟现在也没走太远,船离岸边很近,或许说通了军医,你还能回到岸上。”
无奈的刘秃子只好上前扶起赵远樵,大手将他搀扶着靠在墙边。
这幅样子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刘秃子准备转身走向门口去喊人帮忙
“不!不要喊大夫!”
赵远樵猛地一下差点坐直身体,他伸出去的手一下抓空了。
刘秃子身上的袍子直接从他的手指间掠过。
因为用力过猛,赵远樵再次一头栽倒在地上,脸蹭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嚇,会把我,赶下船的,嚇嚇,不管死活!”
赵远樵艰难地说着,每说几个字,便喘两口气。
“怎么会呢?!他们需要我们,你忘了吗?不管什么身份都可以的,你也不过就是一个……”
刘秃子的话一时间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的时候,话锋一转道:
“说实话,一开始我说要罩着你,后来看见你的神通,我就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大哥了。”
“作为弟,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但是这次,你非得听我的不可!”
刘秃子好歹也是土匪出生,但倔脾气谁没有?
看见赵远樵如此执拗,一时间也急起来了。
他真的担心,担心赵远樵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他不想再看见自己,哪怕是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兄弟再离开了……
自己独自一人待在队伍中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赵远樵的脾气也是同样的倔强。
他拼着自己身上最后的力气撑起身子,嘴巴里面已经泛出些许的白沫,但还是坚持说道:
“我……我要回家!”
那沙哑又有些绵长的声音如回音一般不断响彻在刘秃子的耳边。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就是他的理由吗?
“哗!哗!哗!”
来自船舱之外的海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剧烈翻滚起来。
那种声音,即使身处船舱之内,也听得甚是明朗。
那哗哗的海浪声也惊醒了游离的刘秃子。
他感受着来自船体的轻微晃动,以及海浪拍打甲板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沉默下来。
如此剧烈的海浪,赵大哥岂不是会更加难以承受?
他一脸忧虑地转过头,这才看见看见赵远樵的眼中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赵远樵的几行清泪顺着脸庞轮廓快缓缓滑下而下。
外面前赴后继的巨浪拍打船体,刘秃子的心中也在激荡着千层的海浪。
短暂的震惊过后,刘秃子突然间平静了下来,眼神之中多了一份释然。
他不再坚持自己,开始体谅自己的兄弟,或许真的有什么,那是超越生命的存在!
他苦笑了一下,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也只在把自己心中的阴云驱散。
他侧对着在赵远樵,在一旁坐下,左脚平放在甲板之上,右脚膝盖弯曲,立起。
他双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短暂的平静过后,他傻乎乎地笑道:
“回家么?那你婆娘一定很俊俏!”
说着说着,刘秃子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似乎也在想远方的亲人和朋友。
“不,你错了,她很丑,而且龅牙。”
赵远樵叹气般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背靠在舱体内的木墙撑着疲累的身躯。
笑容让久违的红润重新爬到他的脸上。
但,多半是因为羞愧,他算是间接地称她为婆娘。
在迟到了八年之后,他终于愿意间接地承认了,也间接地回应了她八年前的期待。
她会因此微笑吗?算了,还是不了吧,她的满口黄牙真的很丑。
她总是喜欢穿着碎花裙,跟随着裙摆上的牡丹一起扭摆,那样子,想起来是真的很蠢。
“大哥,苦了你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她跑了,你若能回家她一定等你!哈哈”
刘秃子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意图缓解略带伤感的气氛。
“她在不在,跑不跑,我可没什么好想念的。”
赵远樵虽然嘴硬着,可眼里流露出的期盼完完全全出卖了他。
“好久没回去了,大概八年了吧,要是她不傻,也应该嫁给他人了。”
赵远樵几乎可以肯定这事会发生,但是想到了她的那对固执的龅牙,又有了犹豫的神色。
他记起了五年前在村口,固执的她穿着自以为最漂亮的碎花布裙——他从来没喜欢过那件碎花裙。
那藏青色的裙子,上面绽放着纯洁的白牡丹,因为布料的原因,整件裙子穿在身上甚至显得有些臃肿。
她穿着连追了自己三里路,死死地拽住赵远樵坐骑的缰绳。
那群上白色的牡丹染上了些许灰色的泥尘,顺着轻柔的风不断在她的脚边飘舞着。
她的龅牙直冲向地面,她要他留下,她可以为他扎根,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说,
但赵远樵最终还是狠下了心,奋力从她的手中拽开了缰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带起了一地烟尘。
他强忍着不回头看那双倔强的双眼和龅牙,他怕自己会就此后悔。
纵马扬鞭几里之外,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逆着夕阳的光辉,他已然看不清人影,但那飘在空中的白牡丹还依然清晰可见……
“如果连你都嫌弃,那么还会有谁会要这丑婆娘呢!可你当时为什么要走?”
刘秃子开导道,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啊,可能她还会等着我吧,没人要那就跟着我吧!我也什么都不想了,就守着她过!”
仿佛是立下一个长久的誓言一般,赵远樵的脸色又红润了些。
要是能重来,他一定想要好好看看,那件她认为最美的碎花裙……
外面的海浪依旧在坚韧不拔地拍打着船体,带着船舱也在微微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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